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妃輕輕的推開緊閉着的殿門,慢慢的走了進去,一眼就看到大殿的中央,皇上正頹然的坐在龍椅上,明黃色的龍服上正繡着栩栩如生的二龍戲珠,龍駕紫雲,全都是祥福之兆,可他整個人卻顯得有些頹喪。
皇上的面色難掩痛苦,惠妃瞥了一眼地上,當即暗暗蹲下身子,輕輕的撿起散落在暗紫色地毯上的公文,一一整齊的疊好,又重新擺放在皇上面前的暗紅色桌子上,溫柔道:「皇上,可是非兒的事情讓您煩心了?
皇上並不言語,只是眼神沒有一點光彩,他已經是將至五十的人了,半截身子都已埋在了黃土中,但是臉上如果不仔細看的話,還是一如惠妃當年進宮時那般的翩翩少年風采。
惠妃依然清晰的記得,那夜她剛進入皇宮侍寢時,皇上看着她躺在錦被中,那帶着真龍天子般特有的威嚴,卻又十分溫柔的喚着她的名字。
「忘憂……」
對,忘憂就是她的名字,可是如今,她卻是什麼憂愁都忘記不了啊?
當日,那龍床上特有的明黃色的帳簾,上面繡着龍紋富錦,映着室內的珠光,搖搖曳曳,輕晃着她的雙眼,這一幕映在她的心裏多時,不肯忘卻。
不知不覺,他們兩人都已經漸漸老去了,就連當日和自己一起在廊下繡花的蘭妃姐姐,也早已經香消玉殞了,只徒留資金一人承受着在深宮高牆中冰冷生活的痛苦。
皇上也聽出是惠妃的聲音,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般,聲音低低道:「惠妃,外面的人是不是都覺得朕如今老了,已無用了,不配在做這大千國的皇上了。」
惠妃聽到這話,連忙跪下道:「皇上是我朝天子,天下之大莫非王土,是誰敢這麼大膽,竟然敢口出狂言諷刺皇上您無用。」
皇上當即惻然道:「今日早朝,有人提到處置非兒一事。全都是要朕殺一儆百,以儆效尤,朕又如何不懂他們那些老狐狸的心思,個個都還不是站在太子那邊,難道他們已經忘了朕還在嗎?朕才是這大千國至尊無上的君主啊?」
惠妃眼眸一動,原來皇上現在真的是為了賢王和太子的事情而憂傷,他當即坦然道:「皇上您難道是在懷疑有人在暗中慫恿這些官員們,要置賢王於無人支持的地步?」
皇上當即冷笑一聲,「此人陰險毒辣。身居後宮高位,卻竟然敢幹預朝政,完全不把朕放在眼裏,當真是放肆。」
惠妃趕忙道:「後宮不得干政,臣妾隨時銘記於心,不敢忘懷,也從未做出過越雷池半步的事情,只是不知後宮哪位妃子膽敢挑戰天子威嚴?」
皇上嘆了一口氣,輕輕起身,將惠妃扶起來道:「此事啊,惠妃你無需擔憂,朕心中自有分寸,朕也知道,這麼多年,蘭妃她不在,你一個人在這深宮高牆中受苦了。前日裏非兒的事情,你做的很好,這段時間,非兒的確很不像話,朕也看在眼裏,只是不知該如何是好罷了,還有太子的事情,朕會解決的。」
惠妃當即淺笑道:「皇上,非兒雖然不是臣妾親生的,可是臣妾將他從小撫養長大,卻比親生的更加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啊,皇上您真的是言重了。」
皇上讚許的看了看她,拍拍她的肩,沉重道:「惠妃,這麼些年,朕真是讓你在這皇宮中受累了,你信朕,總有一天朕會給你們一個公道。」
惠妃低頭,苦笑道:「臣妾信陛下,蘭妃姐姐也信陛下,非兒也信陛下的。」
「蘭妃?她……走了應該快二十多年了吧?」皇上當即幽幽嘆氣,看着窗外風雲變色,風起雲湧,這大千國的天,該是要變了吧?
只是,蘭妃和非兒兩人真的會信他嗎?
這時,剛被劉公公給請到乾德殿的玲妃在看到皇上竟然和惠妃待在一起,看起來還很親密的樣子。
原來,他沒有自己也是可以的啊?
玲妃不知怎的,心裏有些微微苦澀,當即對身後的侍女阿思說道:「我們回永秀殿!」
接着,也不管劉公公和阿思的勸阻,當即快速的轉身走了,腳步卻是無力的。
她有些落寞的走了,可不知為何,心底竟有隱隱的失落……
也許,自己也是動了心的吧……
「玲妃……」劉公公當即焦急的喊了幾聲,可玲妃已經帶着阿思走了。
他疑惑的朝乾德殿裏面望了一眼,這才明白了些許。
……
而這邊,東宮中。
太子夜寒風剛才自己母后的鳳儀殿回到了自己的宮中之後,卻並未就寢,而是一人獨自站在城樓上的廊下,看着遠處的雪景,兀自出神中。
那離皇宮不遠處的街道上所顯露出來的一塊漆黑的地方,哪裏曾經是夜語非的賢靖王府,可最終卻是被他給一把大火給燒了,燒的酣暢淋漓。
只是,兒時,他曾經也是在這樣白如日光的雪中,在夜語非的賢靖王府中玩過,他們兄弟也曾一起許諾過要互相扶持,只是現在為什麼會到了這種水火不容的地步了呢?
