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着月光,窗外老槐樹的影子投在床幔上,清晰的如一副水墨畫。
浮躁的心中,惱怒似是結成了藤蔓,正繞着邵雲的每一根神經,不停蔓延又不停纏繞。他驀地睜開雙眼,對着幔上的黑影怔了半天。直到帷幔被徐徐放下,樹影也隨之消失,只剩下眼前茫然一片的漆黑,和心中久久無法散去的暗沉。
春夜依舊清寒,桃喜一見邵雲只隨意蓋了一床薄被,不免秀眉微蹙,急忙取過毯子為他掖上。遂以,才緩緩躺下。她盯着邵雲的背身半餉,忽然發現倆人之間竟生生隔了半榻的距離,可自己卻不敢主動靠近,她很怕他又會疏離的躲閃。這些天來,他對自己刻意的疏離,她豈會感覺不到。
微微側首,不再看他。桃喜仰面朝着床頂,木然的眨了眨眼,終於輕輕闔上了眼臉。邵雲一定還在怨恨自己,只是不知道這份怨恨又會持續多久……
恍惚中,似有氣息在面上若有似無……桃喜還未來得及矍然開目,卻已被深深吻住。明知對方是誰,可唇齒間的霸道依舊讓她不安的掙了掙。她很不習慣這樣的他,也討厭這種強勢的感覺。
桃喜的牴觸讓邵雲的心一寸寸變得冰涼,可他依舊沒有鬆開扼住手腕的力道。直到這股寒意爬滿眼底,再也無處可去,他才幽幽直起身。
漆黑的床幔中,邵雲瞋瞋的眸光顯得格外醒目。桃喜一愣,不自覺的往後縮了縮身,怯聲道:「你做什麼……」
可邵雲卻對她的話置若罔聞,只抿着唇,一動不動的望着桃喜,眼中儘是憤怒和郁然。他不明白她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的做出這種事,難道真的被母親料中,桃喜註定是要背叛自己的。
「雲?」莫名的壓迫感,讓桃喜越來越覺得不安,她試探性的去牽他的手,可邵雲放佛木雕泥塑了一般,毫無反應,只有眼中灼熱的怒火還能證明他的存在。
微微戰慄的素手,似乎透着對他的恐懼,邵雲怒極反笑,猛然推開桃喜問道:「我真的很想知道……你那麼害怕,是又把我當作誰了?」
話音一落,桃喜頓覺語塞,本就壓抑的氣氛,讓她更覺窒息。
「我的話是傷害了你?還是戳穿了你?別以為你什麼事都不說,我就跟着什麼都不知道!」這份窒息同樣浸潤着邵雲的心,他驀然扯開帷幔,勢要將桃喜面上的神情看清,可入目的卻是她一臉的苦楚,「他一回來,你就蠢蠢欲動了!故園之中,執手相看淚眼……深情一片你記得,難捨難分你也記得,可就是自己的身份記不得!這麼多次了,我何時給過你委屈,又何時捨得給你難堪?可你呢,為什麼要做這樣的事,為什麼要如此傷我!」
「我只是見東廂房還沒拆,就想過去看看,我也不知道邵文為什麼會在那兒,剛好樑上的石頭落下來……我和他並沒有什麼……」桃喜略帶慌亂的解釋着。她知道自己的話很蒼白,可她真的不想再把誤會越演越深。
「你還想和他有什麼?」邵雲話音一沉,連帶着面上也變得陰冷起來,「我曾經一直以為不依不撓的人是他,可我現在才明白,原來真正的始作俑者卻是你!倘若你能安分守己,又何來別人的可乘之機!」
「我承認自己對他一直沒有忘懷……」桃喜心中酸澀難掩,再多解釋終成狡辯,而且邵雲說的都對,自己實難回駁,只能低語道:「我……無顏以對,也無話可說!」
「這就是你一錯再錯後該給我的態度!你是管不住自己,還是我本該如此不堪?不堪到自己的妻子和小叔私相幽會,還要這番義正言辭,不知悔改!」邵雲無奈的搖着頭,眸中恨意四起,「桃喜……你來告訴我,到底是他太好,還是我這丈夫當的太不稱職,讓你這般的朝秦暮楚,這般的不知檢點!」
「邵雲……你是這麼的好,好到即使是下輩子,我都不敢肖想能高攀你……而我,僅僅是你人生中的一個恥辱而已……」桃喜被他嚴厲的話驚的不行,不覺出口的聲音已變得哽咽,「這一切都是錯誤,你不該為了一個卑劣的我受盡流言,也不該委曲求全……」
「那我該如何?是繼續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放任你和他**不清?還是乾脆做個聖人,准了你倆光明正大?」這千般萬般的好只會變成倆人之間遙不可及的距離,類似這樣的託詞,他怎麼會聽不出。邵雲忽然定定的望着桃喜,心裏一片死寂,「只要你說,我什麼都肯為你做!」
