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律師滿肚子牢騷。
他們是來談判的,不是來吃飯的。再說,瞧着上世紀風格濃郁的白綠牆漆,以他們的身家,也犯不着來這種地方。再多的牢騷也不能和老闆發。
祁凌摸不透溫爾君的心思,她暗暗感覺一絲奇怪。
似乎……
她的目標並非罐頭廠的股份,這讓祁凌多生出了幾分警惕心。
石大亨在食堂搞得事情,瞞不過她。她曾經私底下詢問過石大亨,石大亨沒多說,只是告訴祁凌,如果這個項目做好,不僅資金問題能解決,而且罐頭以後也不愁賣。
經過先前總總,祁凌非常相信石大亨。
她覺得,這個男人身上總有種神奇的說不出的魔力,任何難題都能迎刃而解。她嘴角帶着安心的笑,並沒有被這群突如其來的麻煩客人所驚慌失措,剛走到老食堂門口,望去。
祁凌笑容漸漸凝固。
朱棟沒那麼多心思,不知道這短短路途上,身後的那群人暗地交鋒多少。他看到正搬東西的兩個手下,眼睛一瞪,吆喝着阿黃和阿毛:「你娘!趕緊把門口這喪氣東西拿走!」
阿黃說:「老大,你不是讓咱們去搞幾個花圈麼?」
朱棟眼睛瞪得溜圓:「老子讓你搞喜慶的,這玩意拆了奠字,你以為老子就看不出來了?」
祁凌捂額。
他真的靠譜嗎?
周律師差點笑出聲音,又氣又笑,他對溫爾君說:「老闆,您真犯不着和這群人浪費時間。這地方看着就髒的要死,哪裏是您應該……」
溫爾君抿嘴:「我樂於揮霍的時間都不算浪費。閒來無事,消遣消遣。」
踏入老食堂內。
老食堂經過簡單的改造,固定座椅被拆除,改成了小飯館最常見的桌椅風格。裝修風格說好聽點是工業風,說白了就是沒錢認真搞。
這群人看見了一老頭、一壯漢、一少女還有一坨貓,停下忙碌的動作,滿臉驚愕地望着這群衣冠楚楚的上流人士。
周敬宗低聲道:「不簡單。」
盤宜長習慣低調,他盯着來人,也下意識用氣聲回問周敬宗:「哪裏不簡單?」
「那塊表至少二十萬。」
盤宜長愣了:「還有呢?」
「這還不夠嗎?」周敬宗擲地有聲。
黃雯站在旁邊安心地擼着貓,從前額的軟毛一直刷到後頸,這是貓咪除了肚子最肥軟也是手感最棒的地方。
大橘舒服得喵喵直叫,它望見溫爾君,突然弓起身子,露出警惕姿態。
黃雯急忙安撫大橘:「大橘,怎麼啦怎麼啦……」
可大橘不會說話:「喵!」
它認得溫爾君。
「喵喵喵!!」大橘叫得厲害,但在場的人沒有人能聽得懂。
他們終於落座了。
溫爾君目光停在了老周和盤宜長兩人身前,笑問:「你們就是這的師傅?」
老周:「沒錯。」
盤宜長:「算是吧。」
「隨便做點拿手的東西,我正好有些餓。」溫爾君輕聲說道。
「喵!」
大橘坐不住了,它從黃雯懷中跳下,回頭衝着黃雯叫了聲,將她吸引過來,然後蹲在灶台後面,用爪子沾了灰,在地上開始寫。
「灶王院。」
灶王院,別名華國廚師資格審核委員會。廚師做為一種國民級的職業,有評級制度,自然也有稽查審核制度,目的是保證業界素質,防止魚目混珠的傢伙存在。
其成員大多是烹飪界赫赫有名的角色組成。
每四年一輪換,由幾百家最高等酒店、餐廳和美食機構評選而出,總共二十六名執行委員,再由這二十六名執行委員中,秘密選出不對外公開的兩名副主席和一名正主席。
任何一個執行委員,都有着掌握廚師從業者職業未來的權利。
如果執行委員對一個廚師或是酒店提出了質疑,甚至是嚴厲批判,造成的影響,很有可能會伴隨終生。
