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瓷碧茶,杯中漸黃透綠,如同一池綠得逼人的春水。雖然我不會品茶,可這茶的味道聞起來清冽醇香,讓人緊張的神經放鬆了不少。
小小茶室,香氣四溢。
夏摯端坐在我對面,一手握着那盞白瓷茶杯,微低着頭,眼睛出神的望着杯盞中沉沉浮浮的細葉,似乎在思考着怎麼開口。
我也不急,抿了口茶,味道不錯。
窗外是一片幽靜的翠綠,偶爾會走過一兩個人。但絕大部分時候,是無人經過的。整座偌大的夏宅中,這座茶室是如此的不起眼,像是設計者故意而為,將它藏於一個偏僻幽靜的角落。
這宅子很古典,處處都透着濃濃的古味兒,園林假山碧水,樣樣都具備,真難想像,在現在坐擁一座這麼大的宅子得值多少錢啊?這夏家可真不是一般人家啊,太太太太闊氣了吧!
夏摯放下茶杯,一臉鄭重的看着我。
我知道他要開口了,於是也對上了他的視線,也許我幫不上什麼忙,但我希望我能當一位真摯的聆聽者。
「我們家族是一個龐大的歷史久遠的家族。」夏摯緩緩說道:「興盛時有先人在清朝官至正一品,沒落時也曾一家妻兒老小淪落街頭,到了民國末年,沉寂了多年的夏家卻突然發跡了。也就是我的曾祖父夏元青那一代。」
他從隨身攜帶的皮包里掏出了一本相冊集和一個厚厚的牛皮本,繼續說:「那一年,還是個年輕人的曾祖父孤身一人去了南方做生意,他的運氣似乎很好,賺了一大筆錢,還帶回來了一個很漂亮的女人。當時見過那個女人的人們都說,她漂亮似仙女,一個眼神就能勾得人神魂顛倒。曾祖父當時已有妻室,卻不顧家裏族人長輩的反對,娶了這麼一個身世成謎的女人為妾。雖說是妾,卻是佔盡了曾祖父的寵愛,搶了正室也就是我的曾祖母的風光。說來也怪,自從那女子進了夏家之後,夏家就像時來運轉了一般,生意興旺紅火,沒過幾年,夏家再次成為名門望族。曾祖父夏元青認為是那個女人帶給了他好運,更加視她如珍寶,還為她起了一個名字,夏鈺。冷落了正室也是自然的,曾祖母自殺的那天,正是快要過新年的前一晚。」
我問:「她為什麼要自殺?」
夏摯搖搖頭:「這個我也不清楚,我了解的所有事情都是從曾祖父的日記里知道的,而且發現日記本這件事情說來也意外。不過我先講完那個女人夏鈺的故事吧。」
我點點頭,示意他繼續。
「曾祖母是上吊自殺的,被人發現的時候早已氣絕身亡多時,整張臉烏黑着懸掛在房樑上。想必是被丈夫冷落,又加上那女人集受寵愛,曾祖母心裏終日抑鬱,一時想不開就這樣了。曾祖父很是內疚,雖然是年尾了,卻為了曾祖母大肆舉辦了一場風光的葬禮,當時幾乎方圓幾里都聞得見那紙錢燒成灰的味道,其中一位被請來超度的大師,悄悄跟曾祖父說,這夏家早就妖氣衝天了,這夏夫人的死定跟那藏於夏家的妖孽有關。曾祖父原是不信的,可大師給了曾祖父一枚銀針,說這針是供於佛祖面前的,日夜汲取香火靈氣,趁那妖孽不備之時,將其扎入她的手掌心處,定能逼她現出原形。」
我說:「妖大多是頂着一張人皮,幻化成人形。掌心、腳心、頭頂都是他們的弱點,針一紮,便是泄了那股氣,幻術被破了,自然原形畢露了。」
夏摯若有所思的點點頭,說:「大師走後,曾祖父思前想後也不知誰才是那高僧口中的妖。惶惶中走到花園處,正好瞧見那夏鈺正和她五歲的親生兒子在摘花,那孩子問:「娘,為何你一直這麼年輕漂亮啊?」夏鈺莞爾一笑:「因為娘不會老啊。」說者無意,聽者卻上了心,曾祖父仔細盯着夏鈺那張一絲細紋都沒有的臉,心中大駭,這些年,自己平添了不少白髮皺紋,那夏鈺雖是年輕,可也是快三十的人了,可為何還跟當年初見她時一樣?她竟一絲一毫都不見老。當時,曾祖父就已經懷疑她是那大師口中的妖了。當晚,趁夏鈺熟睡之時,曾祖父把那枚銀針輕輕扎入她的手掌心,那女子只是輕呼了一聲,一隻烏鴉咋起而飛,消失在窗口,床上臥着的女人不見了!」
夏摯喘了一口氣,喝了口清茶潤潤嗓,又翻開了桌上的那本泛黃了的牛皮本,扉頁上寫着三個龍飛鳳舞的鋼筆字「夏元青」。「這日記本是我童年時有一次找滾落到地下室的玻璃珠時意外發現的,當時和這本相冊一起被藏在一個結實的鐵盒子裏,我好奇心又重,於是打開了那個鐵盒,發現了這些東西。」
日記本的最後一頁里夾着一張薄薄的紙,寫着繁體的紅字,而那字跡,我一看就認識,因為那是我外婆的字體,娟秀又有力。
夏摯小心翼翼的鋪開那張契約書:「確切的說,這個鐵盒子是我的祖父夏銘瑄收藏的,是他跟你的外婆簽訂了這張契約書,因為他也遇見了那個女人。」
相冊里的那個女人很美,無論是淺笑還是靜立,都有種說不出的美感,明眸鋯齒,巧笑嫣然,就像是那些舊年代裏畫報里的美人兒。
夏摯抽出了兩張相片,是那個女人分別和兩個男人的合影:「這張是1923年和我曾祖父的合影,而這張是四十年後和我祖父的合影。」
「為什麼,她不會老?」夏摯抬起頭,眼神定定的看着我,像要望穿我得到一個答案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