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光之月 第八十六章 龍族的野心（兩章合一）

    「我們和那些法師們的要求差不多。」

    對賽格里斯躬身致意之後，現任龍族之王終於從父親龐大的陰影里走出，面對面站在修爾面前。雖然胖乎乎的體態讓他看上去有些滑稽，但散發出的氣息卻是無法作假的。和之前在薔薇之都見面時截然不同，也和大多數人想像中完全不一樣，金龍奧丁並沒有散發出眾多巨龍與生俱來的霸氣，給人的感覺反而如同山嶽一般沉穩。也許這種沉穩，正是賽格里斯選擇他作為繼承者的理由吧，在經歷了出走蠻荒之地以及賽格里斯的激進戰爭之後，龍族正需要一位穩重的首領，帶領族群休養生息。

    「我們需要的是生物宜居的星球，兩顆。」確認修爾的注意力已經從龍神轉移到自己身上，奧丁緩緩的說道，「其中一顆，條件儘量惡劣一點，有食物資源，但不要太豐富，有宜居環境，但範圍不要太大，大多數地區儘量保證食物緊缺，注意不是沒有，而是緊缺，至於條件好的地區，則儘可能屬於平原地帶。」

    「你們這是……」修爾挑了挑眉毛，但還是忍住沒有打斷奧丁的描述，「你先繼續。」

    「第二顆則剛好相反，資源豐富，氣候溫和，環境安全，就像蠻荒之地。」奧丁點頭表示感謝，「我指的不止是食物資源，包括礦物植物在內的一切物產，都儘可能的豐富。」

    「只要兩顆就夠了嗎？」修爾追問道，「另外，貧瘠星球上肯定要有穩定的生態圈，那富饒星球呢，有什麼特殊要求嗎？比如說，更充沛的能量環境之類的。」

    「如果能做到的話當然最好。」奧丁有些驚訝的問道，「不過，你知道我們的目的？」

    「算是吧。」修爾聳了聳肩，「只是我看你們對神話巨獸的態度，還以為你們不會這麼做呢。」

    「如果可能的話，我們也不希望這樣做，但沒辦法，只是迫不得已的選擇。」奧丁苦笑道，「不過我很驚訝，你怎麼知道我們的打算？」

    「在我的故鄉，有幾個族群有類似的風俗，把年輕一代扔到極端惡劣的環境裏，任他們自生自滅。那些孩子們必須使用各種手段獲取稀缺的資源才能勉強活下去。經過這樣的鍛煉，族群里所有順利成年的個體都格外強大，各種能力都非常優秀，不過，大部分孩子都倒在了成年的路上，能活到成年的沒有多少。」修爾皺了皺眉，想起了一些不愉快的回憶，他過去在故鄉時接觸過有這類風俗的族群，給他留下的印象很深刻，「你們也是這麼打算的吧，把神話巨獸遷移到那樣的環境裏，不過我必須提醒你，這類族群的未來並不美好，從個體上看，他們都極度陰暗，而從族群的整體上看，大多族群甚至連未來都沒有。」

    「哦？為什麼？」

    「因為那種環境下，最容易活下去的就是掠奪者，但一個族群如果每個人都是掠奪者，也就沒有未來了。」修爾看了看龍神，又看了看奧丁，「滿足你們的要求並不困難，我也無意評價你們的打算，不過，作為那把菜刀的報酬，我覺得還是有義務提醒你一下的。」

    「看來你也不像是傳說中那麼貪婪，至少還有底線。」奧丁沒有在意修爾的提醒，反倒是對他『提醒』這一行為格外驚訝，「我真沒想到你會這樣說。」

    「嘖，看來是我多事了。」修爾撇撇嘴，「你們已經知道弊端了？」

    「考慮過一些，所以我們並沒打算做的那麼極端，實際上那麼極端也不符合我們的目的。」奧丁解釋道，「我們希望孩子們大部分能夠順利活下去，只是過得比較艱難。」

    「進化學說……」修爾突然想起了這隻金龍無數身份中的一個，開拓時代生物進化學說最有力的支持者，生命學學者文森特，看來巨龍一族從那時候起，就開始考慮子嗣們的未來了，否則修爾才不相信，金龍奧丁會毫無理由的去研究生物進化學說呢，「生物進化，歷史，政治經濟，你們這是……打算重走智慧生物們的舊路啊。」

    「呵，萬年來，我們其實一直都在反思，神話巨獸稱霸大地數百萬年，為什麼會被智慧生物這種新生物超越，至少在智力方面被你們超越？所以我才去接觸你們智慧生物的各種學科，就是想從中找出原因。最終我找到了原因，或者說，我覺得我找到了原因，關鍵問題就在於，他們太強大了。」