「你誤會我的意思了……我只是不敢再對你承諾什麼,我為自己每次的食言而感到可恥,可我真的需要時間去忘記,也很想去彌補……」邵雲眼中的失望讓她心痛不已,可桃喜卻不知道,自己的侷促和慌亂落到他的眼中竟成了躲閃,「而且今天我已經把話跟他說清了……我想我們再也不會……」
「不,誤會的人是你!我沒有你說的那麼好,也沒有你想的那麼偉大,給不了你無止盡的縱容,也做不到他那樣的
『不顧一切』……我會忍無可忍,更會恨!」邵雲一把扯過垂着首的桃喜,她和邵文說了什麼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她已經把心中對別人的感情說的很直白了,直白到他的心似乎瞬間沉入了深潭底,竟是冰涼的連一絲一毫的心痛也感覺不到,「你要的時間是多長,恐怕我是等不了了!至於你說的再也不會,我都不知道該拿什麼來信你!我對你一次次的信任,換來的並不是你的回心轉意,而是無窮無盡的傷害……」
「我無時無刻不在擔心,下一次,你又會背着我做出什麼?而我,是否還要選擇繼續無條件的原諒你!事實上,在我心裏,你已經不可原諒了……」邵雲一瞬不瞬的盯着桃喜。果不其然,她正傷心的淌着清淚,一副苦不堪言的模樣,可他再也不會被她所騙。
話畢,邵雲也不理會桃喜的震驚,只忽地鬆開手,淡漠的讓人陌生,可他卻像沒事人一般徑自躺下。
「真的不可原諒了嗎?」過了許久,桃喜像是終於又恢復了呼吸。她忙不迭扳過邵雲翻身朝里的臉,失聲問道。可他卻平靜的闔着眼,看也不想看她。
不斷潸落的淚水,一滴滴落在邵雲的臉上。他扇動着睫毛,終是重新睜開了眼瞼,而他卻輕輕拂開桃喜的手,淡然啟唇道:「你『發乎情止乎禮』,我沒有任何理由不原諒你……不比我,與別人行了周公之禮,早已沒了迴旋之地,我才是那個真正不可原諒的人……所以你滿心疲憊,所以你想離開我……」
「邵雲!」桃喜手中一空,心裏也跟着一空。頃刻之間,她想到了阿籽,這讓她莫名的生出懊惱來,「我沒有這樣想,可你為什麼要說這樣的話?」
「你不是沒有想,而是你不該想……我和阿籽拜過天地,行過三禮,可你和他呢?算什麼?苟且**,還是叔嫂亂倫?」邵雲眸光幽幽,臉上卻掛着淺淺的笑。他說的異常風輕雲淡,但心裏卻被自己的話絞的生痛。他自知不該說這些難聽的話來刺激桃喜,可他卻無法克制自己一吐為快的暢然。
桃喜緊緊捂住了翕合的唇瓣,一臉不可置信的望着邵雲,到最後竟是連眼淚也停歇了流淌,只余哀慟在眼中閃爍,一片悲然。原來沉默寡言的他心裏藏着這麼多對自己的不堪,字字誅心,句句帶血。她甚至開始懷疑他的愛究竟還剩下了多少,也許早已蕩然無存,也許還留了可悲的一點點……
「阿籽對你一心一意,她能給的我給不了,你理應待她好……我無意折磨你和她,請你不要因為我,冷落了她,也不要因為我,錯過了那麼好的姑娘……」茫然間,她對着邵雲淒楚一笑,聲如哀鳴般低語道:「至於我,你放心……從今往後,我都不會再踏出這個院子半步,更不會……」
在窗外而入的澄澄月華中,桃喜美若玉雨瓊梨,似在淒風中素然搖曳,又似在苦雨里無助凋落……
「你的承諾我不想聽……我和阿籽也無需你操心,我自是不會虧待了她,因為我最缺的就是這份一心一意,最需要的也是這份一心一意!」桃喜竟又開始將自己往外推了,於是還未等她說完,邵雲已負氣的翻過了身去。
桃喜最後哀哀的喚了他一聲,見邵雲只是一下埋首入被,便不再多語。待她隔了他遠遠躺下,心裏早已完全空白,她什麼都不想想,只想沉沉的睡去,也許第二天醒來,就會發現原來這一切都是夢。
「你不用做的那麼極端,這些話我也只對你僅此一次,你我都下不為例!」邵雲似乎掙扎了很久,又黯然的啟唇道。他很後悔自己說了那麼多傷人的話,卻忘了桃喜早已是他心底最痛的痛處,傷了她亦是傷了他自己。
桃喜不停收攏着手中的衾被,一瞬不瞬的盯着窗外,木然的點了點頭。她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麼,急忙翻身去看邵雲。
他沉靜的側躺着,並未轉身,也未看她……原來他再也不會跟以前那樣,在自己的身後默默注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