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啊!」屠斜用力夾緊馬腹,胯下的駿馬朝着義渠勝疾馳而來,手中的馬刀猶如一道白光在空中橫過:「義渠將軍,吃我一刀!」
義渠勝冷哼一聲,同樣一拉馬韁,朝着屠斜沖了過去。
兩匹馬瞬間交錯而過。
「當」的一聲巨響,義渠勝一刀隔開了屠斜的刀鋒,然後閃電般的一拳擊中了屠斜的肩膀。
「砰!」屠斜的身體重重的砸到了地上,濺起不小煙塵,整個人連滾了好幾圈之後才狼狽的站了起來。
剛剛一站起來,一把閃亮亮的馬刀就已經指住了他的額頭。
屠斜十分無奈的舉起了雙手:「義渠將軍,你贏了。」
說實話,屠斜自認為也是一員猛將了,但是在剛剛面對着義渠勝的時候竟然卻有一種不知道應該如何去對抗的無力感。
明明義渠勝的動作非常的簡單,但是偏偏屠斜就只能夠眼睜睜的看着義渠勝將自己的馬刀擊飛,順便再把自己給打落馬下。
如果剛才義渠勝用的是馬刀而不是拳頭的話,那麼屠斜現在一條肩膀已經落地了,甚至可能性命都沒有了。
屠斜有些狂熱的看着義渠勝:「義渠將軍,你能不能指點我一下,這究竟是怎麼做到的?」
屠斜並不畏懼失敗,事實上在屠斜的成長過程中有很多人都擊敗過他,但是屠斜憑藉着辛勤的訓練和學習,一步步的成長到了今天的地步。
被擊敗並不要緊,重要的是能夠從失敗之中學到什麼,很多人在失敗之後喜歡找理由找藉口,但屠斜不會,屠斜更希望的是繼續成長,能夠讓自己變得更加的強大。
義渠勝打量了一下屠斜,然後搖了搖頭:「你的身體過於瘦小,不適合這樣的作戰。如果一定要提一個建議的話,那麼你應該把你的騎射本領練到極致,這才是最有希望擊敗我的辦法。」
屠斜楞了一下,然後點了點頭,十分認真的朝着義渠勝行了一禮:「多謝義渠將軍的指點,我會注意的。」
義渠勝點了點頭,騎着馬慢悠悠的走出了校場,來到了校場外的一處小山坡上坐了下來,靜靜的看着南邊的廣闊草原,良久不語。
突然間義渠勝一伸手,抓住了空中飛來的一個葫蘆。
葫蘆很重,拔開瓶塞之後,一股酒香就從葫蘆之中冒了出來。
義渠勝咕嘟嘟的喝了幾口,然後十分滿意的長出了一口氣,道:「謝了。話說,你不是已經在軍中宣佈了禁酒令了嗎?」
「沒錯,但這裏並不是軍營的範圍。」李牧在義渠勝的身邊坐下,一伸手就奪走了義渠勝手中的酒葫蘆:「這可是我的私藏,你不要喝這麼快,不然的話兩口就沒有了。」
義渠勝哈哈大笑:「你可是趙國北方大都督,掌控的土地超過了趙國的一半,麾下的騎兵足以橫掃整個大陸,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李牧仰起頭,咕嘟嘟的喝了一大口酒,然後就這麼直直的躺了下來,看着頭頂的天空。
「你懂什麼?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啊。」
義渠勝看了李牧一眼,也有樣學樣的躺了下來,道:「你能有什麼近憂?雖然說王翦的十萬兵馬看上去來勢洶洶,但是既然我們已經退回來了,他們多半也不敢跨過國境繼續追擊了吧?而且你的性格也不是那種受了委屈不報的人,這些天來陸續聚集的兵馬加起來也超過了四萬騎兵了吧?別告訴我這些兵馬你只是徵集來看看的。」