    修爾沉默以對，他知道，奧丁只是借着這個機會再次梳理思路，並非想要得到他的回應。

    「充足的食物，溫和的環境，孩子們的生活中，除去獵食者之外少有外部威脅。對你們來說足以致命的大裂隙和虛空邪靈，對孩子們來說都沒那麼可怕，孩子們之中即便是最弱的個體，想要殺死它，虛空邪靈的數量都需要你們智慧生物的幾百倍。」奧丁深深嘆了口氣，搖着頭說道，「孩子們的生活太安逸了，只要能跑的更快，跳的更高，就能安全的活下去，而且活的很不錯，當然找不到變化的動力了。」

    「反過來看你們智慧生物，從還沒有誕生初步智慧的時候起，就生活在危機四伏的環境裏。需要躲避各種生物的獵殺，需要在孩子們的視線之外尋找生存必須的食物，需要想盡一切辦法才能勉強的活下去，每一天對你們來說都相當艱難。但正是這種艱難，讓你們以最快的速度發展出屬於自己的文明，把孩子們遠遠甩在身後。」

    「因為艱難，所以必須不斷改變不斷進化，這樣才能順利的活下去，這就是你們成功的原因，在深入研究了你們的生物學和歷史學之後，我得出了這樣的結論，呵，可笑，太過強大居然有害，弱小反而是成功的原因。」

    「諸神其實也看出了這一點，因為在他們誕生並且開始守護智慧生物之後，文明世界開始了長達七萬年的蠻荒時代。那時他們守護的盡心盡力，充分保證了智慧生物的安全。但諷刺的是，七萬年的蠻荒時代，智慧生物幾乎沒有任何發展，一直停留在原地，甚至連絕大部分部落的結構都沒有變化，更別提各種技術上的進展了。你也是研究過歷史的，你應該很清楚我在說什麼。」

    「嗯。」修爾點點頭，他的確很清楚，仔細研究過蠻荒時代的陶器和骨器就能看出來，七萬年的時間，製作工藝幾乎毫無變化。

    「正因為他們看出來了，所以才決定嘗試着放手，不再直接干涉智慧生物的生活，除非萬不得已，否則不會幫助他們度過危險，讓他們自己面對這個危險的世界，神靈們最多也就只是從旁協助而已。果然，在神靈們放手之後，七萬年沒有發生變化的蠻荒時代結束了，萌芽時代到來，你們智慧生物停滯的發展重新開始高速奔馳。

    由一隻巨龍為自己講解本族的歷史，難免會顯得有些好笑，但修爾卻笑不出來，不僅因為他知道奧丁說的對，歷史就是這樣，更是因為……奧丁之後的看法。

    「當初變化消失的原因，就是因為神靈的過度保護，在失去了面對風浪的機會之後，進化的機會也就隨之失去了。孩子們無論身體素質還是精神強度，其實都遠超普通智慧生物，被你們甩在身後，久久未能發展出自己的智慧和文明，完全是因少有生存的壓力，現在已經很好了，我為什麼還要進化？既然如此，那就增加它們的生存難度好了，就想諸神做過的那樣，神靈們能做到的，我們龍族也可以。」奧丁思索了片刻，突然詢問道，「再問你一個問題吧，在你的認知里，智慧生物發展最迅速的階段是什麼時候？」

    「當然是開拓時代。」修爾一點都沒有猶豫，眾所周知，黃金時代是智慧生物最輝煌的時代，每一天，文明世界都在發生着巨變。

    「嗯，這是絕大多數人的看法。」奧丁露出一個嘲弄般的笑容，意味深長的說道，「但是很遺憾，這個答案是錯誤的。」

    「哈？」

    「如果深入研究文明世界發展史你就會發現，智慧生物發展最迅速的階段並非大多數人認為的開拓時代，不錯，那個時代的確充滿了變化和新意，但比起你們最不願提起的混亂時代來說，發展速度還差了不少呢。」

    「你在開玩笑吧。」修爾下意識的想要質疑，不過他知道，奧丁不會拿這種事開玩笑，而且他也明白，奧丁說的很可能是對的。

    「實際上這並非我自己的看法，你們智慧生物的歷史學者之中，有不少人同樣認為，混亂時代才是給帕瓦帝加帶來蛻變的時代，有人甚至以數據分析的形式進行過平均值得比較，結論很有趣，呵呵，不錯，開拓時代確實很美好，也的確誕生了很多至今無法重複的技術，但不管從文化還是從技術的角度比較，混亂時代的良性變化發生率，其實都超過開拓時代至少三分之一。這其實很符合規律，你看，你猶豫了，因為你也心裏清楚，戰爭和毀滅，才是文明發展的最大動力。」

