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清言沒虧待房安馨,既然現在算是他的調研的夥伴,飛往香港的旅程就給訂了頭等艙。
房安馨所說的坐什麼艙位都沒區別,的確是,她的輪椅並不能摺疊,只能以升降梯裝進機艙,也就是頭等艙有空間放得下。房安馨也不貪圖頭等艙的飛機餐,而是自己帶了一大包銅鑼燒和箱壽司上飛機……她的食譜,一般人是捉摸不透的。
「看來你不出門也是有道理的。」折騰這麼一陣,岳清言也有些心力交瘁,一路光是和人道歉就讓他有些不耐了。
「對啊。我家也沒有錢到可以買飛機養飛機。距離那種頂尖土豪還是有距離的。」房安馨對自己的處境非常明白。但,也不會為了自己客觀存在的各種問題而覺得如何如何。她早就想得很通透了。
因為房安馨的輪椅就擺在自己身前,飛機上兩人倒是可以很近距離地溝通交流。岳清言繼續寫着設定,而房安馨就有一搭沒一搭地吃着東西,和岳清言聊着。
但到了下飛機入關的時候,麻煩來了。房安馨的輪椅,一望而知不是一般人家用得起的。但因為電子系統、骨架系統太過複雜,入境安檢花了很多時間。兩個香港本地的海關官員則是頤指氣使地詳細詢問兩人進入香港的目的、行程等等。
這兩個人哪裏有什麼行程,除了預定要參加一下新書首發式之外,完全是隨機安排的。結果海關官員叫來了警察之類,要詳細檢查兩人所有的行李之類。
岳清言到這時候知道,是沒辦法善了了。估計是碰到香港本土派系的了,覺得生活得太好的大陸人進入香港都是要如何如何,更別說岳清言這是帶着大陸的文化入侵來的。不過,他也不生氣,無非是一類人而已。
他們畢竟不是被拘禁之類,有着充分的聯絡和行動自由。岳清言想了想,打了個電話給龍禹源——遠山會所的管事。
龍禹源一聽立刻平靜地表示讓他們等五分鐘。
然後,三分鐘不到,他們所在的辦公室的電話就響了起來:電話直接來自港督辦公室。面對着他們的那位海關官員,還有站在他們身後的兩位警察之流,臉色煞白。
其實,港督辦公室完全管不着他們,但是,面前這兩個年輕人一通電話,三分鐘就有來自這麼高層級的反應,那就肯定不是他們敢得罪的人了。至於他們來香港幹什麼,那隨便好了,反正他們隨便做什麼,至少眼前這些人是阻止不了的。
「告辭。希望下次不要再見了。」離開機場的時候,岳清言對着點頭哈腰的幾個人,還是一如開始那樣平靜地說。
「平時都不動關係的,怎麼跑香港來反而要動關係了?」岳清言嘖嘖稱奇地對房安馨吐槽。
「感覺到了東北?」房安馨反調侃回來了。
「這是東北被黑得最慘的一次。一個說粵語的東北,感覺這個腦洞夠大,可以寫個小說。」
「已經有首歌了,你就別添亂了。」
給龍禹源打電話的後遺症很快就來了,一輛加長豪華車停在了道邊,等着接他們兩人去酒店。龍禹源作為遠山會所的大管家,人脈和其他的能量都相當充足,而在香港,有許多公司、大老闆們都是靠着遠山集團吃飯的,龍禹源吩咐一聲,自然有人上杆子地衝上來當好人。
這又是靠着關係……而他們之後在路上碰到塞車,因為本土派系的示威遊行封鎖的道路,再之後則是遇到了一些鬧事的人堵在了酒店門口,似乎是有什麼人躲進了酒店……
這一路的麻煩事,讓送他們去酒店的司機,還有另外一個不知道什麼來歷的商人尷尬不已連連道歉,岳清言和房安馨很是掃興,但態度上卻還是維持着冷漠和平靜。一旦他們能夠抽離自己的觀感,將自己放在一個觀察者的位置上,所有遇到的這些就都是很好的材料和很有趣的樣本……當然,這麼說略有點反人類。
(ps:這一段感覺可以寫出三四章吧,然而並不像拓展得那麼長。塑造這種背景矛盾,渲染氣氛什麼的,寫起來無趣也沒技術含量,你們自己去搜搜新聞自己想像好了。我相信我就算寫三四章純灌水也會有意思,但我覺得沒意思。)
「你真的不生氣?」房安馨繼續調侃。
「《池袋西口公園》先放一放,我要寫兩個香港本地題材的……嗯,中篇吧。算是。」
「看來你還是生氣了啊。」房安馨笑着說:「運氣不好也不知道是太好,才能碰上一連串這種事情。」
「這個很難說的。雖然是來觀察,但誰也不想觀察對象炸刺啊。」岳清言冷冷地說:「搞得好像香港這地方就歸他們了一樣。」
「靠寫小說來回嘴,未免不痛不癢了些。」房安馨被岳清言帶得也完全發不出脾氣。仔細想想,似乎整個剛才的過程,岳清言時不時和自己聊着天,插卡打諢的時機都異常精準。每每自己想要生氣的時候,他總會把自己的注意力吸引到別的事情上。
岳清言說不定比自己更生氣?不然,他也不會放下手裏的計劃,先準備黑香港一把。
