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了喧鬧而且令人難忘的一晚之後,第二天上午,特雷維爾侯爵帶着自己的孫子和孫女才離開公爵府上。
夏洛特被留在了這裏,繼續參與公爵的治喪事宜——像公爵這樣地位的人,即使離世了也不是一件非同小可的事,非要有個足夠規模的葬禮來映襯才可,所以還有好幾天時間需要準備。
而因為夏爾和老侯爵都是事務繁多的人,所以他們就只好先行告退了,準備在喪禮那一天再出席。
一路上老侯爵的表情十分凝重,整個人身上都散出了無以名狀的悲痛,所以夏爾也不敢多話,就這麼陪着他回到了家中,生怕他出什麼問題。
自從和夏洛特新婚之後,他搬到了新的宅邸當中,已經很久沒有回到家裏了。今天回來看到那些熟悉的陳設,心裏感觸也是極多。
老侯爵一直都沒有多說話,直到吃午餐的時候,他才叫夏爾將昨晚所生的一切報告給他。
夏爾據實以答,老人靜靜地聽着,直到夏爾說完了之後才慢慢驟然開口。
「這麼說來,你一個人已經把他們父子兩個擺平了?」
「是的,應該已經沒什麼問題了。」夏爾先是點了點頭,然後若有深意地補充了一句,「至少現在是沒什麼問題了。」
「現在沒問題就行了,誰能指望他們一輩子都心悅誠服啊!」老人嘆了口氣,「至少能讓我哥哥安心下葬就好了,總不能讓他連個安生的地方都找不到!」
這一聲長嘆裏面有着說不出的悲傷,讓氣氛也變得更加沉悶了。
「爺爺,您可別唉聲嘆氣的了,要相信哥哥。昨天他可是一個人就把那些人都壓服了呢!您可是沒看到,當時那些人可怕他了!」芙蘭為了安慰爺爺,笑着吹捧了自己的哥哥,「您放心吧,只要有我們在。什麼事情都能夠解決的,他們以後就算有什麼不滿,那時候一切也都晚了。」
「這倒也不錯啊……原本我還以為可能需要我來親自出馬的,沒想到你一個人就解決了。現在都能夠一個人壓服他們,以後你肯定也做得到。」老侯爵頗為讚許地點了點頭。
雖然他口中是在讚許,但是神情當中看不到任何欣喜的樣子。
夏爾和芙蘭都能夠理解老人此刻的心情,因此他們互相對視了一眼,決定轉開話題。
「爺爺。您放寬心吧,別想那麼多煩心事了。」夏爾十分懇切地看着爺爺,「您已經成為了元帥了,還有什麼不能釋懷的呢?我們這些兒孫也不是不中用,以後再有有什麼問題我們可以自己解決。」
「你說得對。」老人了點頭,看上去總算稍微振奮了一點點。
「不過……你們也太可笑了!」他突然昂起頭來,「你們以為我遭受了這樣的打擊就會一蹶不振嗎?你們以為我到了這個年紀就成了老糊塗了嗎?不,你們想錯了,我還沒霉,我還清醒着呢!我還可以做很多大事。輪不到你們來可憐我!」
看着老人這樣子,兄妹兩個鬆了口氣,相視一笑。
「你到了那邊,和英國人到底談得怎麼樣了?我看你在信上說得糊裏糊塗的。」老侯爵將一杯葡萄酒送入了口中,「俄國人的事情,確定了沒有?」
夏爾遲疑了一下。
「我先去休息一下,還有不少事情要做。」芙蘭十分知趣地站了起來。
然後,她走到了爺爺的旁邊,親了親他的臉頰,「爺爺。等下您也早點休息吧。」
「謝謝。」老人拍了拍孫女兒的頭,微笑着目送她離開。
等到她離開、餐廳的門重新關上之後,老侯爵重新變得滿面嚴肅起來。
「夏爾,現在告訴我吧。英國人對你的構想反應如何?。」
「反應十分良好。」夏爾現在也不賣關子了,「他們似乎對我們如此積極感到很高興,並且……他們明顯地不想錯過這個機會,想要大幹一場。」
「大幹一場……」老人的手微微有些顫抖了,「是啊,大幹一場!如今的我只剩下一個願望了。那就是把俄國人揍扁!只有完成了這項事業之後,我才閉得上眼睛。」
雖然知道爺爺的心意,但是夏爾聽到這句話之後仍舊感到有些不舒服。
太不吉利了。
然而,事到如今,再勸他重新考慮已經沒有意義了,唯有用心去幫老人實現願望,才是他最應該去做的。
「外交上面的準備不成問題,英國人比我事前想的還要積極,我另外也試探了一下奧地利人,現他們……」夏爾微微沉吟了一下,「我現他們對俄國人也同樣心懷不滿——雖然他們不敢宣諸於口,但是他們對俄國人自封的救世主地位並不接受。所以……俄國人現在是一種不自覺的孤立狀態。」
「普魯士人怎麼樣?他們一直是親俄的。」老人低聲問。
「普魯士人沒有膽量同時和英法為敵,更別說再加上一個虎視眈眈的奧地利了。」夏爾馬上回答,「他們只可能中立,頂多是更加對俄國人友善一點而已,對大局不會產生什麼改變。」
如果他們不中立更好,這樣的話就可以挾英國人的勢力一舉擊滅俄普了,可惜普魯士人還是有頭腦的,不會幹出這種蠢事來。
「我約見了俄國公使,讓他明天來我家進行私人的會晤。」
「嗯?」老侯爵好奇地打量了一下夏爾,好像不明白他為什麼要這麼做。「私人約見俄國公使?」
