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空與塵埃 第四十九章 迷宮裡的回憶
奧林匹亞城龐大複雜的下水道系統，足以讓歷史上所有鑽研建築學的學者們感到驚嘆。
成千上百條交錯的水道，密如蛛網，組成了這如迷宮般宏偉的地下工程的全貌，這項浩大的工程起源於中古時代某位君王的狂想，但幾百年來，受限於人力、財力和煉金技術不完備等諸多因素，一直無法完工。
最終，帝國歷史上最偉大的魔法師聖安格爾，以他無邊的智慧，用無數心血，指揮無數煉金師日夜研究，為這個歷時上百年的工程封了頂，至此之後，奧林匹亞城再也沒有經受過暴雨、洪澇、瘟疫的困擾。
儘管無數人都承認這是一項偉大的工程古蹟，但除了極少數學者和工匠外，罕有冒險者願意走進這座古老的「迷宮」里一探究竟，即便是生活在城裏的居民，恐怕一輩子也沒動過走進這座地底下的古蹟瞻仰一番的念頭。
今夜，這座在奧林匹亞城地下沉寂了數百年的古老建築，迎來了兩個陌生的訪客。
第十九號水道。
幽暗的下水道里，污濁黝黑的河水緩緩流淌着，腐臭的氣味瀰漫，石磚砌成的牆壁上生長着漆黑的苔蘚，時不時有幾隻細小的身影在河流旁的過道上奔竄。
一男一女在這條骯髒的水道里走着，男的穿着法師袍，背着灰色箱子，手裏拿着份泛黃的羊皮紙，低着頭細細端詳着。
走在男子前面的是一位非常漂亮的女人，有着一叢火紅的頭髮，黑色的緊身衣勾勒出她那窈窕妖嬈的曲線，她的手裏拎着一盞魔法燈，將水道照亮。
一腳踩死一隻腳邊溜過的一隻碩鼠，女子看着靴子底下下那一攤噁心的血肉，撇了撇嘴，扭頭說道：「還要走多久？我有點受不了這裏噁心的空氣了，話說，你幹嘛要選這條路線啊？」
「因為這條水道離你說的那個地方最近，別抱怨，既然這個任務是你提出來的，你就該做好心理準備。」男子冷冰冰地說。
女子翻了個白眼，道：「君士坦丁，你作為一個男士，這個時候難道不應該說一些體貼的話，並幫我拿一下燈嗎？我的腳都快酸了。」
「我會體貼真正的人類女士，但沒義務對一隻半吸血鬼殺手展示所謂的男性風度。」男法師捏着圖紙，頭也沒抬，「給我往左拐。」
女人哼了一聲，對他這種冷漠的態度似乎已經習以為常，提着燈，向左邊的一條水道走去。
恐怕誰也不會想到，今夜，兩位大陸頂尖的賞金獵人，獵人公公會裏赫赫有名的名字，「紅月」和「晨星」，像個兩個偷偷摸摸的小毛賊一樣，一同走在一條骯髒烏黑的下水道里。
兩人在這龐雜的下水道里走了將近四個小時，君士坦丁拿着從圖書館裏搜來的工程圖紙，負責指路，而卡蓮娜這位性感美麗的女獵人則提着燈引路。
一路上，兩位獵人總是一言不合就開始鬥嘴皮子，卡蓮娜性格熱烈奔放，君士坦丁則表現得冷若冰霜，儘管如此，兩位獵人的配合依舊十分默契。
走累了，兩人也會停下來歇一會，聊聊獵人生涯里的經歷和奇遇，交流一下彼此的心得，來打發漫長的尋找時光。
「我第一次殺人是在九歲的時候。」卡蓮娜靠在石壁上，眯起眼睛回憶道，「那個人是我的父親。」
君士坦丁盤膝坐在地上，研究下一份圖紙，聽到這句話，手上的動作不由一慢，「後來呢？」
「沒有後來，我就這樣把他殺了，沒有任何心理負擔。」卡蓮娜淡淡道。「他沒把我當女兒，我自然也不會把他當父親。」
君士坦丁一陣無語。
「說說你過往的故事吧，晨星閣下，我和公會裏很多人一樣，都對你的那些輝煌歷史很感興趣呢。」卡蓮娜眼睛驟亮。