他們入住酒店後不久,香港這邊出版社的負責人就找到了酒店這邊。那是個五十多歲的女性,但看起來也就四十出頭的樣子。保養得很好,身材瘦削,看得出來是經常鍛煉的。但一點也掩蓋不住身上濃重的書卷氣。
「抱歉了。我叫朱毓,是紅駒出版社的總經理。剛才,一位長輩給我電話,我才知道岳先生已經到了。據說你們路上不順利?」
朱毓的語氣透着關切,卻沒有討好或者別的意思,看起來就像是個普通的長輩。
「沒事。被一幫港燦耽誤了點時間。」岳清言低調地解釋說:「不得已打了個電話求助馮與山先生的一位部下,沒想到驚動那麼多人。這倒是真不好意思。」
朱毓微笑着說:「香港這幾年氣氛總是倏忽轉換,我們也不好說什麼做什麼,無非是眼不見為淨罷了。岳先生不必太謙虛了,您是個很厲害的作者,照道理來港應該是我們出版社負責接待事宜的,不過我們一直是和明前公司打交道。問及此事,他們都說還是讓您自己安排就好了。我們也就圖個省事了。」
「您客氣了。新書首發我作為作者理應配合的,但因為我還有本身的創作和調研,行程自己也不確定,這是我的問題。」
「您還不知道我們紅駒出版社吧?我們之前很長一段時間都在印馬經,或者是相關的書。在這個細分品類里,做到了第一。現在還在印,但更多則是做文化和小說了。這次您的《銀英傳》,我們很早就主動和明前公司聯繫了,但在香港本地組織紙張等耽誤了點時間,不然,最初是想要和內地基本同步,或者就落後一卷到兩卷的。」朱毓說:「不過,現在我們是同步發1到4卷,然後下個月發5到8卷,再過一個月發完。基本能趕上內地的出版速度了。首印量雖然和內地不能比,但在本港,可以說也是這幾年少有的數字了。」
岳清言稍微盤算了一下,頓時對紅駒出版社的能量有所了解。紅駒出版社不愧是玩馬經出生的,現場銷售能力真的很強,時效性也很強。更重要的是,朱毓所說一開始就和明前聯繫,顯然他們的關注點在內地的文化市場。一家馬經出版社關注內地文化圈幹什麼?無非是因為要麼有人在圈子裏,要麼就指望着從內地引入大量資源,利用他們強大的地面銷售能力來形成文化衝擊——這顯然不是一家典型的香港出版社,而必然會有這樣或者那樣的內地bj。
想明白了這層,連朱毓那一開始就聽着略顯得有些細節上不對勁的粵語,都可疑了起來。
「我明白了。多謝朱總了。我能理解其中的辛苦。如果有需要我的地方,請儘管吩咐。我相信,更多的優秀小說進入香港文化市場,應該是個好趨勢。」岳清言的重音落在了「更多」和「進入」這兩個詞彙上。而朱毓的臉上立刻浮現出了會意的笑容。
「坦率來說,一開始有人阻撓我們印《銀英》是因為有些好事份子,說特留尼西特這個角色有嚴重的影射。這個被駁回之後,又說許多譯名不符合本港習慣,但我們就是不想改,最後還是就這麼下來了。如果方便,想請您出席新書首發式。我們這裏雖然也時興簽售,最好您也能允許這個環節。不過,我們這邊簽售活動,人數會少很多,應該不會對您造成太大負擔。」朱毓說:「不過,因為之前的一些糾紛,可能現場會有一些奇怪。」
「奇怪?」岳清言不解。
「示威啊,抗議之類,以及阻撓其他人來購書和參加活動。在約定的會場內,沒有人敢搗亂,但我們管不到會場外面。」
「義不容辭。」岳清言謹慎地挑選了這個詞彙來回答。果然又引來了朱毓會意和讚賞想微笑。
雙方都沒有明說,但互相都將自己的意思透過細緻的選詞和表達,表現得淋漓盡致了。岳清言挺喜歡這種需要動動腦子才能明白的對話環境。
朱毓明知道這套書現在因為內地流行文學進入香港、因為影射或者別的,因為對香港目前的政治有着諸多可以引用好聯想的諷刺而有有諸多爭議,當然,紅駒出版社本身是不是有內資或者內地來人的管理也是個問題,但他們仍然希望硬碰硬地進行活動和擴大影響,這已經不是膽色的問題了。香港的電商不如內地發達,圖書銷售大部分還是依靠着書店、租書店、書報亭之類,現場銷售渠道這一仗如果不能壓住對方的囂張氣焰,以後麻煩事只會更多。
而岳清言,本來就看這幫人不順眼,自然要不遺餘力地幫忙咯。更何況,這事情說不定還對自己有好處。
岳清言稍微猶豫了一下,說:「朱總,我這裏有兩個基於香港本地的故事,偶然想到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合適。回頭我落稿之後,發您看一下,如果合適,明前公司和紅駒出版社,說不定可以再合作一次。」
朱毓一驚,旋即開懷地笑着說:「那就恭候岳先生大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