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場盛大的儀式。
穿着黑色滾金邊的巫師站在那裏像個怪物一樣跳來跳去,他手裏舉着的鈴鐺不停的發出讓人心慌的鈴聲,催命般在寂靜的凌晨一聲聲響起。
鈴聲止。
百鬼倏地全部跪倒在地,如同簽了契約的奴僕般乖順,一個個儘管臉色不善,卻全部低着頭。我跪在地上,透過阿奴長長的發向外窺視,只見梅男子一臉淡漠的站在原地,他還是習慣性勾起的嘴角,真的有把握嗎?
鬼王站在那條隨風舞動的紅紗背後,那雙犀利的眼正一眨不眨的盯着這裏發生的一切。我不由得從背後驚出一身冷汗,這樣的眼神又讓我想起了那晚在遊樂場的火海,人們哭喊尖叫,百鬼綴泣遊行,而他,野衾,這個製造禍端的鬼王,卻安然端坐在摩天輪上,帶着欣賞的目光看着那場人間禍事。
現在他又是這種眼神,是享受,人們越痛苦,他越享受。
那些黑色的煞氣源源不斷的從跪拜在地的眾鬼之上湧出來,絲絲縷縷緩慢的在上空漂浮着,最後全部被吸入了祠堂中最正中的那個深紅色的牌位里。
「如果想知道更多真相,就跟着我走。」阿奴悄聲在我耳邊說,我忙不迭的點點頭。此時,那些黑煙彌散着整個祠堂之上,而在那些普通人眼中這些只會以為這些煙只是香火燒出來的。正好借着這煞氣作掩護,我和阿奴小心翼翼在百鬼之間蠕動穿梭。
阿奴拉着我,一個閃身就躲到了一樁粗大的柱子背後。
從柱子後向裏面望過去,這個角度正好可以看見梁遠征那張嚴肅到陰沉的臉。他似乎在思索着什麼,緊緊皺着眉頭,明滅着的幾株香幽幽的飄出幾縷白煙,他咳嗽了幾聲,忽然想起什麼似得,急忙把目光投向野衾。
生意人不虧就是生意人,梁遠征在剎那間換了副嘴臉,即使過慣了高高在上被人阿諛奉承的大人物的生活,遇到更強者,也能在第一時間選擇屈服。理智的人,不講什麼可笑的尊嚴。
他帶着一臉討好的笑,對着野衾說:「你要求我的,我都做到了,請問先生什麼時候能解我孫女身上的毒?」
野衾也是一臉淡淡的笑意,只是看起來更高深莫測一些,當然了,再油滑的人類,在他面前都是小巫見大巫,恐怕加起來都不如他活的一個零頭,梅男子說,估計鬼王自己都不知道他存在於世多久了。
見野衾不語,梁遠征有些沉不住氣了:「我的兒子兒媳早在多年前的一起車禍就離我而去了,我就黛柔這一個親人了,您看在可憐我老人家的份上,解了她身上的毒吧。」聲淚俱下,就差跪下了。
我望向兩側的人群中間,梁黛柔就站在梅男子身邊,還是那麼漂亮,一身純白的衣裙,像個仙子般纖塵不染。只是,那眉眼間的神色少了幾分靈動,細看,十分木訥,就像少了幾分心智?
「鬼王扣了她一縷心魂,所以她看着正常,其實已經有些呆傻了。」阿奴撇了撇嘴,隨口說道。
傻了?
