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恪領着應沖霄走在川流不息的街頭,隨手給他買了兩個熱乎乎的白菜餡菜包子,讓他隨便吃兩口先打發五臟廟。
「游大哥,我們不該先去找白骨鞭鞭主?」應沖霄意猶未盡地舔着唇角,幾次都想再去買幾個菜包子,又礙於游恪的眼神而不得不無疾而終,只得化食慾為打獵的動力,轉移口腹的注意力。
游恪背着四方劍,打量着摩肩擦踵的人流,暗暗提防着隨時可能暴起的武者,以他人間六關武者也不敢大意,同時也在小心尋找着心懷歹念的武者。
在游恪肩頭,坐着透明清澈的三寸小人,一雙小眼掃遍周遭。
人心本無善惡,受後天所見所聞,善惡終有。
四方劍,四方明亮,最能辯善惡!
忽然,三寸小人離開游恪肩頭,飄飄然落在行走街頭,卷着破大衣的小頑童頭頂。
那小頑童已經被凍的瑟瑟發抖,不知該去往哪裏,能去哪裏,漫無目的地沿街乞食,活了一日又一日。
當三寸小人落下,他抬頭咧嘴一笑,作勢去捧這個三寸小人。
誰想,三寸小人見他這般,又飛了起來,將他一路引到游恪身邊。
四目交錯,平靜如水。
小頑童的眼神乾淨明亮,直直地打量着灰袍瘦削的游恪。
游恪的眼神如雨後初晴,柔柔地打量着瘦骨嶙峋的小頑童。
「你好,我叫做雲岫。」
「你好,我叫做游恪。」
雙目在不經意間交錯,兩個人不約而同地自我介紹道。
小頑童會心一笑,接着說來,「我名摘自《瑞鶴仙》中,雲無心出岫,遊戲間,聲名掀揭宇宙。」
「我可是個有望登頂仙人之姿的仙子奇才。」
邊上的應沖霄聞言,哈哈大笑,只是好奇小頑童的口氣,沒有半分的輕視。
兩側路過的武者聞聽這話,駐足不前,其中不乏眼光獨到之輩,極為毒辣地打量着他的根骨,更有甚者毫不忌憚地放出真氣掃視他的周身,以免有所遺漏。
「幼子無知,也敢大放厥詞?」有武者隱在暗處,出聲嘲諷。
「低賤武胚,也敢妄想仙人之姿,真是個天大的笑話。」有修士掃過小頑童的周身經脈,確認此子既與法無緣,也與武無什機緣,直接出言不遜道。
應沖霄聞聲,怒從心頭起,就要伸手朝暗處這位修士抓去,勢要教他知道怎麼做人,卻被游恪攔下,眼神示意不要輕舉妄動。
鬧市,多變故,不可造次。
「小小幼童,有此非凡心思確實難得。老朽眼拙,看不清你的造化所在,只願今日與你結一份善緣,帶你前去修行。」人流涌動中,有位白髮老者手撐竹杖,腳踩農家芒鞋,披着簡陋的蓑衣,如沐春風地走來。
白髮老者緩緩走來,兩側身影如流光梭影,匆匆而去,竟無人察覺他的到來。
四方劍,劍身微顫;三寸小人,如臨大敵。
游恪也並未如之前那般托大,挺直身軀,畢恭畢敬地拜道,「游恪見過老翁。」
「相較於蘇阿瞻當年,你確實勝色良多。」白髮老者對游恪這句簡短的話甚為滿意,既沒有冒然報出兵家的威脅之意,也沒有冒失詢問跟腳的打探之舉。
我輩江湖,莫問出處,只管瀟灑風流。
倒是現在這群晚輩,動不動就要問哪裏來人,哪家後人,有何斐然戰績,真是荒唐。
白髮老者這才對游恪有了幾分期許眼神,但也僅限於此。
他的目光還是落在雲岫的身上。
「敢問老翁,隨你修行可有瀟灑風流?」小頑童雲岫仰着頭,滿懷期待地問道。
白髮老者搖搖頭。
「可有快意人生之法?」
白髮老者又搖搖頭。
雲岫撅着嘴巴,皺起了眉頭。
「可有萬古江湖出英雄之法?」
白髮老者還是搖搖頭,眉頭已有冷汗流出。
以他的修為,自然看得出小頑童這般詢問,不是天性頑劣使然,也不是口若懸河,而是本本分分,踏踏實實,日月可鑑的真心發問。
一如當年那位投江文豪生前向天高問。
直指本心!
若答不出來,白髮老者的修為就要如這江河決堤,一瀉千里,此生無望迴轉。
「老翁且問本心,江湖風流可是一人之功?」游恪在旁,自然清楚白髮老者困境,當即恭聲問道。
「雲岫,你這三問莫問他人,待到你以仙人之姿君臨天下,還得自身印證。」游恪思量再三,還是從中點明雲岫的問題。
天問所指,皆在本心,與他人無關。
鬧市喧譁如前,錯綜嘈雜,此間落針可聞,呼吸如雷。
雲岫咧開嘴角,小手撓了撓後腦勺,「待我登臨仙人之姿,再來問一問你。」
白髮老者長長嘆息一口氣,連走九停之數,慢步上前,一指戳在雲岫的眉心,「你我雖無師徒之名,亦有師徒之分。」
說罷,竟然以不容拒絕地態勢強行在他眉心刻下仙人印,如百玄定那枚只純不淡。
正應:仙人撫我頂,結髮授長生。
白髮老者轉頭盯着應沖霄,撫掌大笑,「妙哉妙哉。」
一日得見兩位赤子,此生何憾!
