宋大人沒有跟他們一起退下,而是主動留下來,待一眾官員退出大殿後,才上前幾步站到慕彥崢跟前低聲道:「臣知道殿下為難…臣已經想好了,這事兒既然出在玉城,那也是臣治理無方,臣責無旁貸,要為太子殿下報仇,也要為一方百姓除害…」
慕彥崢哦了聲,神情驚訝看着他。
宋大人繼續說道:「殿下也知臣跟楊將軍的關係,所以臣打算自己私下出面向楊將軍求助,當然這事兒殿下是不知情的,將來皇上怪罪下來,臣一力承擔,絕不牽連殿下!」
他這樣一說慕彥崢反倒覺得過意不去,也暗自慚愧是自己多心,忙道:「大人說哪裏話來,只是調兵之事事關重大,不得不慎重考慮,當然大人和楊將軍的忠心是毋庸置疑的。」
宋大人拱手正色說道:「臣忠殿下之心,天地可鑑!」
不說忠於皇上,而是忠殿下,這之間的細微差別,慕彥崢當然聽得出來,心裏微微一動,便也道:「大人拳拳忠心,本宮深表感激,你且先回去,等本宮的信兒。」
這是暫且相信他了。
聞言宋大人鬆了口氣。
就見一個禁衛進來,見宋大人沒走也不避諱,對慕彥崢稟道:「殿下,阿妍小姐來了。」
宋大人呀了一聲,隨後皺緊了眉頭。
慕彥崢神情卻是一喜,忙道:「快請!」,又揮手讓他退下。
宋大人張了張嘴想說什麼,終究什麼也沒說,怏怏地退出殿外。
這個時候,他自然不希望那丫頭出來多事,以她跟那人的交情,指不定會幫他脫困…所以回頭還得好好勸勸她。
蘇璟妍自然不是從正門進的,正門人多嘴雜還得經過層層通報太耽誤事兒,還是走後門方便。
慕彥崢早有交待,但凡她從那道門裏進出,禁衛便會第一時間報到他這裏來。
當然二人私下見面也不會在大殿,大多時候是在內苑。
內苑裡蘇璟妍正在梅園裏等他。
已經立春,滿園的梅花陸續凋謝,滿地殘花,散發出馥郁香氣,這是它們最後的芳華。在最冷最枯敗的季節綻放,消逝於百花齊放之前。
有傲性有傲骨,不屑與百花爭艷。
蘇璟妍自認做不到梅花那般的灑脫,她是個俗人。
俗人的七情六、欲是很複雜的,遠不能用一個詞或一句話來概括。
就像眼下,她愛着慕彥崢,不希望他有一丁點的危險,但同時也對朱九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心思,不想讓他死在慕彥崢的手上。
朱九就是篤定她不會出賣他,才敢那樣的肆無忌憚。
蘇璟妍覺得自己很沒用,實在是個懦弱的人…
正幽幽想着,少年風一般地卷了過來,臉上淌着笑意,「就知道你會跟過來,懶丫頭,睡懶覺可不是個好習慣,你以後得改。」
蘇璟妍笑笑,勉強壓下心裏的擔憂,說道:「聽說你在跟大人們議事,龍家的事,到底怎麼樣了?有進展嗎?」
慕彥崢嗯了一聲,在她身旁鋪開的絨墊上坐下,「還好…」又數落她,「說了這些事不要你費心,你就安安心心做你的阿妍小姐就好,別的事有我呢。」
蘇璟妍心知他是故意撇開自己不想讓自己參與,當然也不會告訴自己實情,他讓竹葉傳達的那些話其實已經說得明白,可她卻不能不關心。
「阿錦,你想過沒有,這或許就是個圈套,專為你而設的圈套。」
「既是圈套,又何嘗不是機會?」慕彥崢輕淡地說道,頓了頓,目光攸然變得深沉,灼灼看向她,「阿蠻,以前的事我可以不計較,但以後,你莫要再做出令我失望的事來!」
這話無疑已經撕破隔亘在他們之間的那層窗戶紙。
慕彥崢年紀雖小,但也是血氣方剛的男兒,怎樣也不會容忍自己認定的女人肖想別的男子,何況那人還是他們慕氏的敵人。
蘇璟妍被他這一嗆,頓時滿心的委屈,忍不住懟道:「我不過是提醒你,再說你又不是我的什麼人,我做事也用不着你來管。」
慕彥崢冷笑,「我自然沒資格管你,可你娘呢,你娘也沒資格管你嗎?你是嫌你自個兒的身份還不夠危險是不是,非要扯上前朝餘孽連累你娘陪你一起枉死?」
他這一句前朝餘孽徹底激怒了她。
蘇璟妍怒道:「他是前朝餘孽,那你們慕氏呢?不過是亂臣賊子,竊取了別人的江山,殺了人家滿門,連一個小小嬰孩都不放過…」
這話幾乎沒經大腦便被她渲泄出來,說完她就後悔了。
慕彥崢果然氣得臉色鐵青,但也還是朝周遭看了看,確定四周沒有旁人,才舒了口氣,鐵青着臉看着她咬牙道:「是啊,我們慕氏不但是亂臣賊子,還是卸磨殺驢的卑鄙之徒,那又怎樣,終歸這已經是太平盛世的大綦,天下姓慕而不姓朱!」
蘇璟妍一時啞了口,怔怔地看着他,這樣大逆不道的話,虧他怎麼敢說出口…
慕彥崢還在氣頭上,見她不語不由分說扯了她往她的住處走去,嘴裏狠狠道:「你要管閒事是吧,我偏不讓你管,既然來了乾脆就別走了…」
蘇璟妍一驚,奮力想要掙脫他的手,無奈被那鐵鉗般的手鉗住,怎麼也掙脫不開,沿途不少侍女好奇往這邊看過來,見是四殿下和阿蠻姑娘,慌忙紛紛低頭行禮迴避。
四殿下喜歡之前在太子跟前當值的阿蠻,這已是行宮裏眾所周知的秘密,雖然私底下腹誹四殿下沒有眼光,放着玉城那麼多的閨秀不選,偏喜歡這樣一個聲名狼藉的女子,但當着他的面,誰也不敢說她半句…
可是像這樣當眾拉拉扯扯,也還是第一次,瞧二人臉色都不好看,肯定是吵架了…
侍女們心裏紛紛猜測着,又有些幸災樂禍,雖是低頭迴避也還是用眼角餘光偷偷打量…
被這麼多人看着,蘇璟妍不由得又羞又氣,偏偏又掙脫不開,當然也不是完全掙脫不開,只是不想在大庭廣眾之下跟他翻臉動手。
真要打起來,那他們之間真是一點轉圜的餘地都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