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巴黎市中心的西岱島上,聳立着一座高高的哥德式教堂。
和其他同樣類型的建築一樣,它正正方方,高聳在天際線之下,中間有一座直刺蒼穹的高塔。金秋的輝光灑落在它的身上,讓這座原本昏黃色的建築突然增添了無限的亮色,靜靜流淌的塞納河在它的面前穿行而過,低沉地為她演奏華美的樂章。
這座教堂,人稱聖母院,一直都被認為是全歐洲最為優秀的天主教堂之一。到處都能感受到歷史的氣息。漫步其中的時候,它的祭壇、迴廊、門窗等處,到處都充斥着精細的雕刻和繪畫,這些東西看上去那麼精緻又那麼平常,以至於身處其間的時候,人們恍惚當中會忘記自己到底處在多麼寶貴的珍物當中。
平常這裏是一個十分安靜的地方,寂然而又孤高地注視着塞納河對面繁華的俗世,只有三三兩兩的遊人穿行其中為她排解孤寂。
然而今天,這裏卻突然成為了華服的海洋。
從清晨開始,一隊隊身着顯眼制服的皇家近衛軍士兵開始集中到這裏,然後將整個西岱島封鎖得水泄不通,他們戒備森嚴,但是卻又對每個人彬彬有禮,顯示今天發生的並不是什麼噩耗,而是一件事關國家的大喜事。
而當朝陽從地平線上冉冉升起的時候,一輛輛馬車也沿着通往西岱島的街道和橋樑向西岱島上進發,這些馬車都外觀奢華,而且為了今天這個日子還都裝飾一新。而在這些街道和聖母院之外,到處都擺滿了盛開的鮮花,還有無數市民夾雜在街道的兩旁,好奇地打量着今天的一切。
隨着馬車在聖母院之前次第停下,一位位穿着華服的男男女女從馬車上走了下來,然後在衛兵的帶領下向聖母院當中進發。這些人當中,有政治家、有豪商、有名門貴族也有外國公使,整個巴黎的上流社會幾乎已經濟濟一堂。
是的,他們今天過來,並不是參加什麼尋常的宗教活動,而是參加法蘭西帝國拿破崙三世皇帝的婚典儀式。
在經過了多個月的籌備之後,皇帝陛下和瓦薩公主卡洛娜-馮-荷爾施泰因-戈特普殿下,終於在1852年8月18日,走上了婚姻的殿堂。
皇帝陛下的婚事自然是整個帝國的盛事,也將是波拿巴家族宣告和炫耀自己已經穩固住了在法國統治地位的極好機會,所以從一開始,拿破崙三世皇帝就讓自己的部下們不要吝嗇預算,一定要把這次的婚典搞成令人印象深刻的宏大場面。
而他的手下們自然也心領神會,大量的鮮花和裝飾品被不惜工本地訂購,然後趕在婚禮慶典之前部署到位,把西岱島乃至整個巴黎城妝點成為了一個花園,同時所有能夠出席的上流社會成員都得到了不容推卻的請柬。
同時,為了增加歡樂的氣氛,政府還下達了行政命令,要讓全國在這一天放假,以便達成舉國歡慶的效果。
隨着陽光越聚越亮,歡樂的氣氛也變得越來越濃烈了,當早上九點的時候,在全副武裝的騎兵的護送下,一群人騎着馬從皇宮杜伊勒里宮當中出來了。
這群人都穿着筆挺的新禮服,胸前也別着五顏六色的勳章和勛帶,因為精心地打扮過而各個顯得自命不凡,傲慢無比,他們也是有意用騎馬出行的方式,來展示自己如今的優越地位。這群人,就是整個帝國現在的統治中心。
他們當中領頭的人自然就是拿破崙三世皇帝陛下了,他一騎當先,獨享着所有人的注視,目視前方,顯得堅定而又自命不凡。
當皇帝走出皇宮之後,旁邊的民眾幾乎同時歡呼了起來,「皇帝萬歲」的歡呼不絕於耳,而皇帝本人則面帶矜持的微笑,時不時向民眾揮手示意,惹起更大的歡呼。
現代的皇室必須喜歡拋頭露面,並且迎合民眾的喜好,演出一幕幕壯觀的歌劇,這樣才會得到整個民族的喜愛和擁戴而路易-波拿巴本人,是十分精熟於這一點的,他也希望將自己的婚事變為整個國家的焦點,讓一位外國的公主為自己的皇家增光添彩。
