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馬車在咸陽的大街上緩緩駛過。
雖然已經過去了半年的時間,但是當坐在馬車上的呂不韋舉目四顧的時候,仍舊能夠看到半年前那一場大戰給這座城市帶來的創傷。
即便是呂不韋眼前這條曾經是咸陽城之中最為繁華的大街之上,仍舊有許多淪為廢墟的府邸出現在呂不韋的面前。
透過殘桓斷壁,呂不韋甚至能夠看到這處府邸之中的那些原本極為規整而大氣的房屋。
它們現在已經完全荒廢了,幾條覓食的野狗從府邸之中奔過,似乎是因為幾塊不知道從何處撿來的骨頭而在相互撕咬着,汪汪的狗吠聲驚起幾隻棲息在樹上的小鳥,嘰嘰喳喳的叫着飛上了天空。
呂不韋收回了自己的視線,輕輕的搖了搖頭。
經過這一次劫難,至少得需要十年的時間,咸陽城才能夠恢復到往日的光景了。
呂不韋剛剛經過的這座荒廢的府邸乃是前任秦國衛尉的,根據事後的調查,這位秦國衛尉因為被呂不韋取代而感到十分的不滿,所以暗中和趙國人勾結並且給了趙國人一枚令牌,最終導致了咸陽城在趙國人的裏應外合之下失陷。
更讓所有的秦國高層光火的是,這位前任衛尉在咸陽城破之後就和家小一起消失得無影無蹤,顯然已經隱姓埋名跟着趙國軍隊撤離了。
為了發泄怒火,從安邑歸來的秦國太子趙子楚下達了命令,將這位衛尉的三族統統拖到了菜市場腰斬棄市。
除此之外,子楚還嚴令那位已經垂垂老矣的秦國情報首領「候」發動一切在趙國之中的暗中力量,務必要將這個該死的叛徒給找出來。
「全是無用功呵……」呂不韋的嘴角露出了一絲冷笑。
只有呂不韋才知道這個當了替死鬼的前任衛尉死在了哪裏。
這位可憐的衛尉和他的全家妻小都被破城之後的趙軍第一時間殺了個乾乾淨淨,並且掩埋在了後花園之中。
如果沒有看錯的話,這幾隻該死的野狗剛剛爭搶的,其實就是一隻人的手臂骨頭吧?都過了這麼長的時間了,裏面早就沒有骨髓來讓這些野狗吸食了吧。
這些趙國的士兵們難道就不能夠把坑挖得再深一些,把首尾收拾得再乾淨一點嗎?
馬車駛離了這座荒廢的府邸,繼續朝着面前的咸陽宮而去。
如果說之前的咸陽宮就好像是曾經秦國的王后華陽夫人那樣美麗、大氣而端莊的話,那麼現在的咸陽宮就好像如今的華陽夫人一般,臉龐浮腫雙目無神,甚至鬢角都開始出現了白髮,眼角也出現了深深的皺紋,猶如一位不折不扣的老嫗般令人不忍直視。
趙國人幾乎搬走了所有能搬走的東西,就連宮城大門上那兩個厚重的銅製推環都被趙國人從門上拆下來運走了,如今的咸陽宮城正門上那兩處光禿禿的還帶着裂痕的印記,似乎仍舊在向每一位經過這裏的人述說着當時的恥辱。
好在子楚還算得上是一位識大體的君主,他並沒有着急着重建這座巍峨大氣的宮殿,而是將能夠籌集到的所有資金都統統用來恢復民生。
但是錢並不能夠買到一切,至少在這個時代是這樣的。
秦國即便有着再多的錢,也根本不可能從趙國或者韓國手中買到哪怕是一石的糧食。
在這樣的情況下,過去的那個冬天對於關中來說是一場非常殘酷的煎熬。
即便有着巴蜀之地的糧食援助,但是巴蜀之地此刻的產量並不足以供給整個關中上百萬軍民的消耗,至少五萬秦國子民在過去的那個冬天中因為凍餓而死,傷者更是不計其數。
蜀郡太守李冰據說正在岷江開挖一項大型水利工程,根據李冰上呈的奏章來看,最多再過兩年的時間這項名叫都江堰的工程就會完成,巴蜀之地的糧產量將會因此而突飛猛進,最多十年時間便足以憑藉巴蜀兩郡而供給整個秦國。
對於這件事情,呂不韋多少是持懷疑態度的。
但是呂不韋並沒有在朝議的時候去附和那些希望抽調都江堰民夫來關中進行恢復建設的意見,而是堅決的支持了李冰繼續修建都江堰的請求。
就讓秦國人在這個愚蠢的、只會用嘴巴吹牛的李冰身上投入更多的人力物力,消耗更多的國力吧。
呂不韋十分樂觀的想道。
邯鄲方面也已經傳來了回饋,再過三年時間,當趙國太子趙恆登基之時,一位名叫李氏的女子就會成為趙國的太子正夫人。
除此之外,還會有一位名叫李凌的年輕人成為趙國太子的左膀右臂。
李氏,呂氏;李凌,呂凌,聽起來就很相近,相近得讓呂不韋覺得十分的愉快。
春日的陽光從天空灑落,溫和的照在呂不韋的身上,宮門就在前方,呂不韋下意識的挺直了身軀。
還需要繼續努力啊。
半個時辰之後,呂不韋和其他秦國大臣們齊聚咸陽宮正殿之中,為了一位來自燕國的使者所隨身攜帶的求援信而展開了激烈無比的辯論。
「必須立刻發兵河東,從後方牽制趙國!」無論何時何地,陽泉君羋宸的聲音總是最大的那一個,這位秦國相邦揮舞着雙手,看上去非常的具有氣勢:
