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境外,距兩界山七百里外,有一處仙山幽境,名為浮屠。
浮屠者,佛塔也。
此間青松碧檜,綠柳紅桃。林間山禽對語;雲前仙鶴齊飛。
山頂有一巨木遮天蔽日,相似高塔,樹心中空,有草窩堆積,一位相貌清秀卻又白髮蒼蒼的道人盤膝而坐,似眠似醒。
背後佛輪高達百丈,映照千里,本性柔和的『佛意』在他周邊仿佛被一種莫名力量引燃了一般,散發出炙熱無比的白光佛焰。
往日裏獻桃銜花的靈獸們統統退避開來,遠遠的躲在浮屠山下,俯身跪拜、瑟瑟發抖。
『阿彌陀佛。』佛號響起,聲音不大卻足以令天地震鳴,白髮青年攤開修長玉指,指間一枚純白色的羽毛隨風而起,翩然而逝,逆着山間清風、高台逆流,飄向了無盡的虛空之中。
『鴻蒙紫氣.....鯤鵬妖師....』烏巢喃喃低語,起身朝西方走去。『娘娘,小十此番怕是要違命而行了。』
羽毛輕若浮雲,卻又穿過了無盡的層雲,滾雷陰風俱不能攔阻,羽毛所過之處,天火避讓火焰漸熄。
就這樣一路飄到混沌之中,媧皇宮外紛飛嬉戲的青鸞好奇的看着飄來的飛羽,身影一晃便化身成為了一個身着青衣白裙的女童,伸手接住了飄落的羽毛。
女童手捧飛羽,不禁面色一變,轉身跑去了側殿的花園處,着急道:「娘娘,娘娘。」
「何事驚慌?」女媧放下手中玉盞,不滿的看了步跑來的侍女,恍然道:「原來是小十傳訊來了,也不知他又惹下了什麼麻煩,要我給他收尾。」
侍女戰戰兢兢的將飛羽捧給女媧後,便低下了頭,不敢吭聲。
「鴻蒙紫氣?胡鬧!」女媧接過飛羽,查看了其中賦予的信息後拍案而起,橫眉冷目,厲聲道:「聖位、聖位!誰給他的膽量,參與聖位之爭?!是西方的那兩個禿驢嗎?還是我這個末位聖人?!」
幸好沒在洪荒世界,聖人的震怒並未引發混沌的異象,但媧皇宮卻是靜若寒蟬,陷入了莫名的死寂。
喘息幾聲,女媧強壓心中的震怒,顰眉道:「他是帝俊和羲和僅剩的血脈了,本座為他討來佛門佛陀之位,助他半步准聖,他還有什麼不滿足的?非要這樣陷入量劫不死不休嗎?!」
女童猶豫片刻,有些畏畏縮縮的輕聲道:「太子已經出發前往了潮北,要不要奴婢前去把他追回?」
女媧深深的呼了口氣,端起桌上清茶抿了一口,通透的茶香瀰漫寢宮,讓她紛亂的心也漸漸平復了下來。
長嘆一聲,女媧臉上的怒容化作苦笑,搖頭道:「不必了,如今的他早已不再是數萬年前受我庇護的妖族太子,身為大日如來佛,他的言行舉止自有佛門為他撐腰,彌勒多寶看在同為佛門的面子上,定然不會太過為難他。」
看着宮外的茫茫混沌,女媧眼眸中閃過一道失望的神色,本以為這麼多年的修身養性,陸壓可以憑藉佛門妙法洗去心中偏執,卻不想隱忍多年並不能改變他的性情,如今一道明知虛假的消息,就已然覆滅了他全部的心境。
女童輕聲道:「娘娘,鴻蒙紫氣真的在妖師手裏嗎?」
女媧冷哼一聲,嘲弄道:「如果他當年真奪到了鴻蒙紫氣,其他五位聖人又怎麼會放他離開?這個消息無論真假,都不是周白的最終目的,他想要的只不過是擾亂洪荒局勢,趁機復辟截教,現如今佛道兩門的目光都從西行偏移到了鯤鵬身上,不得不說,他這一棋下的正是時候。」
回想着當日在兜率宮中見到的淡漠青年,女媧心中泛起了一絲後悔,憑藉周白如今的手段,當初太清召集聖人齊聚,絕不是只為燃燈之事。
想來此間必有玄妙,只可惜當日自己離去的太早,怕是錯過了一些很重要的訊息。
「娘娘?」見到女媧有些出神,女童輕喚一聲,方才把她驚醒。
「嗯?」女媧收回了目光,轉頭看向桌邊擺放的白色羽毛,輕嘆一聲道:「無論如何,金烏一族決不能在此時滅亡。」
「青鸞,帶着我的繡球下凡一趟吧。」女媧微閉眼眸,輕聲道。
女童聞言一愣,試探道:「幾時得返?」既然女媧聖人已經決定了出手幫助陸壓,那麼她下凡以後,是做威懾表態,還是真的讓她一初入大羅的鸞鳳插手准聖之戰?