就在這群人出來之後,幾輛馬車在騎兵的簇擁下,突然從宮門當中閃現了出來。這幾輛馬車都是由純色的高頭大馬拉動,不光馬車本身裝飾奢侈,就連馬的身上都掛着藍寶石吊墜,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當看到這幾輛馬車的時候,街道兩邊的歡呼聲更加響亮了,因為人們都知道,這幾輛馬車的乘客當中,就有一位是法蘭西帝國未來的皇后。法國人對女人一向是十分寬容的,所以縱使有人對波拿巴家族心懷不滿,但是他們仍舊樂意給未來的皇后陛下奉上歡呼。
就在歡呼和花香的海洋當中,帝國最有權勢、地位最高的一群人,踏着街道向聖母院走了過去。這毫無疑問將是整個帝國最為光彩的瞬間之一。
作為帝國大臣、作為拿破崙三世陛下的親信之一,夏爾-德-特雷維爾當然也在騎着馬向聖母院前行的人群當中。
雖然他的騎術並不是太好,但是因為今天的馬都是經過精挑細選的易於駕馭的馬,而且行進的速度並不快,所以他倒也可以應付得不錯。而旁邊和他緊緊挨着的,是他的爺爺特雷維爾元帥。
雖然元帥年事已高,不過因為精於騎術的緣故,所以他倒是顯得比夏爾更加從容。不過,他的臉上略微有些疲倦,好像並未受到巴黎今天的狂熱氣氛的感染。
「爺爺,您的身體不好嗎?要不要休息下?」看到爺爺如此表現,夏爾有些為他擔心。
「不,我沒事,夏爾。」特雷維爾元帥仍舊半睜着眼睛,不過嗓子倒是中氣十足。「我只是覺得有些厭倦而已,打不起精神來。」
「這樣的場面還打不起精神來嗎?」夏爾半開玩笑地問,「你看全城都沸騰了呢。」
「這樣的場面你們見得少,可是當年我見多了,那時候時不時就有慶典和閱兵,波拿巴家族的人就愛搞這個。」特雷維爾元帥淡淡地說,也不知道是在緬懷還是在譏嘲,「當年皇帝娶路易莎的時候,場面比今天還要大,我也在場……沒想到,一下子就過了四十年了啊……皇帝那時候笑得多開心啊,誰能想到後面發生的那一切呢?」
說到這裏的時候,他長嘆了口氣,為時間的流逝而感到不可思議。
「慶典是有好處的,至少我們把人民哄開心了,法國人民就愛虛榮。」夏爾笑着轉開了話題。「我想只要這個目的達到了,這一切就是物有所值的。」
「他們只要來這裏歡呼,就有免費的酒水喝,還有禮物可以領,當然十分興奮。」元帥眯着眼睛回答,「可是當把我們送上斷頭台的時候,他們還是會發出一樣的歡呼。」
「這樣的日子……您就別說這種話了吧……」夏爾微微感到有些發窘。
「哈哈哈,年輕人,聽不得壞話可不行。」特雷維爾元帥大笑了起來,似乎是在為逗弄了自己的孫子而高興。
很快,這群人就來到了巴黎聖母院的門外,在士兵們致敬的時候,他們紛紛下馬,然後在僧侶的帶領下走進了教堂當中,此時的教堂內已經擠滿了人社交界的翹楚、外國的公使、法國各地的政府代表、甚至還有一些經過精心挑選的巴黎市民。
在陛下走進來之後,大家一邊歡呼,一邊熱切地注視着春風得意的皇帝陛下,似乎是在分享他的喜悅。
在1572年8月18日,巴黎聖母院也曾舉辦過一次婚禮,婚禮的雙方同樣來頭極大。男方是當時的納瓦拉國王亨利(也就是未來的法國國王亨利四世),女方是瓦盧瓦王朝的公主、當時的查理九世國王的親妹妹瑪格麗特,兩個人締結了婚姻,也幾乎確認了未來法國王位的歸屬就是為了紀念這個有歷史意義的日子,所以婚典被特意安排到了今天。
然而,也就是這場婚禮之後,法國猝然發生了前所未有的混亂。
