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所以感覺奇怪,是因為這血鐧本是死物,既沒意識也不會言語。除了在落魂淵下曾有異變外,幾乎與自己從無交流。對了,自己這是什麼了,怎麼會突然這麼悲觀消極?桑余猛然間警醒,方才的念頭可不太像自己才能有的。難道這一切跟那履冰閣有關係?
耳邊風聲簌簌,陡峭的崖壁在桑余面前一划而過,而它的終點,那裏長滿了綠色的死亡。桑余知道,不管那片土地如何,終究都是自己的歸宿,但關鍵的是,不是現在。
他怎麼會忘記臨湘郡外的那個夜晚,他怎麼恁忘記落魂淵下的黑暗。本來已經偃旗息鼓的仇恨又在心中發芽,空乏的血脈里漸漸有了些許氣力,就在與一顆青松交錯而過的時候,桑余用盡了全身的氣力在樹幹上一搭,然後就順勢抱在了樹上。
因為腳底下意識的踏在懸崖上,幾塊風化的巨石嘩啦啦的滾落山崖,最後摔成了渣滓。
桑余暗自捏了把汗,吃力的爬上這根伸出來的青松上,後怕不已。現在身上一點氣力都沒,包括之前那麼消極,難道是與那履冰閣有關係?
他此時也只能這麼猜測,因為目前最緊要的,是怎麼上去。
這根青松是從旁邊斜斜往上伸出來的,根部扎在山體的縫隙里。而山體上既無洞窟也無藤蔓。想到這裏,桑餘下意識的搖了搖頭,想起小的時候聽說的一些奇俠志怪的故事,不是主角跌落山間都會有什麼奇遇的麼,例如什麼不世秘法,絕世神兵之類的。
怎麼自己跌下來,除了這顆青松之外,就是根上凸起的位置,用雜木堆砌的一個小巢了。
這東西不用看就能知道,肯定是山中飛禽所搭的,只不過這時正值寒冬,所以不用猜就是個空的。順着樹幹爬了近過去,突然眼前似乎有什麼東西動了一下。桑余還以為是自己眼花,直到到了近前才猛然發現,這窩裏並不是什麼都沒有,而是臥着一隻毛髮雜亂的鳥兒。
它似乎有些萎靡,此時因為桑余的出現所以格外警覺。
「送你到我面前,是不想讓我做個餓死鬼?」桑余打量了這隻鳥兒,它身形不小,只是因為毛髮凌亂,又加上瑟縮成一堆了,所以才看不出來,尤其是它那一雙眼睛,雖然有些無精打采,但是底子裏的不屈卻一如自己。
也許是同病相憐,它渾身雜亂的毛髮竟然桑余想到了自己,不由自主的搖了搖頭道:「算了,別說我現在不餓,就算餓了,真吃了你也只是多撐幾日。」
言語間,桑余把手伸了過去,像是以前逗銀背雙頭蛇小白一般,想要撫撫它身上的毛髮。哪知手剛伸到面前,它脖子猛然一伸,口喙如鈎直接往桑余手上叨來。
桑余被它叨了個措手不及,一股鑽心的疼從手背襲上腦仁,因為桑余本身就沒有一處好的皮膚,所以這傷口也看不清楚,只能看見鮮血就這樣順着手背,滴滴答答的淌了下來。反觀這隻叨了桑余的鳥,脖頸一仰,似乎就把什麼東西咽了下去。
它一直在這窩裏,突然咽下去的東西哪來?難道是手上的皮肉?桑余心中一驚,把手湊到面前細看,果然滿是傷疤的紅色皮肉間,被硬生生的撕掉了了一塊。
「你這恩將仇報的東西。」桑余之前還想着放它一條生路,誰知卻又被它叨了一口,心中惱怒不已,揚起血鐧就要砸去,但是看它這個樣子,抬至一半的血鐧又被他收了回去。
桑余突然想起了自己。在這陽符宗里,他從來不主動去與人相處交際,儘可能的把自己的一身傷疤藏在長衣里。平常面對的,大多是異樣的眼光,可若真是有人要接近他,桑余的第一反應就是,他有什麼目的?他要圖我什麼?就好像第一次見到丘如雁,就好像遇見莫攸。
一念及此,看到這隻滿是雜毛的鳥兒,此時以這種態度來對待自己,他一下子也能釋懷了。桑余望着它的眼睛,喃喃道:「你這麼落魄,肯定和我一樣,之前是遇見了什麼不幸的事情吧?」
大鳥歪着頭,眸子裏倒映出桑余的影子,似乎在思考。桑余意識到這裏,不禁為自己的念頭感到好笑:「你只是一隻鳥兒而已,怎麼聽得懂我的話,罷了。」
天色漸漸晚了下來,山風吹得更勁了,但是從桑余跌落至此,陽符宗上的人沒有一個下來找過人。難道他們是忘了自己麼?桑余心中不禁有些神傷,別人不來他能理解,他也不奢望。但是百里嗣音,還有守一真人,怎麼沒有看到他們的身影?
夜空中並沒有什麼星辰,唯獨一彎殘月,孤零零的掛在半空,以及朝元峰下的一個廢人,一隻叫不出來歷的雜毛大鳥。
桑余抱在樹上,全身都有些僵硬了,他看了眼雜毛大鳥,對方似乎還沒有睡意。
從桑余出現到現在,對桑余這個外來着的提防一如既往。桑余本來還想對它感慨一下,最後還是搖了搖頭,自言自語道:「這都是小白害的,怎麼可能所有動物都如它一般有靈性。」
夜裏雖然涼,但是陽符宗的各峰上會有朝露晨霜。它們凝集天地精華,而不沾凡垢,是修習心決,辟穀內視前的絕佳食糧。而這朝露晨霜又分又分九品,以旭日將升,紫氣當空時最佳,此處雖然沒有那等上品,但是八九之等還是能採集得到的。桑余雖然沒有習到陽符宗的符法,但是這餐葩飲露的辟穀之法,多少從百里嗣音,丘如雁那了解些。
當腹中飢餓感稍稍退卻,桑余將腰帶解下,把血鐧系在一頭,掛在樹上,然後再把自己與青松捆在一起,然後就着一個斜斜的樹幹,就這麼睡了過去。
等到醒了的時候,日頭已經當空了。今日裏不似昨天,沒有那麼大的山風,是臘月里難得晴好的天氣。桑餘下意識的去看虬結樹根處的那處鳥窩,它好像還伏在窩裏,桑余正打算取下腰帶,好坐直身子,就在他一動的時候,頭附近的樹枝上掛着的一個東西砸了下來,血淋淋的直接砸在桑余懷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