李牧笑了起來:「秦國人?說實話,秦國雖然是一個很頑強的國家,但是對我來說,他們其實並不足以構成太大的問題。」
頓了一頓之後,李牧才緩緩說道:「其實真正讓我擔心的不是咸陽,而是——邯鄲。」
「邯鄲?」義渠勝十分驚奇的看了李牧一眼,道:「你不是才剛剛成為趙國的龍台重臣嗎,邯鄲能有什麼問題?」
李牧搖了搖頭,道:「就是因為大王給了我能夠參與到龍台議事的權力,所以麻煩才來了。」
義渠勝想了想,似乎明白了什麼:「權力越大麻煩就越大,這一點我倒還是清楚的。小的時候我只要顧好自己的肚子,成家了之後我要顧着婆娘和一家子的肚子,後來當了族長我又得顧着一個部族人的肚子,再後來整個義渠國人的肚子都需要我想辦法去解決。這些都是麻煩啊!」
說着義渠勝從李牧的手中奪走了葫蘆,搖晃了一下之後非常不滿的看了李牧一眼,繼續喝了起來。
李牧嘿了一聲,道:「其實有時候我想不明白,為什麼大王會這麼的信任我呢?」
義渠勝一骨碌坐了起來,警惕的朝着左右看看,發現在幾十步的小山坡下方有着幾名李牧的親衛,除此再無他人。
「你還真是什麼話都敢說啊!」義渠勝沒好氣的瞪了李牧一眼:「要是被那個什麼衛的人聽到了,我看你怎麼辦!」
李牧笑了一笑,目光盯着天上的白雲,悠悠的說道:「這話我其實從來就沒有和別人說過。」
義渠勝想了想,道:「你是覺得你手中的實力太強了?」
「對。」李牧十分坦然的點了點頭,道:「說實話,現在的我只要願意的話,那麼隨時都能夠拉出一支八到十萬的騎兵部隊南下……」
「你不可能拉出八到十萬的部隊。」義渠勝毫不留情的揭穿着李牧:「除非你不想要防備漠北匈奴和東邊的東胡,還有西邊的烏孫了,你能夠動用四五萬騎兵就不錯了。」
李牧有些惱火的說道:「那不是重點!重點是,這支部隊的人事任命完全由我來決定,只需要上報給邯鄲就行了。而在其他地方,這樣的權力是掌控在大王手中的!」
李牧突然坐了起來,目光炯炯的看着義渠勝:「你知道嗎,就連廉頗大將軍和龐煖這兩位龍台重臣,都從來沒有享受過這樣的待遇!」
義渠勝看着李牧,半晌之後突然道:「你害怕了。」
李牧悶哼了一聲,隨後道:「我沒有害怕,我只是覺得疑惑,為什麼大王會這麼信任我。」
義渠勝道:「你害怕有一天趙國大王覺得你不受控制,然後會想辦法把你殺掉。」
「夠了!」李牧十分不滿的打斷了義渠勝:「我可沒有這樣想!」
義渠勝看着李牧,突然放聲大笑了起來。
笑聲遠遠的傳了出去,在藍色的天空下慢慢飄遠。
李牧翻了個白眼,重新躺了下來。
半晌之後,笑聲緩緩止歇。
義渠勝面帶笑容的看着李牧,道:「李牧啊李牧,沒想到你這麼聰明的人,也有被自己嚇到的時候。」
李牧哼了一聲,不想和義渠勝說話。
義渠勝道:「我問你,你對趙國一直都是忠誠不二的嗎?」
「那當然。」
「你在心裏想過背叛趙國嗎?」
「從來沒有。」
「你做過任何對趙國不利的事情嗎?」
「……功勞就有很多,壞事從來沒有。」
義渠勝一拍大腿,道:「這不就結了?既然你是這樣的一個對趙國忠心耿耿,同時又具備着領軍能力,能夠幫助趙國打勝仗的將軍,那麼我想問你,你的大王有什麼理由不相信你,有什麼理由不把軍權放心的託付給你呢?」