君士坦丁不由苦笑，想起莫德雷德那個傢伙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也說過類似的話。
「你想聽哪一個？」
「當然是最有名的米塞斯村之戰。」想起那場震動北方諸國的戰役，卡蓮娜臉上浮現出好奇的神色，「當時你為什麼要參加那場戰役？」
米塞斯村戰役，這是四年前，發生在卡若理公國邊境的一場戰役，當時，龍槍王朝的四百五十位騎士攻佔了這個位於卡若理邊緣的小村子，將其變成入侵卡若理公國的前哨站，並殘忍地屠殺了村子裏的半數反抗的居民。
可是就在龍槍王朝的上萬名後續部隊抵達這個村子的時候，卻無比震驚地發現，作為先遣部隊的這支騎士團，居然一個不剩地消失了，迎接他們的，是米塞斯村民們貫注了仇恨的長劍和箭矢。
剩下的一半居民全部選擇留了下來，為了保衛家園，紛紛則拾起武器，修築防禦工事，在數萬名龍槍士兵潮水般的攻勢下，奇蹟般地支撐了半個多月，終於等到了公國援軍趕來解圍，同時也宣告了龍槍的失敗。
經此一戰，米塞斯村這個在北方名不見經傳的小村子名揚天下。
那一戰後，所有浴血奮戰活下來的村民們都成為了名聞公國的勇士。
而他們激動地聲稱，此戰之所以能成功，是因為有位來歷不明的少年相助，他手持一把水晶長劍，以一己之力殺光了所有先遣騎士，並在半個多月裏帶領村民們一同奮戰，這才擊退了那群兇狠可怕的龍槍騎士。
事後，無數人想要打聽那個神秘的少年英雄是誰，但少年卻並未將自己的姓名說出來，並在龍槍大軍敗退後的第二天就悄然離開了米塞斯村，只留下一個代號「晨星」。
很多人猜測這個少年的身份，卡若理公國內，吟遊詩人們為這位不知名的少年英雄---晨星，譜寫下無數動人的詩篇，來歌頌他的事跡。
這場戰役自然也流傳到獵人公會高層，雖然君士坦丁並不是接受某個人的委託，而是自願參戰。但這場戰鬥依然被視為晨星獵人生涯中表現最耀眼的一次任務，他的名氣甚至一度壓過了獵人公會裏的前三名。
卡蓮娜很好奇，眼前的少年獵人當年是因為什麼而參與到那場傳奇般的戰爭中？又是如何擊敗了龍槍的大軍？
然而，讓卡蓮娜意外的是，聽到米塞斯這個在很多人眼中盪氣迴腸的名詞後，君士坦丁眼中沒有任何激動和熱血的情緒流露，反而掠過一抹黯然。
「都過去了。」少年淡淡道。
感覺到少年語氣里的沉重和哀傷，卡蓮娜機智地住了嘴，但她的眼神依舊暴露了內心的疑惑和不解。
「對於真正經歷過那場戰役的人來說，世人的歌頌，其實，只是一次次地揭開心靈上的那道傷口罷了。」君士坦丁很淡漠地說，「我不是什麼善良之輩，更不是什麼和平主義者，但那場戰鬥，也許是我這輩子唯一一次，真正想要守護那些與我無關的人的戰鬥。」
「守護，也許對於我們這樣的人來說，是個很無聊很矯情的詞語，偏偏我當時就那麼做了。」君士坦丁自嘲地笑了笑。
「那個村村長的名字叫做狄格思，就是我現在用的這個姓氏。」君士坦丁抬起頭，注視着頭頂幽深的黑暗。「最初和他相遇是在那片村子外的一片山林里，帶着他的兒子，一個和我年紀差不多大的小傢伙一起去打獵。」
「忘了說，他是個資深的獵戶，也是個好村長，但確實在不是個好老師。教他的兒子學習射箭，那個傢伙笨手笨腳，連握弓的姿勢都不會，總被他老爹一頓訓斥。看到這一幕的我，不知怎麼的，忍不住想起了小時候我的父親教我學劍的場景，於是我走了上去，手把手教那個小傢伙，射出了人生中的第一箭。」
卡蓮娜頭腦中勾勒出一幅栩栩如生的畫面：茂密的樹林裏，陽光和煦，樹旁站着一位嚴厲的父親，在他旁邊，那位兒子笨拙地拉着弓，僵硬地對準幾十米外的樹木。