「是的,哪怕我們已經決定近期就給他們來一下大的,至少現在我得讓他們覺得我還有些善意。」夏爾微微露出了笑容,「在宣戰之前一天,我和俄國人還可以是朋友。」
「那你打算拿這些俄國人怎麼辦呢?」老人有些不解,「你是想穩住他們?」
「不,他們對我們是並不懷有善意的,所以我再怎麼說好話也未必有用。恰恰相反,我要拿英國人恫嚇一下他們,並且讓他們明白現在不止法國人反感他們。」夏爾貌似胸有成竹地回答,「我不奢求讓他們喜歡上法國。但是至少可以讓他們對所有國家同等地討厭。」
頓了一頓之後,他又解釋了起來,「當然了,我不會讓他們感覺戰爭迫在眉睫。我只想給他們一種目前已經被孤立和包圍了的印象而已,一旦有了這種印象,他們對我、對法國的態度就會好很多,這樣也有利於我們在戰前推進自己的外交方針——而不是只能亦步亦趨地按照英國人的步調來走。」
「原來是這樣。」老人皺了皺眉頭,總算理解了他的意思。「那具體尺度你自己來衡量吧。總之不要提前驚擾了那些俄國人就好了,我們的這一擊不能冒風險,否則對波拿巴家族和我們一家來說,都將是滅頂之災。」
「這個我知道的,您放心吧。」夏爾悠然給自己倒上了一杯酒,「那麼您呢?軍隊裏面的準備怎麼樣?」
「我每時每刻都在準備,唯恐慢過死神的腳步。」老人陰沉着臉回答,仿佛是在抱怨似的。「6軍的腳步太慢了!缺彈藥,缺被服,更缺軍官!我現在恨不得追在他們的身後踢。也要讓大軍給準備好。不管了,從明天起我要更加加緊準備,誰要是礙了我的事,我就讓他下不來台!」
他確實是有資格這麼說的
現在法國在世的元帥還有好幾個,但是大多數都是不管事的,比如熱羅姆親王這種,像蘇爾特這樣的大元帥,也只能躺在病床上苟延殘喘而已,所以實際上特雷維爾侯爵已經成了法隊當中軍銜和資歷最高的人之一,這樣的人在注重階級和自序的軍隊裏面。自然擁有了某種說一不二的資格。
「有些事情不能太過於急切,只能慢慢來,您也不要太着急了。」夏爾忍不住安慰了他,「就我來看。現在6軍機關已經比之前要精幹很多了,至少還有人幫您來推行計劃。」
「這倒也對。」老侯爵又舒了口氣,「說到這裏我還要感謝你呢,你在6軍部裏面搞的改革挺有用的,尤其德-羅特列克那小子很有才能,他深諳6軍上下的事務。做起事來又快又好。」
「他確實很有用。」夏爾同意了爺爺的看法,「不過現在壓在他身上的事情太多了,他也不可能面面俱到,讓他負責人事和組織上面的事情就夠難為他的了。後勤方面的問題,有很多時候他也難以去全程追蹤。」
「哎,要是你還留在6軍裏面那該多好啊!」老侯爵嘆了口氣,「很多事情如果交給你來辦,一定能夠辦好。」
祖孫兩個驟然沉默了,因為一說到這裏的時候,就不免會有怨懟路易-波拿巴的嫌疑,不宜再繼續說下去。
「其實我到外交部裏面也挺好的,這能夠讓我吸收到足夠的經驗。」過了許久之後,夏爾低聲說,「而且可以讓我很快就在整個歐洲建立聲望。」
「如果你是大臣倒也好了,可是你不是,那麼就算建立了聲望又能怎麼樣呢?對你來說,最重要的是實權。現在你即使有了功績,人們不會將功績歸結到你身上,只有一小撮外國人知道你有力,這對你來說沒用。」老侯爵搖了搖頭,顯然對他的話不以為然,「而且,外交是吃力不討好的活,你做得太多,人們也只會覺得你在賣國,因為你不能和他們一樣天天喊打喊殺,你不夠激進!你看看塔列朗吧,他在維也納拯救了法國,結果人人都朝他丟石子兒。夏爾,你得給自己留點神,別讓自己也遇上這種尷尬。」
「情況沒您說得那麼嚴重,大多數法國人還是對我們的外交保有敬意的……」夏爾禁不住笑了笑,「不過,我會想辦法儘快讓自己成為大臣的。」
「你能做外交大臣?」老侯爵有些吃驚。
「做外交大臣應該是不行的,我的資歷不夠,而且威望也不夠,他們不會同意的,再說了,我自己也不想這麼早就去做這些吃力不討好的事情。」夏爾搖了搖頭,「但是如果我足夠努力的話,我可以成為一個新創的大臣。」
「新創的大臣?」老人還是有些疑惑,他還沒有聽到過有類似的風聲。「你是說……難道在近期總統會有什麼動作嗎?」
「是的。既然將要從總統變成皇帝陛下了,那帝國總該和共和國有些不一樣,不是嗎?」夏爾若有深意地笑了,「總統先生既然要稱帝。那麼他就不會喜歡一個可以掣肘他的立法機關,所以他會去限制我們的議會,最好將它變成一個諮詢和純粹負責鼓掌歡呼的機關,而不是手握預算大權;而同樣的,他就需要擴張政府。加強政府機構的權力。在我的勸說之後,為了應付即將到來的戰爭,他將會把一切負責交通運輸的部門——公路、鐵路、運河、海運,統統集合在一起,變成一個統一的政府部門。而我……我將謀求這個大臣的職位。」
老人眨了眨眼睛。「你……你真的能行嗎?我不是說你的才幹,而是說他……他還不知道肯不肯同意呢。」
雖然這個部門是新創的,但是很明顯將會大權在握,他擔心路易-波拿巴不肯交給夏爾,說到底,夏爾離開6軍。不正是他一手造成的局面嗎?