李牧瞪大了眼睛,下意識的想要反駁義渠勝,然後他就發現——自己還真的反駁不了。
「可是廉頗和龐煖……」
義渠勝毫不客氣的打斷了李牧的話:「廉頗和龐煖那都是先前的大王留給現在大王的將軍,而你李牧,是如今這位大王一手提拔起來的!這裏面的差別,難道還要我來仔細和你分析一番嗎?」
李牧眼睛一亮,過了片刻才道:「所以你的意思是,大王真的就是信任我,所以才把這麼大的權力交給我的?」
義渠勝斜着眼睛看着李牧,眼神之中第一次透出在智商上取勝的優越感。
李牧訕訕的摸了摸鼻子,有些尷尬的咳嗽了一聲:「可是大王怎麼確定我就真的值得信任呢?要知道在史書上的那些大王們可都是非常忌憚將軍長期擁有一支部隊的兵權……」
義渠勝哈哈一笑,拍了拍李牧的肩膀:「我和你說,你能夠從史書上找到任何一個跟這位大王相同的大王嗎?」
李牧想了想,突然發現——還真沒有。
義渠勝突然變得嚴肅了起來,說道:「李牧,雖然我不知道你的這些想法是從哪裏生出來的,但是你這樣的想法其實是很危險的,知道嗎?這種想法會害死你的!」
李牧沉默了。
義渠勝繼續道:「說實話,雖然我沒有和你的那位大王接觸過幾次,但是我能夠看得出來,也能夠感覺得到,如今的這位趙國大王絕對是趙國、不,是華夏有史以來最為英明的大王。」
「他統治着最廣袤的領土,擁有着最多的人口,最富饒的土地和最強大的軍隊,最重要的是——這一切都是他親手創造出來的!這些年來趙國在他的統治下所發生的變化,作為一個真正的趙國人,我想你應該比我要更加的清楚吧?你想想吧,想想你這位大王這些年來做的事情,有沒有哪怕一件事能夠證明你心中的擔憂?對於這樣的大王,你怎麼能夠用看待那些嫉妒賢能的小心眼君主的目光來看待他呢?」
李牧沉默了很久。
良久之後,李牧終於抬起了頭,臉上的陰霾一掃而空,第一次的露出了笑容:「你說的對,看來的確是我想多了。」
義渠勝悠悠的嘆了一口氣,道:「其實我很羨慕你,因為你能夠擁有一個全力支持你、對你毫無猜疑的大王,所以你應該把自己的聰明才智用在如何去為這樣的大王消滅敵人,去為趙國開疆拓土上,而不是在這些毫無根據的懷疑上面浪費時間。因為你根本就不懂這些該死的政治,所以你應該遠遠的離開它們,這才是最正確的明哲保身之道,明白嗎?」
說着義渠勝又朝着李牧斜了一眼,道:「如果將來我得了義渠君的封號而你卻仍舊是個上卿,那麼到時候你向我行禮,我一定會感到很開心的!」
李牧哈哈大笑:「不可能!區區封君之位對於我李牧來說,那就是遲早的事情!來來來,喝酒!」
說着李牧好像變戲法一樣又拿出了兩個酒葫蘆,將其中一個放在了義渠勝的手中。
「飲勝!」
笑聲從小山坡的坡頂不停的傳了出來,在空氣中漸漸飄遠。
「對了,話說你是怎麼知道這些事情的?我總感覺以你的聰明智慧,不應該說出剛才的那番話……」
「蠢貨,我義渠勝也是當過大王的人!」
「……」
豪飲既罷,李牧翻身上馬,雙目亮如晨星。
「走!」
義渠勝同樣上馬,笑問道:「去哪?」
李牧笑道:「去整合本都督的大軍,然後給這些秦國人一個難忘的教訓!駕!」
兩人兩馬猶如兩道利箭般從小山包上沖了下來,帶着兩道煙塵朝着不遠處的趙軍大營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