「如今之天下,韓魏齊已經甘當趙國走狗,唯有楚國和趙國交惡。若是如今對燕國拒不救援,那麼大秦豈不是在對抗趙國的道路上少了一位盟友?」
羋宸的話迴蕩在大殿之中,話里話外充滿了老秦人一往無前的氣勢,得到了許多秦國大臣們的認同。
呂不韋知道自己是時候該出馬了。
於是他咳嗽一聲,緩緩說道:「陽泉君,汝這是想要讓大秦耗盡最後一滴血嗎?」
呂不韋的話語立刻就迎來了羋宸的怒目而視,這位秦國的相邦死死的盯着呂不韋:「不知衛尉有何高見哪?」
如果目光可以殺人,那麼呂不韋應該死了好幾次了。
對於羋宸的目光逼視,呂不韋完全不為所動,慢吞吞的說道:
「去歲河東之戰落敗,如今咸陽和關中正是百廢待興之際,此刻不趁着趙國征伐東方之時快速恢復國力,卻反而為了千里之外的燕國而擅動刀兵,陽泉君,這便是汝作為大秦相邦,站在大秦的立場上所提出來的最佳意見嗎?」
呂不韋的聲調一點都不高,但卻字字句句如刀一般朝着羋宸扎了過去。
羋宸的臉被呂不韋的這番話給氣得通紅,怒道:「呂不韋!若是依照汝的意思,難道便見死不救,任憑趙國坐大不成?況且若是大秦此次不救援盟友,那麼下一次又有誰能夠放心的和大秦結盟去對抗趙國?」
呂不韋搖了搖頭,道:「陽泉君此言差矣,縱觀平王東遷、諸侯並起至今數百年,諸國之間背盟之行徑不在少數。單單這數年以來便有魏國背魏趙之盟,楚國背楚趙之盟,齊國背齊趙之盟。既然如此,那麼為了大秦之生存發展,大秦今日為何就不能夠背秦燕之盟?」
說這番話的時候,呂不韋嘴角嘲諷的意味是非常清楚的,每一位秦國大臣都能夠清楚的看到這一抹嘲諷的笑容。
秦國群臣們突然有些汗顏。
其實說到背盟這件事情,不單單是其他國家做得多,秦國自己也沒少干啊。
羋宸被呂不韋的話說得又是一滯,過了好一會才道:「若是大秦不出兵,那麼趙國豈不是必勝無疑?等到趙國滅掉了燕國,大秦亦不能稱得上是安全!」
呂不韋氣定神閒的說道:「首先,趙國雖強,但是若要說趙國滅燕,恐怕是難以成功的。燕國雖弱,但其子民素來生長於苦寒之地,性格頑強,並非如此容易便會被吞併。否則的話當年之霸主齊國早就滅掉燕國,又何須今日?」
「其次,即便趙國能夠滅掉燕國,那麼對趙國來說是一件好事嗎?吾認為未必。當年齊國不過滅了一個小小宋國便招來了五國伐齊,如今趙國若是真的滅掉燕國,韓魏齊三國必定會因為恐懼而背離趙國,五國伐趙指日可待,這豈非大秦之幸乎?」
呂不韋這一番話說下來,羋宸頓時被說的啞口無言。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另外一個聲音突然響起:「太子,臣以為呂卿之言乃是正解也,大秦如今只需休養生息便是,無論此戰趙國是否吞併燕國,接下來都必定為天下諸國所忌憚,屆時若是能夠組織諸國共伐趙國,則大事可成矣!」
眾人紛紛將目光投向說話之人,這才發現不是別人,正是如今秦國三巨頭之中的另外一位,綱成君蔡澤。
一直以來,蔡澤其實都是保持着一個比較超然的立場,多少有點坐視呂不韋和羋宸兩虎相爭的意思。
從現在的情況來說,羋宸作為相邦勢力無疑最為強大,蔡澤作為前相邦根基也有但是不比羋宸強只能算是居中,而呂不韋由於新近崛起的緣故雖然最受信任但是根基也最淺。
即便如此,由於在去年咸陽城破之後子楚撤換並將大批秦國官員以失職罪名逮捕入獄,呂不韋也因此趁機安排了不少自己的人,算是實力大增。
所以現在的呂不韋和蔡澤聯手的話,已經足以抵抗羋宸的實力了。
因此當蔡澤也發話之後,整個秦國朝堂之中反對出戰的力量頓時就佔據了上風。
子楚沉吟片刻,終於做出了最終的決定:「既然如此,那麼還是先暫時休養生息,等待時機罷。對了綱成君,汝和呂卿最近多多聯絡一下其他各國,爭取將趙國的盟友們暗中拉攏過來,好在關鍵時刻配合大秦給趙國一擊!」
子楚的體內畢竟也流淌着老秦人的血液,暫時的蟄伏雖然是允許的,但是老秦人的最終目標永遠不是縮居在關中一隅。
子楚相信自己一定會像那些百折不撓的秦國先王一般突破這該死的趙國鉗制,最終問鼎中原!
看着羋宸那滿臉不爽的神色,呂不韋臉上露出了快意的笑容,一轉頭正好對上了蔡澤投來的友善目光,兩人相視而笑。
「或許是時候找個機會去綱成君府上拜訪一番了。」呂不韋在心中暗自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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