黃雯出生於廚師世家,清楚其中利害,認不出倒吸了一口涼氣。她悄悄告訴老周和盤宜長,老周打了個哆嗦,盤宜長嚇得差點把多餘的四肢胳膊都露出來。
老周偷偷打量着溫爾君:「就那女的?灶王院的?」
「大橘這麼說。」黃雯猶豫道:「我也不清楚。」
這時周律師接到了一個電話。
他不耐煩地對着電話講:「溫女士的日程表已經安排好了,請您告訴轉告邱市長,還需耐心等待一段時間。」
掛斷電話。
周律師俯身向溫爾君請示:「奉京市市長邱陽,邀您共赴宴席。」
溫爾君說:「太唐突了,改天再說。」
祁凌說不出話來了。
她對這種牛逼哄哄的模樣羨慕得要死,簡直是女強人的人生巔峰。奉京政界的頭號人物說拒絕就拒絕了,是黑是白隨我心情。
同時,祁凌的態度也更謹慎了。
她可以任性,但不能在大鴨梨罐頭廠的未來面前任性。
「隨意做點什麼。」溫爾君催促着。
話音很輕。
對於周敬宗、盤宜長和黃雯這三人來說,卻猶若千鈞。冰箱裏的食材很普通,品質稀疏平常,在灶王院的舌頭面前,他們不認為這能輕易矇混過關。
老周問:「做什麼?」
「最熟悉的。」盤宜長深呼吸,不再拖沓,用木槌開始搗餌絲,柔軟的粘性麵團,在急促的重擊下逐漸緊實。
老周急了:「那我總不能做烤地瓜啊!」
盤宜長鄭重道:「你幫我打下手。會不會做豬肉紹子?不要炒制,用烤的,我需要一種焦脆的糊味,來調和湯的味道。」
「烤的紹子……沒問題。」老周也認真起來,他吩咐黃雯:「起熱油,低酸值的橄欖油,190度到200度之間,能控制好麼?然後豬肉切成小沫,不可大於黃豆。」
話還沒說完。
黃雯已經將油鍋架起,點火,從冰箱中拿出豬肋條,持刀斜切,精準成片,動作乾淨利落,剁肉沫的動作頗像是打印機。
快,極其快,又毫無誤差。
伴隨篤篤篤聲響,五花肉變成了蚊蠅小字般的肉沫。
老周頗驚,內行人看門道。
黃雯單單是這手刀功就很不簡單……
老周手中活不停,問:「師傅是哪位大師?真是教出了個好徒弟。」
黃雯回答:「是石先生。」
「怪不得怪不得……」老周釋然道:「吐氣成焰的高手,廚藝也肯定不差。」
五分鐘。
盤宜長撈出煮熟的白餌絲。這種小吃類似米線,口感又存在差異。米線圓滑彈爽,餌絲柔韌留香。對於絲質的烹飪,恐怕沒有人會比蜘蛛更加擅長。
他穩穩捧着寬瓷碗,走向溫爾君。
碗中只有白湯、白餌絲,以及碎蔥花做點綴。
「這麼素?」周律師倍感奇怪:「什麼味都沒有,怎麼吃啊。」
溫爾君默不作聲,似笑非笑地望着盤宜長。
盤宜長低頭,取筷子,將筷子深入到白湯下,繞着碗邊劃了一圈,然後猛然將餌絲團翻了個面,露出了藏在底下的豬肉紹子。
濃郁的肉汁香氣撲面而來。
發甜,充滿最經典的豬肉味,讓人聯想到唇齒間的那股獨屬於豬肉的鬆軟。
略帶焦氣,更誘人的是焦氣之外,那令人食指大動的吱吱聲,這是豬肉在油脂里沸騰的美妙音樂,是色香味中,色的至高境界。
譁然——
在場的人都忍不住吞咽口水。
周律師眼睛都發直了。
祁凌原本吃過中飯,依舊覺得飢餓難耐,恨不得飛過去,嘗一嘗那碗魔力的餌絲究竟是什麼味道。
溫爾君抬起手,牽動着眾人目光,挑起一縷餌絲,夾帶着肉沫,緩緩送入口中。
大家猜測着這口餌絲會是多麼極致的享受——
溫爾君眉頭緩緩舒展,輕輕放下筷子。
「不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