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滿來不及提氣,純靠身法箭一樣飛出,堪堪擋在疾飛而來的丐王身後,左手托在丐王腰上,右手扶着丐王的肩膀一轉,丐王雖然內力盡失,然而身法套路猶在,當下順着蕭滿的手勢直翻轉了幾圈才卸掉身上的力道,軟軟地連着蕭滿一起撞在船壁上。
紅光閃過,隨着人群中一聲清脆的驚呼,一條鮮艷的血箭濺了蕭滿一臉,待他再次睜開雙眼,左三狗雙手橫舉着一柄斷劍擋在他和丐王的面前,在三狗的左肩上赫然嵌着一柄紅光短刀,短刀之後,是柳舒和混合着驚訝與愧疚的臉。
原來蕭滿衝出的時候只想着救下丐王,並未在意柳舒和擎刀而下。柳舒和雖然也察覺到丐王有些蹊蹺,可年輕氣盛,好勝心切,一時間並未多想,只是揮刀傾瀉心頭氣焰。直到看到蕭滿衝出時,磅礴的刀氣,浩蕩的刀勢已然收避不及。這一切左三狗卻是真真切切地看在眼裏,電光火石間不及細想,全靠着十八年兄弟情誼的本能驅使,背上三尺長劍出鞘,如揮毫潑墨般帶着恣意狂盪的劍風擋在蕭滿的面前。虧得柳舒和心頭猶豫,多少收了刀勢,沒了主心骨的無匹刀氣被左三狗潛能爆發揮灑而出的劍風帶得偏向四處,在四周的甲板和船壁上留下一道道凌厲的刀痕,可柳舒和手中短刀卻仍一落而下,嗆啷一聲將左三狗三尺長劍斷作兩半,余勢不休,砍在左三狗肩頭直沒入骨。
柳舒和畢竟出身武林世家,當下連忙點了左三狗左肩幾處大穴,減緩動脈血流,然後才小心翼翼地拔出短刀。而蕭滿也已拿住左三狗陽池、外關、三陽路三處氣門,將淳厚內力緩緩度入他的體內。
左三狗朝着蕭滿強擠出一絲微笑,道:「外傷而已,不打緊。」可話音未落,許是說話動氣,牽動了傷口動脈,縱是穴道被封,仍有血涌不止。此時眾人都已圍了上來,梨笙眼見左三狗血流如注,又是一聲驚呼,秋眸含淚,卻不知該如何是好。
「讓一讓,讓一讓。」銀鈴般悅耳的聲音擠開人群,卻是靈芽小姑娘背着個陳舊的木箱擠到了三狗面前。她把木箱打開,先是取出兩根寬頭銀針撩開左三狗的傷口,仔細觀察了一會兒道:「哎呀,動脈破了,麻煩了麻煩了,這可不是靠些普通的金創藥便能止住的。」
蕭滿眉頭已經擰在了一起,急道:「你不是醫生嗎,快想些法子出來。」
靈芽卻瞪着兩隻圓滾滾的大眼睛,朝着蕭滿道:「法子倒是有,可有些小肚腸的人卻信不過我這醫生,又是在我穴上試探,又是拿劍在我臉前比劃的,我要是把人給醫好了還好,要是把人給醫壞了,恐怕我這小命都不夠賠呢。」
蕭滿一臉吃了蒼蠅的樣子,他知道靈芽此言指的是上船的時候,他在她穴上和要害處幾番試探的事。當下陪笑道:「好姑娘,你要是有什麼法子就趕緊使出來吧,只要你把我這兄弟醫好了,我非幫你胖揍那小肚腸的小人一頓不可。」
靈芽這才得意地笑道:「好法子確是有的,你們先幫我把他抬到船艙里,再點上一圈蠟燭,打一盆乾淨的水來。」
眾人按照靈芽的吩咐一應準備齊了,靈芽只留下了梨笙當幫手,將眾人都趕到了門外。她先是從木箱裏取出一個香囊給梨笙和自己都聞了聞,然後取出一個拇指大的,兩頭鏤空的橢圓形小香爐,點了一小撮不知名的香料在裏面,然後把小香爐放在左三狗的人中處,不消一會兒左三狗便兩眼一合沒了意識。然後靈芽讓梨笙小心地用剪刀剪開傷口處的衣物,拿沾濕了的帕子擦拭乾淨傷口周圍的血污,她則從木箱裏取出一個藍色小罐子來,罐子裏竟盛着一隻冰藍色透着森然寒氣,只有小孩拳頭大小的蛤蟆。靈芽捉起蛤蟆,將蛤蟆嘴巴兩邊的腺體對準左三狗的傷口擠出幾滴透明的液體來,說來真是神奇,這液體甫一滴入,傷口處的血流便逐漸減緩,不一會兒便徹底沒了動靜。
