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義堂的周胖子今天一天都沒來店裏。秦宇兩次路過時,只有小圓的那個小夥計坐在店裏玩着手機。
莫非怕自己找他麻煩不成?
這小膽量也敢幹這種打擊報復的事,真是醉了。
秦宇搖搖頭,不再想這件事,轉眼到了下班時間,今天約好了和洛天明的見面,總不能穿着保潔員的衣服出席,該準備的還是得準備。
回到值班小屋,秦宇換上了一套洗的很乾淨的舊體恤和牛仔褲,走到市場門口時,一輛黑色的奔馳S500已經停在門外,洛天明按下車窗坐在後排對秦宇招手。
「不好意思,剛下班。」秦宇上車後帶着歉意說道。
「沒事兒,我也剛到。」洛天明爽朗的笑道,對司機說:「開車。」
司機點點頭:「好的洛總。」
坐在封閉的車廂內,仿佛隔絕了外界一切的喧鬧,車輛很平穩的行駛着,感覺不到絲毫顛簸。
好車就是好車,秦宇暗自感嘆。他和洛天明並肩坐在後排,輕輕靠着真皮椅背,眼神不自覺的暗暗觀察,感受着車身內部寬敞的空間,豪華的內飾,連放着古箏樂的音響,音質都是一流的。
「喜歡玩兒車?」洛天明笑問。
「喜歡,玩不起。」秦宇實話實說,很少有男人不喜歡車。可喜歡歸喜歡,玩兒車這個詞,至少現在來說,秦宇可是萬萬沒勇氣說出口。
隨着時代的發展,車已經不單單是人們最初發明時所設想的代步工具,而是逐漸成為了身份、地位、財富的象徵。無論是轎車,跑車,越野,就像高級的玩具,男人們都能想法設法的賦予它們存在的意義。男人與其說在開車,不如說是玩兒車。他們握着方向盤時,總幻想能夠釋放出靈魂深處的狂熱,用車來征服泥濘的道路,險惡的山丘,噢,或許還有完美的女人。
秦宇很喜歡一句話。
男人從未長大,只是玩具越來越貴。
「以你得而本事,一輛車算不上什麼難事。」洛天明抽出兩支中華,隨意地說。
秦宇接過煙,道了聲謝,沒再說話。
車子開得不快,二十多分鐘後,緩緩停在一家裝修豪華的酒店門口。
在服務員的帶領下推開大門,包間裏面已經坐着三個人。一個頭髮花白的麻衣老者端坐在圓桌前,還有兩個女孩坐在休息區的沙發上看手機。
年齡大的那個少女看上二十歲左右,身穿黑色修身體恤,下身穿着一條緊身的牛仔褲,傲人的身材,配上修長的雙腿,完美詮釋了什麼叫做真正的腿玩年女神。亞麻色的捲髮隨意搭在肩上,精緻的臉龐,彎彎的柳眉,一雙明眸閃着動人的神采。白皙而修長的脖子,戴着一條蒂凡尼經典純銀鑰匙項鍊,映襯着女孩動人的光彩。
另一個小女孩只有七八歲的模樣,一身白色連衣裙,烏黑的直發,嬌嫩的臉龐,雖然稚氣未脫,但也能看出來,幾年後也是個活脫脫的美人胚子。
林筱也是個足以有潛質成長為女神級別的姑娘,秦宇在心中默默對比,得出的結論是,眼前的高挑少女和林筱各有千秋,難分伯仲。
「天明來了,快這邊坐。這位小兄弟一定就是秦宇了吧,來來來,別拘謹。書雅,音音,客人都來了,趕緊過來。」馮德正給足了面子的站起身,熱情招呼着,隨後看着秦宇,感嘆了一句:「小秦看上去也就是二十歲光景,年輕真好啊!」
洛天明笑着介紹:「小秦,這位就是我跟你說過的老友了,馮德正馮老,這位爺可是東海赫赫有名的人物,聽我提了你的事之後,非得嚷着要見見你這位青年才俊。」
說完又指着兩個少女說:「這是老馮的兩個孫女,這次跟着老馮到京城,打着向爺爺學習的旗號旅遊來了。這大美女叫馮書雅,東海藝術學院音樂系的高材生;小美女呢,是老馮的小孫女,馮音音,還在上小學。」
