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雙被仇恨充斥着的紅眼突然從容婆身上移開,剎那間與我四目相視,明明知道她看不見我,可我還是嚇得心跳亂了節奏。
心亂則不靜。
等我再睜開眼的時候,一雙眼尾稍向上翹的桃花眼映入眼帘。
「梅男子,我剛剛…」我剛想告訴他我看見了什麼,他就伸出一隻手指抵住了我的嘴唇,我張大了眼有些莫名其妙。
「看後面。」他放下手沉聲道。
我的視線繞過他,窺見他身後那道長長的走廊深處,有一個白影正在向我們這邊蠕動,而長廊深處那個亮着燭光的教室就是我們剛才看見的那個。
那個身影行動極慢,拖拖踏踏的,仿佛手裏還拖拽着什麼。
我緊張的揪住了梅男子的衣服:「我們現在該怎麼辦?」
梅男子拉着我躲進了一間空教室里,動作極快的鎖上了門。
他在我耳邊說:「阿笙不是說不怕嗎?」
「有你在我怕什麼啊。」我理所當然的答道,試圖挽回自己的面子。
也就只有他在這種時候還能笑得出來:「我又不是萬能的,沒準兒哪天我就先死了呢。」
「梅男子!你能不能不要總是說這麼不吉利的話?」我瞥了他一眼,扯了扯嘴角,從門縫兒里往外窺視。
那個白影應該是就是那最後一張臉的主人。
凌亂的長髮披散在她頭前,以一種極其詭異的姿勢在地上匍匐前進着,兩隻手朝後在身兩側似乎在扯着什麼東西,昂着頭看不清臉,只靠膝蓋與地的摩擦緩慢移動着。
終於走近了,我這才看見她的手指間纏繞着的是人的頭髮,緊接着是兩個女孩躺在地上被她拽着頭髮前行的場景!她們倆都緊閉着雙眼,臉色青白。
我扯了扯梅男子的衣角,示意他也過來看。
「找不到?找不到?」她嘴裏咕噥咕噥的重複念着這句話,細細的聲音總讓我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忽然間她鬆開了手裏緊拽着的頭髮,聳着肩膀從地上爬了起來。
「咯咯」她僵硬的轉動着脖子,發出骨骼響動的聲音,一雙猩紅的眼正好停在我們藏身的這個方向。
她,沒有臉!
我終於想起為何覺得她的聲音這麼熟悉了,那年我遇見的鬼打牆就是因為碰見了她,那細細的聲音以及那模糊不堪的樣子,除了她還會有誰呢。
「找到了!」沒有了嘴唇就只剩下一口陰森的白牙在陰暗中一張一合着,細細的聲音像是刺耳的電鑽聲,讓人心裏發麻發憷。
她找到什麼了?
一個強大的力道突然從後面揪住我的衣領,把我硬生生扯到後面,我往後釀蹌了好幾步才站穩,差點咬住了自己的舌頭。
梅男子鬆開我的衣領,站在了我面前。
我定睛一看,倒吸一口涼氣。
剛才我站着的那扇門前,一隻指甲尖利的手穿過了門板,乾瘦的手臂在空中胡亂揮舞着。
如果梅男子不及時拉開我,那麼她手心裏現在握着的應該就是我鮮血淋漓的心臟!
