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名叫墨的女人,第一次出現在我的視線中時,是在一家商場的天台上。風很大,她穿着一件黑色的緊身風衣,斜倚在護欄上,一隻纖細的手嫻熟的拿着只煙,眯着眼沖我站的方向吐了一個煙圈。
煙霧後的那張臉,美麗得不食人間煙火。
我呆愣的站在天台樓梯的入口,忽然想起剛才我還在商場一層看衣服,莫名其妙的就出現在了頂樓,遇見了這個神情高深莫測的女人。
她笑了笑,朝我招手。
「你好,我叫墨。」
我停在原地,警惕的看着她。
她毫不介意,又吸了口香煙,幽幽的吐出一團白煙,轉過身背對着我,不知道在看些什麼。
一架飛機從頭頂那片天空飛過,她抬起頭,說:「這人間變得真快啊。」
她說話的聲音輕飄飄的,仿佛被風一吹就散的那種輕,我要凝神屏氣的聽,才能聽得清楚。
我問:「你為什麼把我弄來這裏?」
「你走近一點,我就告訴你。」她淺淺的笑着,露出了腮邊兩個梨渦。
見我不動,她又說:「你不想知道那罈子裏裝的是什麼嗎?」
她怎麼會知道這件事?我挑了挑眉,心想,如果她真的想對我怎麼樣,我離得近還是遠根本不是問題重點,是禍躲不過。於是直接走到了她右手邊的位置。
這裏是整座城市最繁華的中心地帶,有鱗次櫛比的高樓大廈、有川流不息的車流,從頂樓看下去,那些人們像螞蟻一樣一點點移動着。
「果然有幾分膽識。」她似乎很欣賞我的大膽,嘴角的笑意更甚了。
「那裏面裝的到底是什麼?」
「夏摯對你說的故事只講了一半。」她捻滅了那隻快要燃盡的香煙,從風衣兜里掏出了一個香煙盒,抽出了一隻煙,這時我才發現,她抽的不是普通的煙,那些香煙全是用一張張鈔票捲起來的。
我從來不喜歡抽煙的女人,可我是第一次覺得一個女人抽煙的樣子這麼好看。那雙憂傷的眼眸望向不具名的遠方,紅唇緩緩吐出一團煙,風吹起她額前的髮絲,空氣中的香煙味和女人淡雅的香水味混合在一起,讓那個陰天的天台多了幾分神秘的味道。
「夏家的夫人葬禮之後,人人都在傳,已經失蹤二少奶奶夏鈺是妖,害死了大夫人。沒過幾日,夏鈺生的孩子也消失不見了。你猜那孩子去了哪兒?」她轉過頭,盯着我笑。
我看着她那張明艷卻有幾分憔悴的臉,忽然覺得好像在哪裏見過。
「被妖帶走了?」
「不。」她搖搖頭,一字一句緩緩的說:「他被夏元青殺死了,就淹死在夏家茶室後面的那個小池塘里。」
「啊?」
「那可憐的孩子死的時候只要五歲,他垂死掙扎的時候,嘴裏還在喊着媽媽。」
她繼續用輕描淡寫的語氣敘述着那個小孩子死的時候有多麼痛苦,夏元青殺死那個孩子時有多麼狠心,可偏偏她平靜的臉上,寫滿了風輕雲淡。
這樣出塵的氣質,讓我想起了夏摯拾到的那本相冊里的女人,那個永遠不變容顏的漂亮女人。
「夏鈺?」我試探的問。
她的眉毛輕輕一挑,有些僵硬的望向我:「很久沒有人這樣叫我了呢,曾經我非常喜歡這個名字,可是現在我很討厭聽到這兩個字。」
她抬起那隻纖細蒼白的手,輕輕搭在我的脖頸處,冰涼的指尖摩挲着我的肌膚,讓人感到刻骨的冷意,她說:「我都說了,我叫,墨。」
只見她的袖口下露出了幾片細小的黑色羽毛,那些羽毛是從她的皮膚里鑽出來的,能看見羽根是跟血管連在一起的。耳邊又響起了夏摯說的,那隻消失在窗外的烏鴉。
所以墨恨夏元青,所以即使在夏元青死後多年,依然回到了夏家,想要報復夏家後人。也正是因此,在同樣遇見了墨並且察覺了事情的不對勁後,夏摯的祖父與我的外婆簽訂了那張契約,承諾保護夏家的後人平安,但不知為什麼,當時我外婆並沒有告訴他們,這件事真正的來龍去脈,於是成為了一個謎,多年以後,約定揭開謎底的期限到了,於是夏摯出現在我的古董店前,向我詢問那個謎底的答案。
可是既然外婆承諾了要保護夏家後人要免受鬼怪之侵,可為什麼那天夏摯的身後還會跟着一個小孩的鬼影?這樣想來,事情似乎又不是我想的那麼簡單。
「說吧,你真正想對我說的話,前面那個故事已經鋪墊得夠長了。」
「幫我撕開那道封印。」
「我為什麼要幫你?」
「拿那罈子裏的秘密做交換。」墨墨莞爾一笑,俯在我耳邊說:「你不是一直很好奇嗎?」
「你找錯人了。」
我走向天台的出口。
她說:「別急着否決啊。」
我回過頭她背靠着護欄,風吹起她烏黑如墨的髮絲,那雙嫵媚的眼睛盯着我笑意嫣然,忽然她伸開雙臂,直直的向後仰去。
我衝過去,還是來不及了。
她以張開雙臂的姿勢墜落,我伸過去的手只是滑過了她的衣袖,風從四面八方湧來,我眯着眼,與她有過一秒鐘的對視。接着她消失不見了。
商場二十八層的頂樓,一個名叫墨的女人從這裏跳下去,然後消失在風中。
如果不是我的指尖粘着一片羽毛,我一定會懷疑剛才遇見的那個奇怪的女人只是我的一場夢。那黑色羽毛,形狀細長,閃耀着烏黑的光澤,風一吹,就幽幽然在空中飄舞,旋轉着像蝴蝶似的優雅的落了下去。
我趴在護欄邊,向下望去,車水馬龍的大街上華燈初上,人們來來往往川流不息,仿佛一切都安然無恙。
有些事情,就像那片羽毛。
看似飛翔,卻在墜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