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沙漸起,暮雲西靄,落日的餘暉,將半邊天染成了濃麗的金黃色。天是晴朗萬里的遼闊,地是戈壁遍野的荒涼,天與地的盡頭,是看不到尾的蒼夷滿目。
晚風陣陣刮過,兩個身影由遠及近,停在了前方一塊突出的巨石下。
走在前面的高大青年,摸了摸身側駱駝右邊的袋子,掏出一個水壺,遞給身後身量比自己小很多的少年:「阿素,口渴了吧?喝口水,我們休息會兒再趕路。」
他抬頭看了看遠處隱隱綽綽的城門,孑然一笑:「天黑前,我們定能入雲關。」
被喚作『阿素』的少年微微頷首,顯然對他的話深信不疑。
他並不着急接水壺,反而掏出一條手帕遞了過去:「師兄,趕了這麼久的路,擦擦身上的灰吧。」
青年看了看他,又瞅了瞅手帕,嘴角不禁往上彎。
他接過,卻往阿素臉上擦去。聲音溫暖低沉:「師兄不累,倒是你,走了這麼久,想是累壞了。」
他細心地將阿素臉上的灰塵擦去,動作輕柔無比。
阿素梗着脖子,身子微微往後傾,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麼,任由師兄『打理』完自己的大花臉。
但她耳側連着脖子的皮膚,卻染上了一層紅暈。
「好了,擦乾淨了。」青年仔細端詳了一番他的臉,又正了正他的青色冠帽,這才露出滿意的笑容。
阿素卻看着他極自然的將帕子收進懷裏,根本沒有還給自己的意思。
耳側那抹可疑潮紅又嚴重了幾分,心裏忽地泛出一絲甜來。
這青年名叫陸漸風,阿素全名陸素綰。他們本是師兄妹,受師命,給城內大戶何松鶴的侄子看病,順便到回春堂取藥材。
為了方便,陸素綰扮作男子,充當師兄的副手。從她記事起,她就是師兄最好的幫手。
陸漸風拉着她在巨石旁坐下,又遞來一個藍色瓶子:「該吃藥了。」
阿素目光一滯,緩緩接過瓶子。
手緊緊攥着,兩根手指因為握的太緊太狠,已經泛了白。
在師兄投來詢問的目光前,她拔開瓶塞,倒出一粒白色藥丸,仰頭一口吞下。
後又摸了摸被風吹紅的眼睛,聲音嗡嗡,「師兄,我們趕路吧!」
陸漸風明顯感覺到她聲音里的那絲沙啞,本想細問,她卻牽着駱駝大步往前走。
一路無話,他們終於在天黑前趕到了雲關,並決定在雲關客棧落腳,明天再去何府。
阿素對師兄的決定無異議,心裏卻想着等會兒該怎麼跟小二解釋,兩個男人要兩間客房這個問題。
勤快的小二將駱駝牽到後院餵食,另有跑堂的引他們往大堂走去。
此時天已黑,客棧內燈火通明,酒香雜着陣陣飯香,惹得人饞蟲大動。
他們在右邊略顯擁擠的位置落座。阿素滿腹心事,加上周身疲憊,臉色不禁有些懨懨。
她歪着頭,手支着腮,雖看向前方,目光卻不知落到了何處。
陸漸風點完菜,夥計已先上了一壺熱茶暖身。待酒菜上來,阿素一看,全是自己喜歡的,目光不禁微怔起來。
夾菜的手,也微微顫抖。
師兄一個勁兒給她夾菜,還專揀笑話說。仿佛知道她有心事,又將話題引到她感興趣的方向上。
吃着吃着,她的心到底暖了起來。
她抬眼看了看四周的陌生,師兄俊逸的臉在燈光的映襯下,仿佛帶着光。心裏窩出的那點暖,慢慢擴大再擴大。
終於,臉上盪出笑來。
