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錦卿正右手執筆,默寫着一首詩。這才寫了兩句,就聽得身後人說道。
葉錦卿撅了撅嘴,但還是將筆從右手換到了左手間,繼續寫着餘下的兩句。
等一首詩寫完,葉錦卿擱下筆,拿起宣紙,輕吹了下,待那墨跡收干。
還沒等她欣賞完自己寫的字,後面那人倒是先搶了去。蘇玄拿過葉錦卿默下的詩句,靜靜看着。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
前兩句詩句的字形字義都透着隨性悠閒,可是後兩句詩的筆風突變,雖然這詩講述的是戰場的殘酷,但是每個字都有略微的上揚之意,使整句詩的氣韻都發生了變化。透着那種明知前路艱險,但仍能笑着迎難而上的氣魄。
兩種字體迥異的字跡賦予了一首詩兩種不同的意境,可是這兩種意境又應和着詩句的內容,使字體的轉變並不顯的突兀。
「倒是比我想像中的好些。」
蘇玄也是沒想到葉錦卿能將這兩種不同的字韻融合的恰到好處。
「豈止好些。」
葉錦卿奪過蘇玄手中的宣紙,自己也細細看了起來。這字果然比之前些的都要好上幾分。
看着有點洋洋自得的葉錦卿,蘇玄岔開話頭道:「明天你打算如何?」
聽到蘇玄的詢問,葉錦卿順口答道:「自然是跟你去城樓上了。」
蘇玄搖了搖頭,伸出兩指,點了點葉錦卿光潔的腦門。
「別再看自己寫的字了,再看下去就真傻了。明天長狄一族絕不會再來攻城,所以明天我自不必去城頭吹冷風了。」
葉錦卿這才將視線從自己手中的字體上移開:「長狄是被我們打怕了?那鎮北關的危機解除了?我們可以回家了?」
回家。蘇玄暗自咀嚼着這兩個字,這家指的是他的蘇府麼。
「沒想到還是晚了。」蘇玄沮喪着搖了搖頭說道。
葉錦卿一臉不解的看着蘇玄,不明白他為何突然沮喪失落起來。
「看,你這不是已經傻了,長狄可是狄族的一支,我若所料不錯,那赤狄已經在來到路上了。」
葉錦卿這才明白蘇玄剛剛的話語乃是在擠兌自己,自己居然忘了還有赤狄這回事。
「那赤狄來了,我們該當如何。」
想到如今只是險勝長狄,若是赤狄一族在捲入,那這鎮北關可真是危矣。
「還當如何,我既然在錦陽都已經立誓要守住這鎮北關了,不管來了多少狄族,我都得擋着。」
知道蘇玄即使有了計策也輕易不會吐露,葉錦卿也沒想打破砂鍋問到底。
「戴老那應該收了很多傷兵,我之前也答應過周姐姐要去幫忙,所以我明天能不能去醫館?」
想到自己之前和周青婉約好要去醫館的,可自己拖了這麼幾天才去,葉錦卿頓覺對周青婉有點歉然。
「醫館麼。」
蘇玄低頭略一思索道:「也好,我正好去看看那些兵將的傷亡如何。蘇行這次也受了不小的傷,問問戴老診治的如何了。」
「蘇行。」葉錦卿想到那個平日裏少年寡語的少年。
「那明日我們何時出發?」
「自然是越早越好。」
夜漸深,蘇玄吹滅了房內最後一盞燭燈,霎時,屋內漆黑一片。
蘇玄卻還是從容不迫的繞過屏風,穿了件月白色的裏衣躺在了床上。
蘇玄暗暗回想着今天白日的一戰,雖然他看似胸有成竹,可是真的站在城頭,那麼多將士的性命就握在他手中,他還是有些許緊張,只不過他隱藏的很好,旁人輕易看不出。
想他彼時想到這個計策時,可是上上下下在腦海中推演了不下百遍,好在沒有出什麼大的紕漏。想到這,蘇玄深深的呼了一口氣。
「蘇玄,你睡着了。」葉錦卿細小的聲音從屏風那頭傳了過來。
「沒有。」蘇玄回道。
聽到蘇玄的回答,葉錦卿才略有點安心。
可過了一會,葉錦卿又問道:「蘇玄你還沒睡着麼?」
「沒。」
過了沒幾息,葉錦卿又問了相同的話,這次屏風那頭卻是安靜一片。
葉錦卿等了又等,還是沒聽到回答,小心的將被子扯了扯,遮住了半張臉,只留了一雙眼睛露在外面,骨溜溜地警惕地打量着周圍。
葉錦卿原以為今天在城頭站了大半天,又揪着心看了大半天的戰局,晚上會沉沉地睡去。
可哪裏曉得,如今她一閉眼,眼前就浮現出堆積如山的屍骨,血流成河的戰場,還有支零破碎的殘骸。
安靜的房間裏突然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響,葉錦卿扯着被子的手更是握緊了些。那聲響越來越近,葉錦卿的心跳地都快蹦出胸口。
只聽一聲驚叫,葉錦卿刺溜一下整個人鑽進了被窩。
「還真是個膽小鬼。」
熟悉的聲音隔着厚厚的被子傳來,葉錦卿這才鑽出了被窩,蘇玄不知何時已經將燭台再次點亮。
熒熒燭光,將葉錦卿凌亂的髮絲,驚恐的神色照的更為分明。
「今晚就點着燈睡吧。」
看着葉錦卿這幅模樣,蘇玄伸出手,將遮在葉錦卿臉上的頭髮輕輕撥開。還沒等他收回手,葉錦卿就先握住了他的手。
蘇玄看着葉錦卿將她大半張臉埋在自己的手間,眉間透出少有的脆弱。這似乎是他遇到她以來,錦兒第一次在他面前展露這幅無助的神色。
蘇玄的心裏悶悶的,有點後悔,自己不該魯莽的將她帶去城頭。
「錦兒,莫怕,我在。」
葉錦卿也不知道自己何時睡去,只記得自己的身旁似乎一直有一個朦朧的影子陪着。
翌日,天還蒙蒙亮時,蘇玄就和葉錦卿坐上了馬車,往醫館駛去。
昨兒夜裏雖然剛開始有點難眠,可後來葉錦卿倒是一覺到天亮。此刻葉錦卿精神頭不錯,挑了帘子往外張望着。
可是外頭的街道上空無一人,適逢戰時,現在又還早,道路上就葉錦卿坐着的馬車孤零零地行駛着。
葉錦卿有些意興闌珊地放下帘子,一時間倒是不知道該做些什麼。轉頭看見蘇玄支着手,撐着頭,閉着眼,靠着憑几。
葉錦卿本想找蘇玄說會話,但卻注意到蘇玄眼下那濃的化不開的黛色,印的那膚色都格外的蒼白,心中一暖。
想到今早,自己剛張開眼,就看見一個身影伏在自己的小榻上。
那人小心的將手頭擱在小榻的邊緣,頭枕着右手,披散的長髮遮住了臉
,身上隨意披着的外袍一邊已經滑落。
葉錦卿當時動了動手,想要替他蓋好外袍時,發現自己的手被一隻大手緊緊的包裹着。
葉錦卿定定地看了看自己的右手,似乎還留有相握了一晚上的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