    「當然，被混亂推動的發展很容易走入歧途，這也是諸神迫不及待想要終止毀滅時代的原因之一。但我們本來也不是想要孩子們發展到多高的水平，我們只希望他們能夠誕生智慧，這就足夠了。」果然，奧丁終於說出了他或者說是龍族的目的，「神話巨獸們有誕生智慧的條件，你們也看到了，他們只要強大到一定程度，智力不比你們差。因此，生存難度的壓力，外加對生存資源的爭奪，也許短時間內，比如一兩年內，還看不出來變化，但只要堅持一段時間，相信神話巨獸們早已停止的進化就會重新開始。」

    「恐怕不止這麼簡單吧。」修爾意味深長的說道，他已經隱約猜出了龍族最終的目標，「你說的這些，只是過程而非結果。」

    「呵，結果是之後的事了，過程完不成，結果也只是空談。」奧丁並沒有否認修爾的猜測，他也知道，自己的打算瞞不過修爾的眼睛，「惡劣的環境帶來帶來進化的契機，進化導致智慧之門的開啟，我們的目標是讓孩子們即便實力達不到現在的高度，也能以正常的形式產生智慧，就像文明世界的智慧生物曾經做過的一樣。」

    「一旦某個族群，在一部分先行個體的帶領下，以族群為單位誕生了智慧，那麼等待他們的，就是第二顆星球了。良好的生存環境，不僅是對他們開啟了智慧之門最大的獎勵，也是防止他們走向極端發展的重要保障。」

    「這樣一來，或許用不了多久，神話巨獸們就會進入屬於他們自己的萌芽時代，再加上有現在這些智慧體以先知的身份帶領，說不定什麼時候你們就會驚訝的發現，幾萬年來和神話巨獸拉開的距離，已經悄無聲息的消失了。」

    「呵呵，很不錯的計劃。」龍族果然抱着這樣的想法，修爾眯着眼睛沉吟片刻，輕笑道，「還有最重要的一點你沒有說起。」

    「呵……」

    「在指引智慧生物走完這些路的同時，諸神收穫了大量信仰，也誕生了不少新生的神靈。」修爾似笑非笑的說道，「神話巨獸的基數可比當初的智慧生物多，指引他們開啟智慧之門，所收穫的信仰恐怕不止能讓賽格里斯大人重歸神靈的行列吧，嘖嘖，所以說……你們的野心還真不小呢。」

    「這只是一種可能性而已，還沒有發生的事，誰敢保證呢。」金龍奧丁圓乎乎的臉上帶着狡黠的笑意，意有所指的說道，「何況這也符合你設計的扭曲空間共同體的利益，不是嗎？多一位神靈，共同體就會多一個支柱，如果突然多了幾十上百個神靈，利益交錯之下，只會讓你的共同體更加穩定，讓露娜大人的核心地位更不可動搖吧。」

    「嘖嘖，果然是這麼宏偉的目標。」修爾手指輕輕叩打着大腿，沉吟道，「問題是越宏偉的目標，代價也就越大啊，你打算付出什麼代價呢？」

    「呵呵，穩定共同體，鞏固露娜大人的地位，這不就是最好的回饋了嗎？」奧丁攤了攤手，反問道，「難道你覺得，還有比這更珍貴的回報？」

    難怪之前賽格里斯要把兩個交易合在一起呢，這是準備憑空獲利啊，不愧是連睡覺都喜歡誰在金幣堆上的種族，自己還是低估了這群巨龍的吝嗇。修爾沒有回答，只是背着手在原地踱步，奧丁似乎一點也不着急，笑眯眯的看着他走來走去，就像在薔薇之都的店門口看着來往的人群。

    「你們的目的我已經了解了，實話說，我並不反對，就像你說的，你們的目標和我的核心利益並不衝突。同樣，從阿尼卡大人的態度能看出來，神靈之中有一部分是支持你們的，至少不反對你們，所以你們的目的我可以接受。但是，有付出，才有收穫。」踱步中的修爾突然停下了腳步，「當然你說的也有道理，這件事本身對我們暗月教會來說確實是一種回報，可惜，還不夠。不如你也聽聽我的打算，或者說，聽聽我給你們描繪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