馮書雅不樂意了,嘟着小嘴不滿地道:「洛爺爺,什麼叫打着學習的旗號呀,我跟音音可是真心實意的來跟着爺爺見世面的。」
「是嗎?哈哈,我可是聽說你們早上天沒亮就上八達嶺轉悠去了?還拐跑了老馮的司機,搞得他一大把年紀了還頂着太陽叫出租車。」
「那,見識祖國的壯麗河山,不也是學習的一部分嘛!」馮書雅聲音頓時蔫了不少,心虛地辯解。
秦宇趕緊起身禮貌的打招呼:「馮老您好,馮小姐好,小妹妹你也好。」
馮德正爽朗的大笑,馮書雅望向秦宇的目光滿是好奇,馮音音則安靜地點點頭。
「秦宇小兄弟,我也隨天明叫你一聲小秦了,也不知道你愛吃什麼菜,就隨便點了幾樣,你看看有沒有什麼忌口的,就讓服務員換了,再加幾個菜。」
秦宇忙道:「馮老您點過就好,我沒忌口的,吃什麼都行。」
這個豪華的包間,面積保守估計都得上百平米,秦宇別說在裏面吃過飯,就連見都沒見過,他哪懂那些古色古香的菜名都是什麼菜,客隨主便就好。
馮德正笑着讓服務員走菜,隨後道:「小秦,這兩天天明可盡在我耳邊提你了,說你是天縱奇才,天生就該做古董這一行,說的那叫一個豐富多彩。什麼一眼辯真偽,鐵口斷金言,還說整個潘家園都傳你是真正的高手,大隱於市等等太多。」
「老馮你還別說我誇大其詞,我說的可都是我打聽來的。別的不說,就前天那一眼就看出周胖子那件接底兒的仿品,沖這份本事我洛天明就服氣。」
馮書雅坐在旁邊,聽得小嘴越張越大,內心泛起陣陣驚訝,心想這個秦宇看起來也就和她一般年紀,怎麼就成了大隱於市的高人了,還讓爺爺和洛爺爺輪番猛夸,這也太誇張了吧。
馮音音卻冷不丁的開口問道:「洛爺爺,什麼叫接底兒?」
洛天明剛要開口,馮書雅搶着說:「我知道我知道!這接底啊,就是接老底。是民國時期開始出現的一種造假的工藝,就是在古代破損瓷器完整的底部上,接上瓷工後作的新瓷器。比如一個清代的老碗,雖然破了,但底部完好,就直接做一個新的碗,把新碗的底切掉,換上老的,上了釉水進窯重燒。」
說完沖馮德正得意的一笑:「爺爺,我說的沒錯吧!」
馮德正欣慰大笑,點頭道:「看來我的大孫女這幾年可沒少看書啊!好,好!說的一點都沒錯!不過爺爺再補充幾句,書雅你沒意見吧?」
馮書雅得到爺爺誇獎,笑容燦爛:「我怎麼會有意見呀,爺爺您說。」
「因為古玩行里人,鑑定一件瓷器,往往習慣於先看器物的底部,而這種接底的瓷器,底是老的,所以極具迷惑性。這種技術產生之初,不知讓多少行家在上面栽了跟頭。很多制假的高手,往往可以把這底接的不露痕跡,要知道,古代制瓷古藝常常神乎其技,有時就算我們猜到這件東西是接底的,卻實在難以找到接痕,而讓很多心術不正的賣家鑽了空子。音音,這麼解釋,你明白了嗎?」
馮音音顯然對古瓷器並非一竅不通,理解了一會兒後,便輕輕點頭:「爺爺,我大概明白了。」
洛天明見狀,隱蔽地對馮德正使了個眼色,說道:「那咱們言歸正傳,我也是真想知道小秦你這眼光究竟有多高。老馮,你也沒墨跡了,趕緊把東西拿出來給小秦瞧瞧。」
馮德正也說:「對,之前天明說的我是真好奇,小秦,你也別介意,趁現在還沒上菜,老頭子忍不住想拿件東西試試你的眼光,你覺得如何?」
秦宇明白二老請他吃飯是次要,試他深淺才是主題,便點頭應道:「我也不過是在潘家園待得久了,懂些皮毛而已。馮老洛老要是不嫌棄,小子便斗膽說說自己的觀點。」