曾幾何時,他們兄弟兩在那賢靖王府里,抑或是現在這座冰冷的皇宮中,也有着曾經屬於彼此的幸福安樂。
那時候的冬日,他每天都像置身在春日的陽光中,只因為身邊有好兄弟的陪伴,此生早已足矣。
可是如今,賢靖王府卻已不復存在了,而且還是自己親手給毀掉的,可自己卻始終不敢去瞅一眼,只能一再的逃避再逃避。
這時候,太子妃元月靈不知道什麼時候從寢殿裏出來了,正靜靜站在他的身後,看着他孤寂的背影,心裏有些苦澀,她當即輕聲道:「夜已經深了,太子殿下,您還是先回去休息吧。」
夜寒風眼眸沉重看着遠方那一處漆黑的地方,聽着廊上的風鈴隨着寒風發出「鐺鐺」的聲音,他含着醉意道:「靈兒,你知道嗎?本殿下曾經跟賢王也是很好的兄弟,他曾經人也會敲出這種風鈴的聲音,簡直美妙極了,完全不像現在這樣冷冰冰的樣子。兒時,當本宮初次見到賢王時,就覺得他如若不是本殿下的兄弟,就是本殿下的敵人,你看,這下他真的是成了本殿下的敵人了。」
原來夜語非和太子還有這樣深的過去?元月靈的眼眸平靜如水,但在這平靜水波中終還是泛起了一絲波瀾,「那現在呢?殿下對賢王還有感情嗎?」
她心中雖然早已知道這個答案了,但還是忍不住想要親口聽他說出來。
「感情?什麼是感情呢?從本殿下註定要走上這大千國君主之位時,就早已將一切的感情都拋棄了!」夜寒風當即嗤笑一聲,反問道。
像他這種人,根本就不配擁有感情,所以他們兄弟倆註定會變成現在這副局面。
元月靈知道夜寒風此番肯定是想起了他和賢王夜語非過往的事情,所以現在才會如此的傷感。
她看着夜寒風這樣的反應,猜想,他們曾經應該是非常兄友弟恭的一對吧?只可惜,如今什麼都變了,她的心裏忽然有些淒涼,不知道自己這樣的人生還能不能繼續下去。
她當即沉重道:「太子殿下,如果覺得痛苦,就乾脆將以前的事情都忘記了吧?」
「忘記?」夜寒風笑着飲了一口酒,又道:「靈兒啊,你以為忘記過去很容易嗎?本殿下忘記不了啊,所以才會這麼痛苦,這是上天對我手上沾滿鮮血的懲罰啊,你知道嗎?」
元月靈不知道剛如何回答了,就是心中有些苦悶,她趕緊低下了頭,沒有再言語。
夜寒風聞得身後忽然沒有了動靜,疑惑轉身,一眼便看見元月靈驚慌的樣子,黯然道:「你在害怕?哈哈,現在就連你也害怕我嗎?」
頓了頓,他又幽幽道:「不要害怕,靈兒,我是不會傷害你的。」
他竟然說不會傷害自己?元月靈心中頓時驚訝不已,抬起頭卻剛好撞上夜寒風悲傷地眼眸,她只覺得那眸子簡直是好看極了,哀傷婉轉,似乎蘊藏着什麼魔力似的,一下子就將她所有的目光都給吸引去了。
「殿下,臣妾先告退了!」她的臉當即紅紅的,慌忙的低下了頭去,不敢再看他的眼睛,轉身便要退出去之時——
夜寒風卻直接伸手,一把拉住她,緊緊的摟在自己的懷中,而手中的酒罈就這樣直直的掉了下去,碎落一地。
「靈兒,別動,讓我抱一會,就一會兒,我好久沒有感受到這樣的溫暖了!」
說着,他一隻手便又按住她的頭。
還沒有等元月靈反應過來,那帶着濃烈酒氣的吻,就伴隨着夜寒風唇邊細膩的溫度鋪天蓋地的向着元月靈襲來。
夜寒風仿佛找到了發泄的地方一樣,吻得那麼熱烈而纏綿。
她不由得輕聲低呼了一聲「啊」,可夜寒風卻因此吻得更加的放肆了。
她登時瞪大了眼睛看着夜寒風緊閉的雙眼,有淚水自從他的眼角緩緩流出,可她卻不知那是不是為她而流,她就連他對她的心意都從不知曉,就這樣一個人輕易的陷了進去。
她的雙手就那樣怔怔的垂立着,不知所措的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