「這冰蛤的體液只能止住一小會兒,接下來還要縫合住動脈才行。」靈芽說着又從木箱中取出一根極為細長的銀針和一個半掌大的方盒,方盒裏裝着所剩不多的墨綠色粉末。她銀針在蠟燭上燒紅了,然後在方盒裏沾上墨綠色粉末,小心翼翼地插在左三狗的傷口深處一下下地點着。這一過程極為緩慢,靈芽總共也只扎了不過十下,卻花費了約莫一刻鐘的時間,靈芽白潤的額頭已經滲出了一層縝密的汗珠。梨笙拿濕巾幫靈芽拭去額頭的汗水,靈芽輕呼一聲道:「哈,最麻煩的一步終於完成啦。」然後又從木箱中取出一個白色的罐子和一個紅色的罐子。白色的罐子裏放着一隻肥大的白嫩嫩的蠶蟲,靈芽將蠶蟲擺在左三狗傷口的一段,使蠶蟲的口器正對着傷口,又用一支頭部極為尖細的鑷子從紅色罐子中夾出一隻肉眼難辨的小紅蟲放在蠶蟲的口器下端。不一會兒,這小得肉眼幾乎難辨的紅色蟲子竟從蠶蟲的口器下端扯出一根銀白色的蠶絲來,緩緩地爬向左三狗的傷口。靈芽拉着梨笙坐下,倒了兩碗茶,道:「喝茶喝茶,現在我們只要等着就好。」
約莫又過了一炷香的時間,靈芽才湊到左三狗傷口處仔細看了看,呵呵樂道:「好了,小小紅已經把動脈縫好了。」當下又用小鑷子夾斷兩端蠶絲,把白蠶和小紅蟲放回罐子,取了些粉末狀的藥物灑在傷口上,才用紗布細細包好傷口。
這一邊靈芽和梨笙為左三狗醫治着傷口,另一邊眾人卻都圍聚在船上一層的大廳里,或是斥責柳舒和不懂規矩,手下沒有分寸,或是偷偷打量起丐王,詫異堂堂天下七絕之一的丐王為何會落魄成這般模樣。
柳舒和卻向丐王深深行了一禮,道:「晚輩不知前輩身體不便,一時逞強挑事,多有得罪,甘願交予丐王處置。」柳舒和只說丐王身體不便,不提丐王內力之事,卻是因為江湖人最忌此等私隱之事,尤其丐王身份特殊,未必願意讓外人知道自己內力盡失一事。當下又朝蕭滿行了一禮,道:「多虧蕭兄及時出手救下丐王,才使在下未至釀成大禍,而在下卻失手傷了蕭兄的朋友,實在慚愧的很,在下也甘願任憑蕭兄處置。」
蕭滿已經猜到柳舒和是江左柳家中極有身份的人,也不願為些無心之過傷了兩家和氣,又見柳舒和言辭誠懇,便回了一禮道:「行走江湖刀劍無眼,受些刀傷劍傷也是常有的事,閣下一時衝動,非是出於本心,此事就讓它過去吧,不必放在心上。」言罷又朝了丐王行了一禮道:「請丐王恕晚輩妄自尊大,見丐王與柳兄比試精彩絕倫,一時技癢難耐,出手擾了二人比武的興致,晚輩也甘願任憑丐王處置。」蕭滿此番話也是顧及丐王身份,一是聊以遮掩丐王內力盡失之事,二來將出手救下丐王說成一時技癢,擾亂了二人比武,傳出去也不至讓丐王丟了面子。
豈止丐王卻長嘆一聲道:「你們二人也不必為我遮羞,事已至此,也不怕江湖上知道,這世上再沒有丐王蘇三了,我一身內力已經雲煙消散了。」
廳中的眾人皆是一驚,赤鯤船行的余戲水眉頭一皺,當先問道:「丐王老前輩名冠武林,位列天下七絕之一,一輩子行俠仗義,稱得上江湖第一俠客,放眼天下有誰會,又有誰能廢了丐王一身修為,怕是着了小人算計,着了宵小之徒的道,晚輩雖是不才,還請丐王說出此人是誰,我等江湖中人勢必為丐王討個公道。」
余戲水一番話說得廳中眾人連連稱是,丐王旁邊的青年男子卻喝道:「我師父何許人也,就算是宵小鼠輩使些見不得人的奸計,也休想動得我師父一身修為!」
丐王擺擺手,制止住了青年男子,眉宇間滿是哀傷地道:「笑塵,不必說了。諸位俠士,你們一番心意我蘇老兒領了,可我這一身修為,卻是我自己自行散去的,箇中原因實在不便與外人說,這事就此過去吧。」
眾人見丐王神色哀傷,又對自己內力盡失一事直言不諱,想來的確是有什麼難言之隱,看來就算是立足於武林頂端的人,也總有着不為人道的酸甜苦辣。當下人人神色戚戚,不再續言此事,只有柳舒和深眉緊鎖,遲疑道:「丐王老前輩,其實晚輩此番前來並非只為逞強挑事,晚輩也是在茶肆歇腳時碰巧聽道一眾人議論說丐王將乘船路過此處,其實晚輩是來向丐王報信的。」
「報信?」
「是的,那群議論丐王的宵小之徒計劃在前方凌風渡伏擊丐王,晚輩見他們各個底氣充足,俱是一流好手,又不知他們還有多少同伴藏在暗處,是以搶先趕到此處知會丐王一聲。」
眾人好像一鍋沸水叫嚷起來,余戲水扯着尖細的嗓音當先喊道:「誰不知丐王義絕天下,哪些不長眼的狗東西妄想暗算丐王,有我們一眾兄弟在,絕不會讓他們傷丐王一根寒毛。」
眾人群情激憤,丐王卻目光哀切而空洞地散在空中,喃喃道:「該來的終究還是來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