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陳年往事不是記在腦海里的,而是刻在心底的。
時光流轉如白駒過隙,一眨眼便是十多年光陰,不管發生多少事情,但有那麼一件事,陸相一輩子也不會忘記的。
十五年前,亦是一個多事之秋,先帝突然駕崩,撒手人寰,朝廷亂成了一鍋粥。
唐家素來子嗣單薄,先帝膝下連個皇子都沒有,這可如何是好?臣子們各自有着各自的心思,審時度勢,見風使舵......啊啊、皇上不是還有一個表弟麼,前幾年剛封的王爺,向來受皇帝器重,雖是外戚,好在他娘親是唐家的公主,改改姓也是能做皇帝的啊!
畢竟除了他之外,再沒有其他人選了,不是麼。
於是明里暗裏,許許多多的手在後面推波助瀾,眼見着就要把這個王爺推上那把龍椅了,太后卻出來發話了:「誰說先帝沒有兒子!先帝的兒子養在民間,只是他的母親是一個不入流的江湖女子,小門小派,常年神出鬼沒,找到她就能找到先帝的兒子,找到大宋的皇帝了!」
這一番話出乎所有人的預料,頓時炸翻了整個朝堂,大家本以為這件事已經十拿九穩不會有差了,結果千算萬算,算不到先帝居然還有一個養在民間的兒子?!
當年南巡,邂逅一個江湖俠女所生下的兒子?
說笑話吶!
但太后都這般發話了,哪能真的當笑話?於是所有人都開始尋找起大宋的下一個皇帝。
那時,陸相就已經是陸相了,有官員私下來和他打探,陸相、可知道這回事?
不知。
那依您之見,是找一個死掉的孩子上去交差,助旭王爺登基為帝?還是......
再等等罷。
但這之後,那個官員卻再也沒有來過了,因為他心中已經有了決定。
陸相不知?陸相其實是知道的。
這對君臣自小一起長大,乃八拜之交。情比親手足還要親上幾分,縱然後來一個做了皇帝,一個做了臣子,兩人之間也不曾有過隔閡。而先帝南下邂逅的那個俠女。是個孤女,性格古怪的很,一夜露水姻緣之後,先帝本想帶她回宮,她卻執意要行走天下。與他各自東西。先帝為情所困,鬱鬱寡歡,便將此事告知給了陸相。
天子風流,絕情絕愛?不不,天子也是凡人啊。
一輩子都註定束縛在金絲籠里的人,憧憬那個恣意瀟灑立志走遍天下的女子,不是很情理之中的事情麼。
本以為俠女一去不復還,卻不料她一年後又回來尋找先帝了,與此同時她的手裏還抱着一個白白淨淨的小娃娃。
這事可不得了,那眉那眼。一看就是先帝的孩子啊!
先帝開心得不行,將俠女安置在自己的寢宮,打算找個好時機,將俠女封為貴妃,立這個孩子為太子。
皇宮裏面的消息流傳得最是迅速,這女子來路不明也就罷了,竟然還要封她的孩子做太子!唐家血脈單薄,這孩子說不定就是將來的皇帝啊!皇后怒極,浩浩蕩蕩地領着三宮六院的妃子們,趁着皇帝早朝的時間。殺向了皇帝的寢殿。
鶯鶯燕燕們的唇槍舌戰、冷嘲熱諷只是其次,俠女雖然不喜,倒也不是沒有見過世面的女子,並沒有受到太大打擊。讓俠女心中不安的是。她不曾料到皇帝竟然有這麼多的妃子,且各個都是頂頂的大美人,心中有些吃味,更多的卻是憂心。
這時皇后趁機煽風點火,說她來路不明也就罷了,這孩子可不要也是個來路不明的。皇帝說了,過些日子要當着所有人的面來一場滴血認親。
此事確實不假,來路不明的女子帶着一個孩子堂而皇之地入主後宮,這滴血認親的場面是避免不了的,皇帝當然相信俠女,只是這戲還是要做給臣子們看的,也只有這樣才真正能堵掉悠悠眾口。但皇后這一番惡意的添油加醋,卻讓俠女誤會了皇帝,以為皇帝並不相信她。
當下心灰意冷,在皇后有意的縱容下,她輕輕鬆鬆地逃出了皇宮,也帶走了這個年僅一歲的皇嗣,銷聲匿跡。
所有人都不知,甚至連皇帝也不知,俠女那時候其實是去向陸相求助了。
她是不幸的,她喜歡上了一個帝王,一個永遠不可能只屬於她一個人的帝王。因此她只想要留在京城,在遠遠的地方看着他便好。或許是每年大祭祀的時候,在人群中遙遙望一眼祭台,看一眼他的身影。又或者是在某個將軍凱旋歸來的時候,在夾道歡迎的百姓中,她可以越過將軍的身影,只凝視他一人。
一份愛情不一定要長久廝守,追憶着遙望着不也挺好。
她寧願獨自將孩子撫養長大,若是他一直膝下無子,而自己的孩子也願意進宮的話,那她會親自將孩子帶去給他,解他一分憂愁。
日子還得照常過,就算帶着一個可能是將來大宋皇帝的兒子四處漂泊也無妨,俠女心想,活得開心點就行了。
她要如何自生自滅都隨她,陸相管不着,他只關心着這個孩子的去向。因此聽到她願意留在京城,選擇這麼一個折中的辦法,他自然欣喜地答應下來,打算從長計議。
卻不想這一拖,就拖了三年。
皇帝的追查令最遠連邊關化外之地都下達了,士兵在全國走了一圈又一圈,全都無功而返,所有人都料想不到苦苦尋找的人一直都在京城。她易了容,改了名,在京城的一家鏢局裏做了個女鏢師。而那個孩子,也四歲了,比陸相的孩子小一歲,兩人在同一個私塾上學。
眼下她的等人愛的人已逝,她會如何取捨?