她夾起一塊雞肉放在他碗裏,臉色柔和,似含了二月春風:「師兄,你也吃。」
陸漸風還沒動作,耳邊忽地傳來一聲譏笑:「以前我只聽說雲關民風、曠達,沒想到這『曠達』的意思竟是這樣!兩個男人公然在大庭廣眾之下卿、卿、我我,旁若無人。這『曠達』二字,可真是意境悠遠。」
阿素抬眼一看,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正摸着下巴,居高臨下地看着自己。
他相貌還算周正,眉眼處一道明顯的刀疤,徒增了幾絲兇悍。
這還不算,他還用赤\裸\裸的眼神,上上下下,前前後後,毫不避諱地看了她好幾圈。
他的眼神毫不避諱,且帶了幾分淫\氣,令她十分不舒服。
她不由轉開了眼。可那討厭的目光卻一直停在她身上,還來回逡巡,就像被一隻貪、婪的蒼蠅盯住,渾身都泛着噁心。
她的手握成拳,那目光讓她有些難受。桌上這些平素里喜歡吃的飯菜,到底沒法引起食慾了。
男人又往前幾步,聲音輕、佻:「一個爺們長成這樣,比女子還俊上三分,居然是斷、袖……若是女子,那就不一樣了……」
說完竟直直朝她胸前襲來。
陸漸風手執筷子,在他出手前已先出招,且絲毫不留情,招招致命。
阿素只覺眼花繚亂。
師兄的筷子一會兒上,一會兒下,與男人過招不過須臾間,在小小飯桌上,上演着不動聲色的龍虎鬥。
幾十招下來,男人沒討到一點好處,右手反而被陸漸風的筷子釘在了離阿素最近那盤青菜旁。
陸漸風暗暗使勁,筷子又往下幾分,男人臉上立刻有了痛楚的神色。
這時,一個身着灰色長袍的矮小男人從樓上下來,快步走來。
他對陸漸風連連作揖:「這位兄台,請高抬貴手!我兄弟多喝了幾杯酒,胡言亂語,冒犯了這位小兄弟,還望海涵,海涵!」
說完又朝刀疤男努嘴,誰料刀疤男竟生生忍住了痛,並不開口告饒,眼睛狠狠掃向阿素,含着顯而易見的怨憤。
阿素定睛望去,刀疤男手背上,隱隱有了血印子。本着不想生是非的原則,她暗暗拉了拉師兄的衣袖。陸漸風這才放開筷子。
師兄聲音很冷:「趕緊滾,別讓我再看見你!」
刀疤男聽到此話,臉色也不禁一沉,掄着手就要繼續。矮個男人狠狠拽住他,眼裏有濃濃的警告。
刀疤男一臉憤憤,到底沒再動手。他甩開矮個子的手,走到邊上,眼神陰鷙。
矮個兒見陸漸風臉色陰冷,不由將目光對向阿素,有明顯的討好。
他拱手道:「這位小兄弟,方才冒犯了,真對不住!我們這就離開,絕不礙你們的眼!」
說完又招呼小二:「小二,他們的飯錢我付了……」
陸漸風聲音繼續冰冷:「不必。」
矮個男人有些訕訕,但也沒再說什麼,又作了幾個揖後,才拉着刀疤男往外走。
他邊走邊數落:「你這好、色的毛病,平時我睜隻眼閉隻眼也就算了。可你別為了這點癖好誤了正事,更別忘了我們來這,是為了什麼……」
刀疤男任由矮個男人說了個夠,也沒還嘴,但臉上的搵怒卻顯而易見。
臨走出大廳前,他忽然回首看了阿素一眼。
阿素自然沒注意到。
等他們完全消失不見,她這才執起筷子吃了幾口菜。
心中那點酸澀被他們一頓胡攪蠻纏,居然煙消作雲散,她不由暗然失笑。
這小小插曲剛過,身側的聲響卻越發大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