游恪挺直腰杆,雙目炯炯有神,與白髮老者眼神交接,一切盡在不言間。
四方明亮,歡快抖動,躍躍欲試。
「好一個四方劍,四方皆濁。」白髮老者最後才動用神通去瞧四方劍,也終於看清游恪肩頭坐着的三寸小人,清澈無暇。
「借你好酒一飲,可否?」
「可。」
不與自取是為搶。
以白髮老者如今的修為莫說要來徵詢游恪的意見,就是蘇瞻親自前來,只怕也攔不住他。
武者、修士登臨巔峰之後,皆是追尋本心。
蘇瞻半步踏入巔峰之列,以一身戰力震懾寰宇,卻仍未逃脫本心的拘束。
眼前這位返璞歸真,由繁化簡的白髮老者卻是人間那一撮超脫本心的仙人之流。
游恪沒有去問白髮老者的名姓,也沒有去揣測今日遇到的仙人是哪位,更沒有妄想去追問什麼,而是靜靜看着他飲酒,與其無聲話別。
白髮老者喝完酒,道一聲痛快,消失原地。
下一刻,天地之間,一片大猙獰。
喧譁與吵鬧,叫賣與吆喝此起彼伏,不絕於耳。先前對雲岫發出不敬言語的修士被人發現在茶樓,一身修為盡歸於無。
白髮老者來過,唯獨沒有留下身影。
「雲岫,這個小人,你可喜歡?」待白髮老者離去後,游恪問出最開始想要問的話。
雲岫沒有馬上回答,揉揉髒兮兮的眉心,搓搓髒乎乎的小臉,整整亂糟糟的頭髮,神色嚴肅地回道,「喜歡。」
君子待物,以禮待之。
游恪笑意微現,自背後取下四方劍,「若你喜歡,那就拿去。」
雲岫滿心歡喜,卻沒有接四方劍,只是將小手來回地搓動,在髒亂不堪的衣服上連番擦揉,確認掌心勉強能看,這才把小手搭在劍身,心花怒放,如獲至寶。
應沖霄目瞪口呆,難以置信地望着這一幕。
劍身無火!
應沖霄不信,伸手也想去抓,忽地見到一團白淨火焰升起,繞在游恪與雲岫的手上,絲毫無傷。
應沖霄不甘,無聲沉默,第一回沒有收手的念頭,任憑火焰落在他的手背,瞬間冒出刺鼻的糊味,其肉已焦。
游恪見狀,道一聲起,將應沖霄拉開,唯恐他心生怨懟,誤了本心,於心不忍地好言安慰道,「時候未到,莫要強求。」
「我不甘心。」應沖霄像個想要吃糖卻拿不到糖的孩子般,就這麼毫無形象地一屁股坐在地上,放聲大哭。
「不哭不哭,我把它借給你玩會。」雲岫捧着四方劍,朝應沖霄說道。
不說還好,這一說應沖霄哭的更厲害,埋着頭撕心裂肺。
「寶貝寶貝,你熄熄火,讓他摸摸你。」雲岫望着游恪肩頭的三寸小人,稚嫩的聲音再次響起。
應沖霄聞言,收起了哭聲,偷偷地抬起頭,看着四方劍。
游恪沒有出聲,好笑地看着這一幕。
當年還是兩個頑童的他們,與這一幕何其相似。
游恪在應老祖的慫恿蠱惑下,自以為天衣無縫地偷走了四方劍。當時正守着四方劍的應沖霄,一心想要摸一摸這把被老祖喻為【無瑕】的四方劍,撞見了游恪,一見如故,相約私奔,遊歷江湖,一路上摸爬滾打,耍了不知多少潑皮無賴,只想得償所願,可惜四方劍,始終不曾如願。
不過,那時的游恪對應沖霄的無賴視若無睹,始終沒有出聲讓四方劍收斂火焰。
那時游恪的眼中,生死有命。
福緣災禍,各安天命,強求不得。
「四方,過了正月十八,這傢伙就要成年了。你就當提前為他慶生,讓他體驗一把你的滋味。」現在的游恪不同於當年,所以他出聲勸說了四方劍。
三寸小人還是有些不情不願,雲岫小手高高舉起,向它伸去。
他一隻手托着劍身,只覺輕如鴻毛。
三寸小人歪着頭,小小的白光忽閃忽閃,表達着此刻的心情。
應沖霄的眼中,白火不復。
雲岫一手托劍,一手托着三寸小人。
應沖霄猛地跳起來,上前一把抓過四方劍,如擁入美人在懷,原地連轉三圈後,興高采烈地將它舉過頭頂,然後他就倒了。
四方劍的容忍沒有超過三秒,就再度喚醒了自身的力量,如泰山壓頂,轟然鎮在了應沖霄的身上。
游恪與雲岫相視一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