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人來路不小,這身手看着不像是官兵,倒像是禁衛。」我看着地上高手們的屍體,皺眉道。
無袖在地府的時候跟我普及過陽間的一些常識,最高的高手只存在兩種地方,江湖之遠和王宮內院。
要麼是江湖上來去自由的獨行大俠,要麼就是有組織有紀律的王室禁衛。
江湖上的亡命之徒雖然兇狠,但是招式風格都是各有各的來路,即便一起行動,也明顯不同,時不時還會有些下三濫的手段。
這批殺手行動有素,準備充分,動作意識和紀律遠遠不是江湖中的高手能比的,那就只能是禁衛了。
見我情狀還好,吳戈站起身來,開始迅速收攏殺手們的屍身,準備就地掩藏,隱去痕跡以免引來下一批追兵。
可當他搜索殺手衣服上的標誌,翻開殺手衣袖時,臉上卻暴起了青筋。
「出什麼事了?」
我好奇的看了一眼吳哥盯着看的地方,殺手衣袖內沿已被吳戈扯開,那裏極不顯眼地繡了一朵金色的梅花。
標記就標記了,還繡得這麼隱蔽,想來是不大願意被人一眼看穿的。
不像我們鬼使服的忘憂草袖標,就大剌剌繡在袖口外沿最顯眼的地方,生怕其餘的鬼眾看不清。鬼眾只要不是太瞎,都能看到,很是威風。
這花是金色,在陽間,金色與玄色只供王室使用。
花的繡工還挺精巧,我遠看都能認出用了好幾種繡法,金線繡就的花瓣色澤格外別致。
這樣的顏色,這樣的手藝,這樣的低調,我進一步確定這批殺手來自王宮內苑。
這些殺手的主人很別致,而且是個女的,而且品味應該還不錯。
我腦中忽的靈光一閃,有些不敢相信地看向吳戈。
這…不可能啊?
吳戈已然沉默許久。
「這些殺手,該...該不會是?」
我試探性地問道。
「不會是她。不會,不會。」
吳戈額頭青筋又暴起來,整個面部都在輕輕顫動,顫抖到背部都微微彎曲。
一路以來,我曾見吳戈疲憊過,惱怒過。但能感覺出他心中始終有一個堅定的目標,就是去秦陽國都,他的身影始終挺拔,腳步也從未有過半點遲疑。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吳戈佝僂着背。
仿佛一直支撐着精神什麼東西,忽然倒塌了。
於是我更加確定,這一次,吳戈看到了殺手衣袖內沿里那個極其隱蔽的金色梅花標誌,是陳國小公主的標記。
「不會是她。不會。」
不知道是什麼支撐着吳戈清理完所有的屍體的。
所有痕跡處理乾淨以後,吳戈在我身側,重重靠着樹幹坐下來,沒開口提趕路的事,只輕閉着眼。
他的樣子疲憊極了。
我陪他靜靜坐着。
許久,他才把眼睛睜開。
「吳戈。」
我輕輕搖了搖他的手臂,他緩緩側過頭來看我。
「可以給我講講,你和小公主的故事嗎?」我輕聲道。
吳戈先是一怔,隨後,他的神色變得格外柔和。
那是一種我從未見過的溫柔神色。
吳戈說,小公主出生在臘月,出生那日所有的梅花都開了,整個王宮是梅花香,老王上大喜,親自定了小公主的封號定了「梅」。
小時候,梅公主一直最受老王上寵愛,老王上經常親自帶她出獵,這是許多陳國殿下都沒有的待遇。
正因如此,吳戈說他初次見小公主其實不是在國宴上,而是一次狩獵。
梅公主小小年紀便什麼都不怕,騎着一匹純白的踏雪尋梅小馬駒,自以為揚着小鞭子策馬的樣子很英氣,但其實更多的是可愛。
眾人也不願弗了小公主的興致,便紛紛誇她英姿颯爽,就連老王上也順着寶貝女兒的意思,樂顛顛地哄着她開心。
吳戈也是其中一員。
小公主騎着小馬駒,似模似樣舉着箭要射兔子,不想一箭射偏,險些射到了一名侍衛。
還好那侍衛反應快,一個側空翻,生生用手接住了箭。小公主巴巴地跑來,想把自己的箭拿回去,就這樣和吳戈見面了。
吳戈正是當年那侍衛。
他從未見過這樣嬌艷明媚的女子,能夠笑得這樣開心爽朗。如春的花秋的葉,醉入月色中,匯入心裏成潺潺清泉,清涼舒爽。
小公主揚起小腦袋,笑兮兮地對他說,「你武功真好,教我射箭好不好?」
說着一雙白白嫩嫩的小手伸過來。
吳戈的臉立時紅了個透,磕磕巴巴了半天,一句完整的話也說不出來,呆愣愣的把箭還給了小公主。還沒說上話,小公主身旁的宮女很快就上前將她請回去了。
之後,吳戈打雞血一般日以繼夜練習箭術,只盼着能再見小公主。接下來,才有了後面的國宴;有了後來數次陪小公主圍獵時美美大獲勝時的種種喜悅,再到二人互訴衷腸。
我心想着,難怪吳戈箭術那樣好,還極擅長打獵,原來都是為了陪小公主圍獵練出來的。
「王上對小公主極盡寵愛,朝野皆知。終究還是為了保自己,讓她去和親。」
吳戈難得諷刺一笑,「這麼多年的寵愛,不過是一場笑話。他當真能如此無情!」
吳戈口中的「他」,指的自是陳國懦弱無能的老王上。
這也是我第一回聽見吳戈對老王上的怨懟之言。
很爛俗的故事。
極少看談情說愛本子的我都見過許多,無袖也給我講過不少。
才子佳人兩情相悅的故事裏,必然會出現不同意二人婚事的父母,至於結局,要么半夜裏爬牆私奔,要麼雙雙殉情,還有往墳堆里跳的。
這話自然不能說,看着吳戈一臉緬懷舊事哀莫大於心死的樣子,少不得要安慰幾句。
我安撫道,「其實小公主心裏還是念着你的,不然也不會為了保你一家子,答應陳王要去秦陽和親。她既然與你兩情相悅,自然不會這麼快就變心,中間或許有什麼誤會。」
「這批殺手,是小公主的人。金色梅花,是我在她十二歲生辰時親手畫的,她很高興,命人加在自己禁衛的袖口上。」
「那就更好解釋了。」我拍拍他的肩膀,「這些都是可以偽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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