「狄格思很驚訝，尤其當他注意到我的準頭比他還好的時候。」君士坦丁嘴角浮起一抹笑意。「為了感謝我教會他的兒子，當晚，他邀請我回到了那個村子，並聘請我當他兒子的箭術老師。」
「他付的報酬實在少得可憐，幾個銅幣還不夠我在附近的大城市吃上一頓飯，為此，他讓我住在他的家裏，有空就教他的兒子學習射箭，那個小子學的也很快，幾個星期下來進步神速。」
「那是一段無憂無慮的日子，我不需要每天計劃着怎麼殺人，每天只要準時教那個小傢伙射上幾十箭就行，吃住都由狄格思一家負責，一日三餐都能吃到好吃的野味，村子裏的小孩也很崇拜我，他們從來沒有見過一個少年能把箭射的這麼好。」
「那段時間我過得很愜意，有一種回到家的感覺，並且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跟工會聯絡，有時躺在床上，我甚至會想，就這麼過上一輩子，不用考慮復仇、復國之類的事，似乎也很不錯。」
君士坦丁的眼神突然黯淡下來，「一個賞金獵人是不能有家的，這麼簡單的道理我那陣子居然忘得無影無蹤。」
「當有一天，我警覺到自己揮劍的速度遲鈍了很多，於是我打定主意離開這裏，重新回歸獵人生涯。」
「但是就在我準備向狄格思一家告辭的第二天，他們來了。」
君士坦丁低下頭，看着腳下流淌而過的污水，漆黑如墨的河水在視野中呈現隱隱的紅色，像是那天的血。
「龍槍騎士的速度和印象中一樣快，就跟佔領艾澤利亞時一樣，只用了不到半天，他們就從邊境線來到了離村子不遠外的地方。」
「那天我帶着小傢伙在山裏射箭，在山上看到了龍槍的旗幟，於是我連忙奔回村子裏，告訴了狄格思這個消息，並告訴他我的賞金獵人身份，並答應他保護他們一家人離開這裏。」
「他拒絕了，他告訴我，作為這裏的村長，他必須要留下來，只讓我把小傢伙帶走。」
「龍槍的大軍進了村子，開始屠殺，狄格思帶領村民第一個衝上去，他死了。」
「小傢伙和我一起離開村子，走到半路的時候，他察覺到不對勁，獨自偷偷跑回了村里，然後看到了父親的屍體。」
「事後，那些活下來的村民們告訴我，那個小子當時憤怒異常。他拿出弓，射死了百米外的一位騎士，那是他這輩子射的最準的一次，也是最後一次。」
「等我趕回去的時候，整個村子，都已被血給染紅了。」
「看到這一幕的我，生平第一次失去了理智，我說不出當時是什麼感覺，恐懼、憤怒、憎恨……很多種情緒包圍了我，我想起了那天離開凜冬城的時候，似乎也是和這個倒在地上的小傢伙一樣悲傷而無助。」
「我拔出晨曦，向着那些騎士砍了過去………」
水晶劍的劍鋒灑出璀璨的光芒，少年憤怒的身影像一道閃電一樣，穿梭在龍槍騎士們當中，晨曦的劍光恣意地收割着生命，把一切觸碰到的物體都凍結在雪白的晶體中，然後斬碎劈碎切碎碾碎碎了再碎。
先前還沉浸在屠戮快感中的龍槍騎士們陷入了驚惶，他們強大的武技在這個惡魔一樣的少年面前毫無用武之地。這個惡魔行動如風，沒有人能擊中他，而他手裏那把閃着瑰麗光芒的水晶劍，能夠像切開紙片一樣切碎他們的鎧甲，斬斷他們的四肢。一秒前還活生生的人，下一秒就變成了隨風飛揚的細紗，連骨頭都不剩。
不僅是佔領者，就連作為被守護一方的村民們，都目瞪口呆，沒想到這個平日裏清秀溫和的少年，竟是如此可怕的一個人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