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上午巳時,氣溫漸漸上升,燥熱難當,知了在殿外樹梢吵鬧着,龍首渠便橋那兒傳來一陣「嘎嘎」的鵝叫聲。
陽光照進大同殿東廂的一間書房裏,李惲坐在桌案前奮筆疾書,卻已是熱得滿頭大汗。好在祖母就坐在邊上,一直揮着團扇,笑吟吟地看着自己寫,倒也不顯得那麼熱了。
聽到那悠揚而嘹亮的鵝叫聲,李惲放下筆,搓了搓發酸的手,活動一下手指關節,抬起頭微笑着問:「祖母!您養了很多大白鵝麼?」
「嗯……有三十多隻呢,生人來了會叫喚,還會追着咬人,你可別去看它們。這鵝蛋比雞蛋大,中午再叫膳房煎了給你嘗嘗!」
祖母滿臉慈愛之色,她那花白頭髮綰着墮馬鬟,上面扎了自己前天帶來的的鍍金鳳頭釵,還有一個鍍金花鈿,估計自己若走了她也就不會再戴。想到這些,李惲心中也是黯然,今早上聽一名宮婦說,祖母晚上在給自己做靴子。
「好咧!這鵝毛可以做箭矢尾翎,還可做鵝毛筆畫圖寫字,待會兒我找內侍要一些。」李惲笑了笑,順勢提了自己的小要求,想着高行愷還在通陽門內,讓他出去打聽的事不知怎麼樣了。
見祖母笑着點了點頭,李惲便又道:「前天帶了個隨從來,等抄完這三十二品《金剛般若波羅蜜經》,孫兒要去看看!」
「嗯……那你快點抄完,這個不急!哥兒前天帶來的布料不錯,不是你自己親自買的吧?」
祖母忽然又再問起,李惲只好笑着回道:「孫兒讓府上小婢買的,也沒怎麼看,有何不妥嗎?」
「沒什麼不妥,是你那小婢太貼心,還是你沒說實話呢?」
「啊?」一抬頭就見祖母抿着嘴,一臉似笑非笑之色,李惲一頭霧水,難道老太太連這個也看出來了,應該不可能,禮物自己隨意看了下,沒什麼不對啊。
太貼心?啥意思呢這是……
「好了!沒什麼,哥兒若是看上了哪家女郎,派人知會一聲,哀家讓你那阿爺替你操辦。」
那個瀑布汗啊,祖母究意是怎麼知道買禮物的不是我府上宮婢呢?李惲完全想不明白,當下還是答應一聲,繼續抄寫。只是這個佛經念起來很拗口,寫幾個字就要看一下原本,好在他是練過毛筆字的,小楷寫得還不錯。
金剛經每一品的字數都不算多,很快就抄完了,下午可能還要抄別的經文。李惲先放下筆,等紙上墨跡干透便將經書收拾放好。
趁祖母出了書房,估計是去喚宮婦過來侍候,李惲飛快地從一疊經書底下抽出兩張便箋,上面寫的的兩首詩,打算送給前日那個蕭小娘子。
「嘿嘿……這小娘善良孝順又熱心,還是不錯的,不撩得她芳心蕩漾我還就不信了!」
李惲自言自語了一句,傻傻地笑了笑。
不一會兒,祖母果然帶了一名年老宮婦進來,吩咐她帶李惲去通陽門。
宮婦應下了,在前引路,李惲回頭看看,祖母還在殿前台階上目送自己。
通陽門不多時就到了,瓮城外側宮牆腳下有一排雜物房,住着長期值守這兒的年老內侍。那宮婦先去知會了一聲,李惲等了一會兒,高行愷便出來了。
「住在這兒真無聊,到處都不讓走,也不讓看,殿下這是要回澧王宅了麼?」
李惲一拍高行愷的肩膀,笑道:「那本王帶你上宮牆走走,這兒可以望到很遠的地方,不知能不能望到大雁塔。」
「那在城南晉昌坊,遠着呢,怕是看不到吧?」高行愷一臉不信,卻還是步行跟上。
李惲在前順甬道步上宮牆,牆頭有士兵駐守,見上來的是李惲便也沒攔着。一個小隊正上前討好地打招呼,自告奮通想給帶路。李惲可不是上來看風景,也不想有外人跟着,揮揮手打發走了。