馮德正微微一笑,在旁邊的旅行包里拿出一個錦盒放在桌上,嘴上讚嘆道:「年輕人有才,卻不恃才傲物,單是小秦你這份謙虛,也不枉天明誇你這麼些天。」
秦宇暗笑,心說我哪裏是謙虛,不過是因為之前身體不好,昨天又剛經歷太多,得有個慢慢適應的過程而已。
馮德正打開錦盒,在眾人的注視下,緩緩拿出一方硯台,說道:「小秦,這方硯台,不知道你有什麼看法?」
秦宇探過身子,眼神大略一掃,心中略覺怪異:「澄泥硯,看上去有些年頭。」
洛天明贊道:「好眼光!還有呢?」
秦宇以眼神示意,得到馮德正許可後,抄起桌上的硯台,抓在手裏仔細觀察。
一旁的馮德正小聲對馮書雅和馮音音二人說道:「這澄泥硯,始於漢,盛於唐宋,到現在,已有一千多年歷史歷史。從唐代開始,澄泥硯就和端硯、歙硯、洮河硯並稱為『四大名硯』了。
但澄泥硯和其他名硯的不同之處在於,它是由經過澄洗的細泥作為原料加工燒制而成,不像端硯或歙硯,原料是石頭。因此澄泥硯較於其他品種的石質硯台,質地上更細膩,好像嬰兒皮膚一般,而且具有貯水不涸,歷寒不冰,發墨而不損毫,滋潤勝水可與石質佳硯相媲美的特點,而且問世的年代也比其他名硯要更早一些。」
馮書雅恍然大悟:「難怪我覺得這硯台的顏色青中帶紅,像蟹殼的顏色一般。之前我還奇怪,怎麼會有石頭會是這種顏色,原來是用泥料燒制的啊。」
「這種泥料很特殊,遇到高溫會產生很多不同的顏色,紅青綠紫都是有可能的,更有甚者可能一硯多色。所以在沒出窯爐之前,再有經驗的工匠,也無法判斷自己的作品究竟會呈現出什麼顏色。這,就是澄泥硯的魅力所在啊。」
馮書雅大感興趣,還想再問,卻被馮德正伸手制止了。順着爺爺的眼神,馮書雅發現秦宇的表情很是豐富,認真中夾雜着疑惑。
疑惑,就是秦宇現在內心的真實寫照。
這是方長在二十公分,寬十六七,高約六公分的硯台,尺寸算是比較大。無論是從用料,造型,無疑都是上乘的,泥料講究,色青紅泛紅,卻不顯雜,而是青紅之間互有映襯,相得益彰。再看包漿皮殼,也無不顯示出這方硯台的年紀,至少也有百年。
可怪就怪在,這硯台上雕刻的圖案。既不是山水人物、走獸飛禽;也不是草書花卉、台山白塔;而是在硯池上方怪異的刻着一艘帆船,兩側則各雕有一片長長的羽毛,惟妙惟肖,令人拍案。再翻過來,硯台背後正中的位置則落有雙排豎款「大清康熙三十六年過海山人制」。
這個就讓人費解了。
單從紋飾上來看,這件東西就已經可以被完全排斥在真品的範疇之外。這就和網上的笑話一樣,老爸花了十萬買了副古畫,結果畫裏是個變形金剛一樣,風馬牛不相及。
用書面點的話來講,這就是件臆造品。可這如果是有人胡亂作假的仿品,憑這頂級的泥料和強橫的雕工,還有這溫潤自然的包漿來看,這個作假者的實力完全就是高手中的高手,他完全可以照貓畫虎地仿製些名品,隨便一件流入市面都會有人願意花大價錢購買,還是搶着買的那種。
這不科學。思索片刻後,秦宇決定親自回到當時的情景,好好見識一下這個奇人。他深吸一口氣,屏息定神,隨後緩緩睜開雙眼,一寸一寸的緩緩移動目光,力求不放過這方硯台上的任何一個細節。
雲霧聚散數次後,秦宇回想起之前看到的一幕幕,他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