「確實有些難度,畢竟以我的年紀就擔任大臣,會在外界造成某種衝擊。不過,我會盡我的一切努力,讓這個職位落到我手裏的。」相對於老人的遲疑,夏爾卻躊躇滿志,好像心裏已經有了某種打算一樣,「您想想看,我原本就在鐵道部任職,沒有人比我更清楚這些問題了。目前到處興建的這些鐵路線還不是我規劃的?其他的運輸方式無非是形式上變了變而已,本質上沒多少區別,我想只要我有足夠得力的助手,我能夠比其他任何人更加得心應手地推進這項工作。所以……只要我創造出一種有利於我的形勢來,我相信波拿巴先生會欣然將這個職位交給我的。」
「那就太好了!」老人小小地歡呼了一聲,顯然是在為孫子的前途而高興,「如果你能夠在我活着的時候就做大臣,那我……那我還有什麼不能滿足的呢?」
「不只是為了我自己而已,就算是為了您。我也得把這個職位給拿下來……」夏爾滿懷深情地看着自己的爺爺,「如果戰端一起,就得在千里之外同俄國人一決雌雄,我對您和法國士兵的勇敢不抱懷疑,那麼勝負就取決於後勤的運輸,所以這個職位如果交給別人,我還不能放心呢!爺爺,我會讓您沒有後顧之憂地統帥這次遠征的,拼了我的命也要辦到。」
老人看着感情罕見外露的孫子,不禁眨了眨眼,頗為感動。
「好,太好了,到時候前線我來,後方你來……我們祖孫兩個要完成拿破崙沒有完成的業績,要完成一次征服斯拉夫的遠征!到了那個時候,我就能夠閉上眼睛了……」
他抬了抬手,拒絕了夏爾的安危,「不過,夏爾,我不會只顧自己的,我會利用我的地位,給你留下一批人,到時候就算我死了,你也可以用他們來維持自己的地位。路易-波拿巴要比拿破崙忌憚手下得多,就算拿破崙也害怕富歇和塔列朗呢!我得給你留下一些保護自己的工具。」
因為這個話題太過於駭人,所以夏爾沒有藉口,只是輕輕地點了點頭。
事到如今,他已經不再是當年那個什麼都沒有的青年,確實也該考慮考慮怎麼在以後維持自己家族的勢力了。
仿佛是心照不宣似的,祖孫兩個交流完意見之後,不再多話,繼續享用起了自己的午餐。
直到即將吃完的時候,老侯爵重新抬起頭來看着夏爾。
「對了,我聽芙蘭說你們在英國碰到了埃德加?」
「呃,是的。」沉默了片刻之後,夏爾點了點頭。
「艾格尼絲還在追殺他吧?」沉默了片刻之後,老人又嘆了口氣。
「是的,他可能……可能會遭受到危險吧。」夏爾再度附和。
這時候,老人又不再說話,只是出神地看着天花板,好像在回憶着什麼。
直到這時候,夏爾才明白一個道理——永遠不要低估一個老人對獨子的愛,哪怕這個兒子多麼混賬,犯下了多少過失。
「算了吧,就算危險那也是他自己找的,能不能躲過去看他自己走運不走運,我們還能做什麼呢!」直到許久之後,老侯爵終於又長嘆了口氣,悶悶不樂地放下了餐具。
夏爾看出來了,哥哥的死,在他心裏還是造成了難以言述的打擊,他整個人是強撐着才沒有垮下來的。
這個時候,尤其不能再讓他繼續想這種事了。
埃德加如果逃跑成功了那就算了,如果艾格尼絲真的殺了父親的話,那一定要瞞過他,不然的話……天曉得他還能不能承受這種打擊啊……夏爾心想。(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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