我長大了嘴,忽然不知該說些什麼好。
野衾只是輕輕吹了一口氣就扯開了梁遠征緊緊揪住他的衣袖的手,然後那雙讓人不寒而慄的盯着那深紅色的牌坊細瞧了幾秒鐘,只見那牌坊上面寫着「鬼氏族王野衾」,正漸漸由深紅變成黑紅,隱隱有團紅氣在上面浮動着,給人感覺濕漉漉的,仿佛用手一扣就能染一手血紅似得。
「大師,您不能說話不算數啊!」梁遠征苦着一張臉,上了年紀的人心情起伏過大就會氣喘吁吁的,總讓人覺得似乎下一秒就會背過氣去。
野衾一歪頭,露出一抹殘忍的笑,用戲謔的口吻說:「你見過鬼怪說話算數嗎?」
說話間,一個黑色的碩大的頭顱從他原本的皮相之中炸裂而出,長長的舌頭曲卷着從梁遠征臉側滑過,然後頃刻間,那些肉色碎裂的皮膚又重新爬回了脖頸處,一點一點拼接回去,連成一張人臉面具,硬生生把那顆碩大的漆黑頭顱收緊包圍,最後又變回了野衾原來的那張冷峻的人臉模樣。
梁遠征顯然是被這一幕嚇得不輕,半張着嘴久久回不過神來,一把老淚就含在眼眶裏,被驚得忘了流出來,讓人怎麼看都很同情。
「咣當」一聲,那座黑紅的牌位突然倒了,像被一陣風吹下來似得,直直的墜落在地面,竟然在地上滲出了一灘殷紅的血水,風過,留下腥臭的味道。
那上面的字竟然在扭曲,開始晃動重影,像一隻只蝌蚪在木牌上面游來游去,最後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梅氏。
「這是……」我瞪大了眼。那天在古椿糖果屋見到的賬本也是這樣,難道梅男子求狐老太幫忙的就是這個?
「用千年古椿汁液寫出的字就能掩蓋真正的字跡,而那下面隱藏着的梅氏二字才是這牌位的真正的主人,也就是,野衾精心佈置的局,現在的受益人卻是梅男子。」阿奴說:「所有的煞氣都被吸到梅男子體內,而洛川大人晚開了鬼門關,讓鬼王錯過了最好的時辰,現在任誰也是無力回天了。」
野衾原本笑着的臉一下就僵了,一雙眼瞬間被暴怒填滿。
「鬼王大人。」梅男子輕輕越過門檻,清朗的聲音打破了這裏的僵局,那雙勾人的桃花眼帶着別來無恙的意味,修長白皙的手從褲兜里掏出一張皺巴巴的請柬笑道:「大人派人送來的祭祀大禮的請柬,在下還小心翼翼珍藏着呢。」
野衾怒極反笑,仰起頭:「真是小看你了。」
「大人過獎了。」梅男子笑臉相迎道。
野衾忽然手掌一轉,一隻精靈般的小小的女孩竟然就站在他的掌心,只有人偶般的大小,卻是那麼精緻,長得跟梁黛柔一般無二,她在小聲的哭泣着,我能看見她因為哭泣而抖動着的肩膀。
「那這縷生魂,留着也沒什麼用了啊。」野衾笑了笑,梁遠征臉色一變,突然昏倒在地。
屋外的人都默默低着頭,聽着門口那小精怪化作的和尚一字一句的梵唱着經言,全然不知堂內發生的風起雲湧。那精怪臉上肅穆莊嚴的神情,還真像個德高望重的大師一般,頗有些仙風道骨,只是長長袈裟後面卻露出了一條白色的尾巴。
妖就是妖,裝得再像,也總得露出馬腳。
「大人何苦為難一個小女子呢?」梅男子道。
野衾伸出另一隻手逗弄着他掌中那因為恐懼而顫抖的小人兒:「你說,我是捏死她好呢,還是直接吃掉好呢?」臉上帶着殘忍的猙獰的笑意。
「這就是大人自己的事了。」梅男子微微一笑,眼神的狡黠在月光下閃着點點光芒。
「唉!」野衾故作哀傷的嘆了口氣:「真是可憐這痴情的蠢女人啊,當初苦苦求着我,如何才能下情蠱,讓你鍾情於她,我這才於她做的交易,留她一縷生魂,當做抵押。」
「與我何干啊,鬼王大人。」梅男子歪着頭,道:「這世間的女子鍾情於我的美色的太多,我只有一個,不能一一滿足她們的痴心啊。」
「你倒是把人類的那套翻臉不認人學得淋漓精緻啊。」鬼王嘲諷道。
「大人不也學的有模有樣嗎,想當年,你只是一隻小小的鬼魅,作為奴僕,跟着我爺爺,才吃下那些比你弱小的鬼怪,最終成了今天的你。」
「若不是看在梅老爺的份上,我早就殺了你了。」野衾忽然冷笑幾聲,然後一口吞掉了掌中那隻小小的女孩,確切的是說,是梁黛柔的生魂,然後一臉回味的說:「就像吃掉這個小女孩的魂魄一樣,真是美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