一旦說正事,李惲馬上就沉着臉,面無表情,擺出上位者的威嚴,冷肅地問:「孤讓你外出打聽的事怎麼樣了,可有確實消息?」
明明剛才還有說有笑的,一下就變了臉,高行愷嚇了一跳,立即躬身抱拳道:「正要回稟殿下!小人去萬年縣衙問了相熟的人,又在街道上打聽了,據說那日死了四個內侍,那宮市使、內府局令王守涓也死了,輕重傷有十五個。而且就殿下猜的一樣,案發後京兆府和左金吾衛吵得不可開交,兩家都在辦案,各查各的。」
死了四個,傷十五個,事情還是有點大啊!李惲皺皺眉,又問道:「兩家衙門都是什麼意向?宮內有什麼說法麼?」
「聽說京兆尹許府君上奏,說是王守涓帶了內侍在酒肆打人,殿下看不過眼教訓王守涓,結果一起從酒肆二樓掉下去,白望豎人不知內情,上去圍毆殿下,引發圍觀商販眾怒,這是給殿下開脫,而且他們有兩名官員作證;但左金吾衛那邊,大將軍程文干反駁,說那些內侍都是殿下的人打死的。」
「嗯……你去興寧坊本王宅里看過了吧,福奴怎麼說呢?他人怎麼沒來?」
「今天應該會來的啊,小人都去過三次了。據福奴昨天轉告,說王守涓的兄長王守澄去蓬萊宮哭訴,郭貴妃大發脾氣,還摔了一隻琉璃盞,讓自己的兒子遂王殿下也去見皇帝,說是宮內的內侍要讓宣徽使審理,宮外的事交給許府君。」
李惲聽一楞,不由大為意外道:「哈!居然是這樣,不過打死打傷的內侍自然是宣徽使來善後,宮外的事麼……許府君那是息事寧人的態度吧?」
「好像不是呢,據說許府君另外還聯絡了一些朝官聯名上奏,請皇帝罷宮市,但還沒聽到什麼風聲。唉……宮市如果罷了就好了!」高行愷嘆了一口氣,他有這親身經歷,自然對宮市深惡痛絕。
李惲笑道:「你不懂的,這中間的水很深,設立宮市並不是皇帝的本意。皇帝愛民還來不及,怎麼會無故害民呢。」
「按說是這道理,可就是不明白啊!」高行愷撓着頭,大惑不解。
知道了大概情況,李惲放心不少,正準備回大同殿,就見宮牆下春明門大街西面來了一隊騎着馬的軍士,簇擁着兩輛馬車,還有幾名宦官一路到了通陽門前,稍作停留校斟了腰牌、令符,然後進了宮門。
「澧王殿下,快快下來!至尊有口諭到了!」守門的廂指揮使剛才看見李惲上了宮牆,這會兒在下面喊話。
李惲一陣驚訝,不知宮裏是怎麼知道自己躲在興慶宮這邊的,幾步到了甬道口處,剛好見兩輛馬車進宮門停穩,後面一輛車正是自己的,趕車的是福奴。
「殿下!小奴來接你了!那天找不到殿下,小奴可着急了,翰林院的白學士帶小奴去了京兆府,小奴還是首回去呢!」
李惲緩步走下甬道,哼了一聲問道:「多嘴!宮內是哪位來宣口諭啊?」
「就是某家了!」一名身材高大壯實,面色微黑的四十來歲中年宦官下了前面一輛馬車,微笑着躬身拱手道。
突吐承璀,字仁貞,江南東道福州人。自小服侍便宜老爹,後來老爹做了太子,以東宮黃門直升為掖廷局博士。老爹即位後又跟着水漲船高,被提拔為為內常侍,知內侍省,不久遷為左監門將軍、左神策護軍中尉。
去年中,老爹特地讓他再去修安[國寺賺功勞,又加封左街功德使、拜薊國公。以便讓他制衡已暗暗效忠郭貴妃的樞密使劉光琦等人。
「原來是薊公,怎好勞煩你親自來一趟。」李惲連忙欠身還禮,大步迎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