陸相思量一番,提筆書信一封托人帶給她,想要詢問她的意見,卻不曾料到,這一封沒有署名的信最終暴露了她的身份。
那日,他恰巧身着便服親自去學堂接孩子回家,方進院子,便察覺有些許不對,往四周看了看,總覺得暗處有人在。他心有戒備,便藏身在暗處,打算觀察觀察再說。不出一盞茶的時間,四周的圍牆上突然躥進來許多的黑衣人,蒙着面紗,眉眼陰翳,周身俱是殺氣。
糟糕!他的心一下子墜到谷底。
只見那群黑衣人走進了學堂,堂而皇之地拎起嚇呆了的教書先生,長劍對向了他的脖子,惡聲惡言:「你們這裏是不是有一個段家鏢局的孩子,他在哪?」
那教書先生是個文弱的老學究,當場嚇得戰慄不已,卻還是梗着脖子質問他:「你、你們這是要做什麼?還有沒有天理王法了......」
黑衣人眼神一冷,並不回話,只把長劍又往前遞進了一寸。
刀劍鋒利的很,輕輕一碰就割破了他的皮膚,流下殷紅的鮮血:「我再問一遍,段家鏢局的那個孩子在哪?不說我就把你和底下坐着的這些孩子全部殺光!」
他的聲音冷酷無情,沒有人會懷疑他的威脅只是隨便說說。
孩子們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但心裏是明白地知道這些人是壞人,頓時好幾個嚇得哭出聲來,肩膀一抖一抖的,抽抽搭搭地縮成一團。
陸相擰眉,緊張地將所有孩子看了一遍,並沒有發現自家兒子的身影,心裏小小的鬆了口氣。
他雖是陸相,但也是個父親罷,自然第一時間是憂心自己兒子的安危。但轉念間,讓他心底更恐懼着的是——段家鏢局的孩子?那女人不就是在段家鏢局做事,她與段家的當家人結拜為兄妹,住在段家,那這些黑衣人可不就是來找先帝的遺子!
糟糕!這孩子的身份到底還是暴露了麼!
陸相震驚地瞪大雙眼,聽得那私塾內的先生聲音顫抖地說道:「段家鏢局那個孩子,應該在後院罷......」
他連忙穿過暗處的長廊,往後院跑去,想要在這些黑衣人之前找到那個孩子。這時候轉角處傳來兩個纖細可人的童音,正笑盈盈地往這邊靠近,陸相趕緊跑過去一看,可不就是那個孩子和自家兒子!
小陸少爺正和對方談得起勁,聽到這邊的聲音抬頭一看,竟是自己父親的臉龐,驚訝地就要喚他。
陸相連忙跑過去捂住了他的嘴巴,察覺身後有腳步在接近了,他慌張地往周圍看了看,看到這後院的古井旁邊有一個地窖正半開着。當下也顧不得其它,連忙拉起兩個孩子就鑽到了那個地窖裏頭去。
那個孩子是認得他的,眼下被他突然拉到了地窖裏頭,驚訝不已,幾次想要問他原因,到後面還是給咽了回去。
他成熟冷靜得壓根不像四歲的孩子,見陸相神色慌張,不時左顧右盼,心裏便有了底,必然是遇到壞人在追蹤他們,便乖巧地縮在地窖裏頭,大氣也不敢出一聲。
這時候,那些黑衣人的腳步聲已經傳了過來,幾人在漆黑的地窖裏頭仔細地聽着,大約有三人,他們來回地翻找着。腳步聲沉穩有力,底下的幾人能清楚的聽到腳步跨過地窖上頭的蓋子,所傳來的聲音。
心跳鼓動的厲害,不知不覺間,陸相已經流了一身的冷汗。(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