女媧皺眉道:「在旁觀戰便是,若小十遭劫,你再出手。」說罷,袖中飄出一則畫卷,落在了女童身前。
「把山河社稷圖也帶上吧,免得你沒幫上小十,反倒先被人給殺了。」
「喏。」女童俯身接過畫卷,沉聲道:「奴婢這就前去。」
「嗯。」女媧點了點頭,突然好像想到了什麼,補充道:「下凡之後,先別去找小十,等大乘佛門的如來動身之後,你再出發。」
「奴婢記住了。」女童緩步後退,離開大殿後方才化身一隻數十丈長的青鸞飛下了殿外平台。
.....
雷音寺外,面露喜色的孫悟空嬉笑着上前幾步,用金箍棒撥弄了一下地上的屍體,笑道:「佛祖,適才聽你說赤丂馬猴曉人事,懂陰陽,最善『避死延生』之術,不會當着佛祖你的面玩一出詐死逃遁的手段吧?」
如來佛祖哈哈大笑,揮手間一道玄光鋪成圓鏡,浮現在眾僧面前。
畫面中灰暗無比,隱約有氣泡浮動,其間似有一人在向前行走。
孫悟空疑惑的指了指玄光鏡,問道:「這是?」
如來笑而不語,眼神示意孫悟空繼續往下看。
昏暗中忽有熒光亮起,若是平時里這點光斑猶如螢蟲般若不可見,然而在這片漆黑深邃的海底溝壑,卻在若隱若現間給人一種莫名的威嚴氣場。
腳步漸止,那人雙手前推,只見面前光芒大盛,無盡的熒光連成一片,瞬間勾勒出一個綿綿無際長達萬里的海底山脈。
石土沉沙,覆蓋了山丘的原貌,但以孫悟空目前的修為和見識,自然能夠看出這段無邊無際的山脈竟是一具龍軀!
孫悟空面露驚駭,忍不住後退半步,殿中的羅漢沙彌也都紛紛露出驚異的神色,他們境界不如孫悟空,只能感嘆龍軀的宏偉。
而孫悟空卻貨真價實的被祖龍氣場所攝,生生的呆立當場,動彈不得。
隨着門扉開啟,畫面中的人影也在明亮起來的廟堂中露出了本來的相貌。
「敖摩昂?」孫悟空一眼就認出的對方的身份,此人修為遠不如他,卻在如此磅礴的氣場中毫無影響,如此看來這裏埋葬的屍體應該就是摩昂的先祖了。
憑藉周白曾給他的記憶,孫悟空腦海中浮現出『祖龍』的名字,由於周白也未曾見過祖龍本身,故而信息殘缺補全,唯有名字和它簡單的描述。
死去萬萬年後,殘存的屍身就足以將孫悟空震懾的無法動彈,看來對方確是祖龍無異了。
只是佛祖為什麼要映照出龍族祖廟的景象,這和巫支祁有什麼關係嗎?
孫悟空繼續看下去,只見摩昂捻香跪拜,神色虔誠的俯身九次後,方才起身從袖中掏出了兩隻乾坤袋。
隨着摩昂的跪拜和低語,祖龍排位前玄光激盪,周邊空氣捲成一團不斷收縮,直到空間被節節攪碎,一個充滿毀滅氣息的旋渦緩緩生成。
孫悟空不禁再退半步,滿座的菩薩們也都紛紛露出了敬畏的神色,只怕是大羅金仙落進着旋渦中也得身化飛灰,更何況他們這些金仙、玄仙?
整座雷音寺里,唯一神色如常的,便是高坐在雲台上的多寶如來了,多寶讚嘆的點了點頭,不知是感嘆龍族底蘊身後,還是對祖龍的手段表示好奇。
隨着摩昂將乾坤袋丟入旋渦,無數靈物珍寶從碎裂的乾坤袋中四散而出,然而還未飛出便被更加強大的吸力收入旋渦中攪成了灰燼消弭。
轉眼間兩隻乾坤袋已然丟完,摩昂正要離開的時候,突然止住了腳步,指間流光溢彩,一枚水滴狀的吊飾出現在手心中。
面露猶豫之色,摩昂似乎在糾結着什麼,微閉眼眸,將玉石周邊散溢的靈氣吸入腹中,摩昂一咬牙將吊飾丟向了旋渦。
就在孫悟空想要詢問多寶為什麼要讓他看這一幕的時候,只聽一聲怒吼透過了玄光鏡,在整個大雄寶殿回想。
聲音何其熟悉!
