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真要論及親疏,西涼太后是已故淑華公主的姐姐,便是敖利的姨媽。
他真正該幫的是西涼,趁青木關兵力不足與西涼合謀攻之,侵佔大綦西部門戶。
手握這樣重要的籌碼,何愁不能扼制大綦之勢。
但他卻舍西涼幫了大綦……
不是不感動的。
慕彥崢心裏百感交集,面上的神情同樣複雜。
不管眼前這人出於什麼目的,但他終究在關鍵時刻幫了大綦,哪怕只是幫大綦殺了幾個西涼兵,哪怕只是護住了大綦鮮紅色的旗幟,但他這樣做了,自己便無法不承他的情。
他看着君熠然,默了片刻,才道:「自古皇權更迭,改朝換代,總會掀起血雨腥風。事已至此,即便我願意把慕氏的江山交還給你們朱氏,也根本做不到……你應該明白的。」
「所以呢?」君熠然環着手,抬頭望了眼依然在風中飄揚的大旗,上面金黃色的「綦」字看着實在刺眼。
「所以我不能退讓。我不但不能退,還會力爭到底,為了支持我的人,為了減少不必要的流血犧牲,為了社稷的穩定,我必須站出來,做我該做的事!」
君熠然冷哼了聲,神情頗為不屑,「你們慕氏不只有你一個皇子,你非嫡非長,憑什麼敢說這種話?說到底,你也不過為着自己的野心罷了!何苦把理由說得這麼冠冕堂皇!」
慕彥崢聽後笑了,「就算是吧。」
有些奇怪,先前見到他時只恨不得把這人殺之而後快,可現在卻連一丁點兒的殺意都沒有了,甚至覺得,朱九即便落在他手裏,也定然是安然無恙的。
他不會殺朱九。
很快,又有信兵前來,稟報說栗親王已經搬師回朝,西涼徹底退兵了。
這消息讓慕彥崢愣了愣,很快哈哈大笑起來。
君熠然沒有笑,但神情也並沒有不悅,像是早就料到了似的。
慕彥崢上前用力拍着他的肩膀,大聲道:「君熠然,你放心,我不是個小氣的人。之前的事我既往不咎,君家也依然富貴無虞。」
君熠然涼涼地看了他一眼,道:「隨便你,我君家的富貴從來靠的都是自己,而不是旁人的施捨。」
說完轉身大步而去。
慕彥崢並沒有生氣,朝着他的背影大聲說道:「喂,阿妍來了,你不想見見她嗎?」
聞言,君熠然的背影驀然一僵,但很快,大風送來他的回答:「不見。」
聲音落人已經不見了。
君熠然嘴裏說着不見,心裏其實想見得很,但他不想當着慕彥崢的面見,要見也是私底下去見。
然而事情就有這麼湊巧,君熠然才剛走下城樓,便瞧見士兵打扮的蘇璟妍急匆匆而來。
許是走得太急心裏想着事兒,她並未瞧見君熠然。
兩人擦身而過的時候,君熠然故意撞了她一下。
「哎——」蘇璟妍被撞得一個趔趄,抬頭看到是他,嚇得立馬瞪大了眼,「君——」
話沒說完便被君熠然捂住了嘴。
君熠然不由分說拉着她走到旁邊僻靜的角落,才放開她。
蘇璟妍心裏警鈴大作,忙退後幾步與他拉開距離,怒聲道:「你怎麼在這?你想做什麼?」
君熠然被氣得想笑,故意朝她身上掃了幾眼,「就你這樣的小丫頭,我能幹什麼?」
蘇璟妍下意識地低頭看了看自己並不傲驕的小身板,迅速脹紅了臉,惱怒道:「滾!狗嘴裏吐不出象牙的傢伙!看見就煩!」
「煩就對了。」君熠然笑嘻嘻的,臉上完全沒了先前跟慕彥崢說話時的冷硬,又恢復了他一慣吊兒郎當的模樣,「煩我證明本公子在你心裏有份量,你心裏也是想着本公子的——」
話未完便被蘇璟妍一巴掌拍過去。
君熠然抬手就抓住了她的手。
蘇璟妍抽了幾下沒抽動,氣得咬牙切齒,「喂,放手!」
君熠然果然放了手,臉上的笑容越發不正經,上前一步湊近她,小聲道:「咱們來做個交易怎麼樣?」
蘇璟妍沒說話,橫了他一眼。
君熠然自顧自說道:「只要你跟了我,我就讓慕彥崢那小子當皇帝,他得江山,我得美人,如何?」
「你做夢!」
蘇璟妍羞惱極了,這人真是什麼話都說得出口,都到這個時候了,竟然還想到拿自己來做交易。
看她被氣得跳腳,君熠然心裏暢快極了。
蘇璟妍懶得理他,略略平復了情緒,轉身就要走。
君熠然卻攔住她,臉上神色一正,「別忙着走,有正事跟你說。」
這人變臉跟翻書一樣快。
蘇璟妍心裏嘀咕,腳步卻停了下來,板着臉道:「什麼事?」
君熠然道:「朱九在我那,原本是想送他去淮城的。既然你來了,就交給你了。」
蘇璟妍大吃一驚,對他的話表示懷疑。
先前跟慕彥崢見面的時候,慕彥崢可是說過他去執行任務了,怎麼可能在他那。
但看君熠然神情,不似說謊,他也沒說謊的必要。
君熠然一副瞭然的神情看着她,「我就說吧,慕彥崢那小子肯定沒跟你說實話。」
「什麼實話?」
「是他把朱九送過來當炮灰的,幸好本公子仁慈,留了朱九一條命。」
聞言,蘇璟妍笑了,滿臉的輕鬆,「你有本事就殺了他,殺了朱家唯一的血脈!」
她就不相信了,君熠然真的敢殺了自己的親孫子。別人或許不知他們之間的淵源,她卻是知曉得清楚。如若君熠然真的殺了朱九,那他就真的禽獸不如、無藥可救了。
只一瞬,蘇璟妍便想清了個中原由。
所以應該不是慕彥崢派朱九去的,而是朱九自己去的。
朱九在賭,拿他自己的命在賭!
這實在有些冒險,但也由此試出了君熠然的真心!
君熠然到底還是沒狠心下手,到底還是在意朱家唯一的血脈。
殊不知,君熠然的確下過誅殺朱九的命令,但真當他眼睜睜看着朱九在他面前垂死,看着那個身上流着朱家血液的年輕人血一滴滴往下淌的時候,他的心忽然變得恐慌,從未有過的恐慌,還有恐懼,從未有過的恐懼。
在那一刻,他甚至在想,如果這個年輕人死了,自己所做的一切還有什麼意義?如果這個年輕人死了,自己又有何顏面去見朱家的列祖列宗?
但如果他能活下來,自己願意答應他任何條件,只要他活下來!
一向冷毅的君熠然,在那一刻心軟得一塌糊塗。
他曾是性格堅毅的王,但那一刻他只記得自己還有另一個身份——祖父。
祖父,活着的時候沒有聽他這樣叫過自己,以後也不會有人這樣叫。可即便是這樣,只他身上流着自己身上的血,便已經足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