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東籬只恨世間的痴人為何如此之多,九幽修真界的修士,大多都這般糾纏於情情愛愛,歡歡喜喜,恩恩怨怨。
實在算不得上灑脫。
那人世間的灑脫應當如何,笑看生死,俊逸風流。
其實她更恨這九幽仙門緊鎖,眾修習慣了用丹藥堆積修為,卻過上了凡人的生活。
養育後代,生息繁衍,兒女情長,陰陽兩隔。
若是她見到當年陸姨是怎樣為鐘山君一夜白頭,想來也會心中為她的哀慟而震動。可是,時人皆知鐘山君深愛者另有其人,他的體貼小意不過是出於教養。
也都是大家欺瞞陸姨罷了。
沈東籬神識掃過這邪修,卻是沒有探出修為來。
「你在懷疑我?」陰冷的男聲從身後傳來。
沈東籬走進了後院小廚房,手上的動作沒有絲毫的停頓。
「我懷疑你又如何。」她絲毫不懼,「鐘山君早已身死道消,你又是何人,膽敢這樣欺瞞我陸姨。」
邪修化作一團黑氣,在小廚房內飛舞:「我是誰不重要,你們女人怎麼都這麼愛問?」
「你若是不說,可不要怪我不客氣。」沈東籬擱下茶盤,祭出軟劍。
邪修肆意笑道:「就你的修為,我還不放在眼裏。」
沈東籬冷笑,崑崙攝魂控物之術可不是嘴上說說,只一剎那軟劍上燃起了熊熊黑火。
「有兩下子。」話音未落,人已飛至院外。「你若敢來,我便告訴你。」
好身法!
「有何不敢。」沈東籬祭出魔氣,欺身飛向那邪修。這邪修像是在逗弄自己,沈東籬從他身法上看出一些端倪。
像這般全身化作邪氣,卻又不會輕易泄露,實在了得。
然而沈東籬也不會就這一點怕了他,若是這人是正道修士,沈東籬也許還會忌憚上幾分,然而邪魔本是一道,她對邪修的套路多有了解,自然不懼。
更何況,陸姨是母親重要的人。
哪怕沈東籬不欣賞這樣沉溺於傷痛中無法自拔的女修,也不會放任這邪修傷害她。
「你這小丫頭倒是頗有膽氣。」邪修離着沈東籬數丈遠,有些忌憚這黑火。
沈東籬心想,若按神識年紀你得給我跪下磕頭喊奶奶。
「你究竟何人,為何要接近我陸姨。」沈東籬質問道。
邪修一聲不吭,又攀上了一課合歡花。見沈東籬冷臉質問,笑了笑又在樹枝上纏繞了許久。
「我啊,是鐘山秘境中的遊魂。」他躺在樹枝上,翹起了腳。
鐘山的確有一上古遺留下來的秘境,每十年一開,多有修士殞命於秘境之中,若是偶爾有一個成了無主遊魂,也是不無可能。
然而九幽已經沒有鬼修,遊魂見了日光不消片刻便會化作空氣,消散於天地之間。
怎麼會聚集了如此多了邪氣。
「你可以尊稱我一聲馮無輪。」邪修輕笑一聲,翻身下了樹枝,跳到了遠處。
這邪修對自己沒有殺意,沈東籬感受得到,一路跟了上去。
「小丫頭,你為何對我如此放心?」馮無輪突然閃現在沈東籬身後,卻是被那詭異的黑火擋住了手。
「前輩未免太過自作多情。」對於這邪修,沈東籬自然是時刻充滿警惕。
「很好,我很欣賞。」馮無輪又化作了一團黑氣,在天地間遊蕩。
沈東籬的警惕並無不妥,這馮無輪本就靠吸食靈魂為生,只是他見到沈東籬神識強大,身上又有那詭異的釘魂網才放了她一馬。
「你為何化作鐘山君欺瞞我陸姨。」沈東籬問道。
她已經發問三遍,然而此人一直顧左右而言他,讓沈東籬不由暗自懷疑陸姨是否與他私下裏做了交易。
馮無輪嘆氣:「你這小兒為何如此糾纏,我若就此離去,你陸姨也不過再苟活七年。」
「你陸姨願意將一身修為給我,只要鐘山君能陪她十年。」
這交易在他看來再公平不過,若不是他,這陸雨薇恐怕早已死在房中而無人知。
一座孤墳出現在沈東籬面前,遠處青山如黛,山谷中的風呼嚎而過,仿若在哭泣。就是在此處,他見到了白髮蒼蒼的陸雨薇。
仿佛混亂的記憶中出現了瞬時的停滯,他以為自己見過這女修。
馮無輪搖頭,他連自己是誰都不知曉,怎麼會知道鐘山秘境之外的人。
「你那陸姨,用了九幽禁術,試圖將死去的亡魂從黃泉找出來。然而從未成功過。」馮無輪陷入了回憶,他的記憶實在太過混亂,無數修士的記憶交織在一起,無法從中理出頭緒。
沈東籬將軟劍別至身後,低頭聽馮無輪說話。
這邪修坐在碑上,十分不敬。
雪白的碑身上寫了兩排字「亡夫鐘山君之墓」,「妻陸雨薇於丙辰年春立」。
按照九幽的習俗,先輩去世之後要後輩給立碑,九泉之下才能安息,早入輪迴。然而兩人十來年間卻不曾生下兒女,只得陸雨薇來立碑。
「十年前我從秘境中逃出,遊蕩至此,看着這人每日在此使用禁術,便十分好奇,於是就駐足觀看。」
「看了七年。」
「這婦人實在好笑,黃泉路斷了這些年,怎麼可能有亡靈能回到九幽呢。我見她十分篤定,就看她試了所有的所謂的禁術。」
「三年前你這陸姨用了半盆的血,以青山為陣妄圖突破天地規則,卻招來了懲罰。」
馮無輪的手全然是森森白骨,不時地在墓碑上輕點,沈東籬看向他的臉,卻是依舊可怖的腐肉。
若他早生些時日,遇到師父該有多好。
然而師父乃是純然骨修,用的乃是天地靈氣,修的是正道功法。
這馮無輪身上的邪氣雖然能夠遮掩,卻難免會有泄漏。比如說她剛剛進梧桐苑時,便感受到了那一絲邪氣。不過這身法實在是妙,移動之時周身不過一團黑氣,連白骨都一同化去。
師父是以無形修出了有形,這馮無輪乃是有形修至無形。若要評判誰更高一籌,想必也無人有資格來評判。
「我見這婦人愚不可及,便與她交易。」馮無輪化作黑氣,沈東籬看不清楚他的表情「鐘山君陪她十年,她將一身修為給我。」
「我覺得挺好。」
馮無輪說完,天地間只餘下一片寂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