「吱呀」一聲,門被她推開了,那口白牙咧着,發出詭異的笑聲:「找到你了,快把我的臉還給我呀。」
那雙佈滿血絲的眼球緊緊的盯着我,我緊張的倒退到了窗邊。
風從身後的窗戶中湧入,吹起深藍色的窗簾,無意中窺見窗外漆黑如墨的天空中有紫色閃電划過,果真如梅男子所說,註定是個暴風雨的夜晚。
梅男子手裏握着的劍在灰暗中閃着冷冷的寒光,周身散發着凜冽的氣息。
「若你願做我的奴僕,我可饒你一命。」他揚起下巴,冷傲的說道。
她咯咯一笑,忽然沖了過來,一雙利爪緊緊扣住寶劍。
梅男子輕輕抬了抬手臂,就聽見她骨骼斷裂的聲音。
鋒利的刀鋒直接割破她的手掌,只有一點皮肉相連。
她因為用力而蜷縮着身子,臉上的肌肉扯動着,似乎是在笑。
「我,這副鬼樣子,在人世間飄蕩幾十年了,嘗盡了痛苦的滋味兒。」尖細的聲音在閉塞的小教室里迴蕩着:「今天要麼你弄死我,你要弄不死我,我就弄死你們。」
說完,她又看看我,帶着一股豁出去爭個你死我活的感覺。
「不自量力。」梅男子冷冷說道,劍穿過她的手掌,在離她的咽喉不到一厘米的位置停了下來:「你聽說過一劍封喉嗎?如果現在反悔還來得及。」
千鈞一髮之刻,我聽見自己撲通撲通的心跳聲。
一陣猛烈的風把門直接從門框上拍了下來,劇烈的聲音在這種時候格外讓人心跳加速。
一個身着玄色道袍的英俊男子出現在門外的一片陰暗中,這道服的樣式很奇怪,不像一般的很素的顏色,而是在袖口和衣擺處都繡上了色彩瑰麗的花朵。
就像是,在地獄深處盛開的曼珠沙華。
「素聞梅氏神通廣大,鬼神精怪無一不拜倒在其府下,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他朗聲道,一雙明亮的黑眸看着梅男子,唇邊卻含着冷笑。
「徐兄過獎了,只是我不明白徐兄何故來此?」梅男子回道。
其實有時候無論話說得再客氣,是敵是友,一個眼神就能看出來了。
「梅兄何必裝糊塗?自然是你來做什麼,我就來做什麼。」他狡黠的眨了眨眼。
「哦,那你可真是白來了。」梅男子又把劍逼近了她的喉嚨笑道:「這已經是我的奴僕了。」
「梅兄此言未免過早。」他收起剛才還掛在唇邊的笑容,一臉冷漠的看着梅男子。
變臉變得比翻書還快,我望着對面的人心裏想着。
兩個人就這樣僵持着,誰也不想先出手,但又都想讓這個靈力高深的鬼怪成為自己的僕人。
空氣中彌散着劍拔弩張的緊張氣氛。
「嘿嘿」劍下的女鬼突然發出了笑聲:「這下熱鬧了。」
梅男子皺了皺眉,劍貼着她的脖子發出幽藍的寒光。
「後生們,不要爭了。」
一雙細長枯槁的手從我身後的窗戶中扒了進來,我嚇得一個激靈,回過頭看見一個佝僂着背的老婦從窗子裏鑽了進來,帶着涼絲絲的雨飄了進來。
這才是她本來的面目,蒼老憔悴。
跟那個過去畫面中美艷無雙儀態萬千的女人比起來簡直就是兩個人,不過這樣說也對,因為明明就是兩張臉。
梅男子抿了抿嘴,還是把劍放下了。
那個無臉女蹭的站起來,一雙眼要瞪出來般憤恨的看着容婆。
容婆伸出那雙長得出奇的手,嘴裏念念有詞:
「真是抱歉啊,讓你受了這麼多的痛苦,因為我讓你看見的都是事物黑暗的一面,結果變成了這副樣子。讓我來指引你看見光明的景**,現在我把美麗的容貌還給你。」
無臉女在一片明亮的光芒中閉上了雙眼。
容婆抿着歪斜的嘴,醜陋不堪的臉散發着慈祥的光芒。
原來,歲月真的能使人改變,它能磨去一個人的稜角,也能讓你變得溫柔,甚至是善良。
光芒流瀉過後,一個美麗的女子出現教室中央。
她不可思議的用手撫摸着自己臉上嬌嫩的肌膚,一雙明眸里溢滿了淚水。
喜極而泣的看着倒映在窗玻璃的那張年輕飽滿的臉:「這真的是我嗎?」
容婆咧着嘴笑了笑,此刻我覺得她也不那麼丑了。
「梅兄的獵物好像得不到了啊?」穿着道袍的男人冷哼一聲,一臉戲謔的說道。
梅男子笑着,不在意的說:「我沒得到,你不是也一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