孫悟空面色一變,只見鏡中旋渦流轉,原本通透的水滴玉石竟然化成了巫支祁的虛影,一邊憤恨的怒視摩昂,一邊費盡全力的想要掙脫旋渦的吸引。
眼前這一幕也讓摩昂嚇了一大跳,後退幾步,摩昂強行忍住拔腿就跑的恐懼,側身朝穿過廟堂的龍屍跪拜三次,低頭默念玄奧無比的道文。
吸力越來越大,而巫支祁也愈發惱羞成怒,奈何區區金仙的他任憑費盡全力又如何能擋下上古龍祖留下的秘法?
不到片刻,排位前的旋渦就已然消失無蹤,癱坐在地的摩昂喘息幾口後,便掙扎着起身離開了廟宇,門扉閉合,玄光鏡也隨之粉碎。
多寶笑道:「死劫已至,生機斷絕。悟空,這下你總放心了吧。」
看着身旁早已僵硬的巫支祁屍體,孫悟空原本的欣喜已然變成了徹骨的寒意,早已知道西行劫難為佛門佈置,他的那句詢問只不過是在試探佛門的底線。
而如來的手段卻讓他感到了異常的害怕,如此不擇手段,如此心狠手辣,這樣的佛門真的是唐三藏想要尋求的佛嗎?
孫悟空面露苦笑,將金箍棒收入耳朵,踏起一朵祥雲便飛離了雷音寺,沒有告辭也沒有回頭,如今的他,只想要快點逃離這裏。
「佛祖。」迦葉頷首行禮,雙手合十道:「大日如來佛也已經動身前往了潮北,想來不到月余就可趕到。」
多寶如來面露笑意,道:「圍剿上古妖孽乃是我大乘佛教與小乘佛教的第一次合作,既然小乘已經出動了兩位佛祖,那你就與孔雀明王菩薩代我先行吧。」
迦葉聞言俯身道:「謹遵佛旨。」
迦葉沒有問如來什麼時候前去,這個問題他身為尊者,無法問詢,也不需問詢。
早在月前迦葉便從佛祖的話中聽出了如來的意思,待到西行之人前往火焰山的時候,才是他動身的時機。
七百里火焰山,單憑金蟬子目前的還虛修為全然無法通過,屆時還是得按照佛門既定的計劃,將鐵扇公主與牛魔王捲入局中。
到那個時候,周白動,則奎牛入劫;周白不動,他就將錯過鯤鵬之事。
這個陽謀,原本是西方二聖為多寶如來所準備的,如今卻成了他避過算計的跳板。
西出函谷關,多寶投入佛門建立大乘佛教,卻從未真正的和截教走向對立,西行之中劫難他也極少出手,這一點佛門中人或多或少都會產生一些不好的猜測。
即便西方教的兩位聖人從未說過什麼,實則在等待多寶能夠真正斬斷前緣,納出值得佛門二教認可的投名狀。
曾為通天聖人坐騎的奎牛,便是最好的選擇!
西牛賀洲遼闊無際,其間山嶺野林多生鬼魅妖邪,而妖邪最多的地方,便是北疆之地,十萬大山!
周白紅玉御風而來,由山巒外圍直進三千餘里,方才到達積雷山外。
頂摩碧漢;根扎黃泉。
山巒有三脈,嶺間四季分,周白紅玉並未從山下拜訪,而是落在主峰的高台外,走向了快步迎來的奎牛。
「周白兄弟、紅玉師妹,你們來了。」奎牛面露喜色,向兩人打過招呼後,便一把攬住了周白的肩膀,哈哈大笑:「現在應該稱做師兄了吧?劍斬觀音,誅殺燃燈,咱截教近年居然出了個這麼了不得的師兄,待會兒可得讓我好好灌灌你。」
自見到奎牛後,紅玉臉上的微笑就收斂了下來,表情清冷淡漠,隱約有種不滿之色的從視線中流露出來。
多年的闖蕩早已把奎牛的麵皮練的刀槍不入,仿若無視的攬住周白肩膀,愈加熱情的將他朝洞府推攘去。
靠近洞門,一股清風從洞內飄出,全無三百年前的哄臭之氣,周白只覺芬芳撲鼻,隱約有股狐仙的味道,神色一動,周白這才恍然。
似笑非笑的看向奎牛,搖頭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