1572年8月24日凌晨,巴黎數萬名天主教民兵,夥同警察和士兵一起,猝然對城內的新教胡格諾派教徒進行血腥的大屠殺。
他們根據事先畫在胡格諾教徒居所門前的白十字記號闖進屋去,把多數還濃睡未醒的人盡行殺戮,然後將屍體拋進塞納河中,這種災禍並不只是降臨在平民身上而已,多位貴族和高官因此而喪命,甚至連當時宿於宮廷黨總的亨利及孔代親王,也都在衝進宮中的天主教民的壓力下,被迫改宗天主教。
繼巴黎大屠殺之後,許多其他法國城鎮也發生了屠殺胡格諾教徒的事件。由此又引發了一場曠日持久的宗教戰爭,直到1598年,已經成為了法國國王的亨利,頒佈了南****令宣詔各地赦免新教徒後,才告停息。
當然,今天的波拿巴王朝內,自然就不會發生這種事了經過了數百年宗教戰爭、以及數十年大革命的洗禮,如今法國人的宗教熱情早已經消褪得不剩幾分了,更何況未來的皇后陛下已經改宗了天主教。
在皇帝和他的臣僕們進入聖母院輝煌的前廳之後,整個前廳的氣氛開始變得十分緊張起來,人人都看着門口,等待着今天的另一位主角。
並沒有辜負他們的期待,很快,身着白色婚紗的卡洛娜公主從門前出現了。她的婚紗是經過專門的工匠訂製的,將原本就青春靚麗的公主本人,襯托得魅力動人,卻又多了幾分皇后的威嚴。
潔白的裙琚從後面垂下,拖得很長很長,以至於必須要侍女在後面抬着才能夠前行。
「多美的皇后啊!」人們互相交替了幾個眼神,充滿了讚嘆和欽羨,有些人則還有隱隱約約的惋惜。
然而,不管心裏作如何想,人們口中還是發出了近乎於整齊一致的歡呼,一時間整個前廳都沸騰了起來,帝國最為輝煌的一刻終於到來了。
然而,旁人的歡呼卻並沒有觸動這位公主殿下,她昂然抬着頭,旁若無人地看着前方,一步步地向前走着。她的腳步平穩,眼神猶如是踏上註定征途的士兵一樣。
何等意志堅定的人啊,她看來不會輕易滿足於一個虛榮的皇后地位的。夏爾一邊心想,一邊琢磨該怎麼應對。
而在皇后陛下的後面,跟着一群盛裝打扮的貴婦,她們同樣穿着華麗的長裙,但是卻又謹慎地以細碎的腳步跟在皇后後面,既為皇后提供了陪襯,但又絕不遮擋皇后陛下的光彩。
這群貴婦最前方的是夏洛特,她面帶笑容地走在前方,好像真的很滿足於自己的地位、以及波拿巴家族的光輝一樣。
因為剛剛生育過的緣故,她經過了細心的調養,從沒有為社交活動所累,所以肌膚圓潤潔白,在燈火下晶瑩透亮,更讓她的笑容顯得迷人。蓬鬆的長裙間,一頭瀑布般的金髮傾瀉而下,雖然已經刻意掩飾,但是看上去絕不比皇后陛下失色至少夏爾看來是這樣。
「你倒是給我們找了個好皇后。」就在這時,特雷維爾元帥突然在夏爾旁邊說,「不過你得小心,她看上去不是個善茬。」
「我正是因為這個原因,才極力推薦她的。」夏爾笑着回答。「法國和皇室需要一位有頭腦而且有決心的女子來充當保護人,很幸運的是我找到了一個合適的人選。」
「合適不合適還得往後看吧。」特雷維爾元帥聳了聳肩,「要是生不出孩子來,再有頭腦也白搭。」
「該有的東西總會有的,皇后陛下這麼年輕健康,想必能夠為帝國帶來合適的繼承人……」夏爾隨口回答。
就在這時,好像是不經意的一樣,未來的皇后陛下突然將視線微微移到了他的身上,然後細不可察地皺了皺眉頭。
這驚鴻一瞥別人都沒有怎麼注意到,然而夏爾卻沒有忽視,他停下了話頭,滿面笑容地朝皇后陛下微微躬了躬身,而這時候公主馬上轉開頭去。
「她好像對你印象不怎麼好。」元帥低聲問。「怎麼回事?」
「忘恩負義,是君王們的特權,爺爺。」夏爾聳了聳肩。(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