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一切,讓方雲思緒如潮,看了方家莊農民過的日子之後,他算是見識到了什麼叫「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可惜他現在自身難保,王氏那裏也不知道怎麼樣了。不過方雲心裏默默地做了一個決定:只要等這一關過去,一定要想辦法改變這些貧苦百姓的悲慘的命運。
「走吧,少爺!現在的世道就這樣。這些人都還算好的,至少還能活下去,其他地方更慘。
我聽說陝西那邊很多人為了省糧食,就躺在床上不吃飯,結果就直接餓死在床上。」方福小心的提醒道。
看見方雲滿臉不可思議的表情,方福倒也不覺得奇怪,他了解的方雲本來就是一個『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的書生。
老爺又是知縣大人,在加上極度疼愛兒子的夫人,方雲從小一直過着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生活,有怎麼會知道社會最底層老百姓的困難呢。
「嗯!」
方雲沒有在繼續看下去,他現在什麼都做不了,再看也不過是徒增煩惱罷了。
儘管這些人大多數都是方家的佃戶,這些年方家雖然是由王氏做主,可是王氏主要負責的是對外交際工作,土地方面的工作都是方安梁幾兄弟在操作,王氏畢竟是個女人,並不適合經常拋頭露面。
而且因為方安棟是縣官,按照大明律法,他的土地是不用交田賦稅,所以王氏也定了一個標準,那就是收成和佃農五五分。
這樣的佃租,勉強能夠保證在沒有天災人禍的前提下,佃農能夠活下去。不過看這些人的樣子,顯然方安梁幾兄弟背着王氏和方安棟乾的『好事』。
其實王氏原本還想再降低一些佃租,不過被方安棟阻止了,這不是方安棟不捨得那點糧食,而是大勢難違。
方安棟身為一地知縣,深知普通;老百姓的困境,一心想要在改善農民的處境,在政績上有一番作為。也正是因為如此,他更清楚現在士紳們德行,他們一邊享受這朝廷給予他們免稅待遇,一邊拼命的剝削利益,侵吞農民的財產。
他們可以允許王氏向佃戶施捨一些小恩小惠,博取一個大善人的稱號,但是絕對不會放任王氏破壞行情,否則的話,被打臉都是小事,要是自己手底下的佃戶也跟着鬧起來,那損失的可就是實實在在的利益了。
方安棟知道,一旦王氏真的那樣做了,那等於一下就得罪了整個登州府地區所有的地主鄉紳,別說方安棟只是一個知縣了,就算是登萊巡撫,也不具備和整個登州府的統治階級作對的能力。
為官多年的方安棟深知,要想讓這些地主鄉紳主動降低佃租,以減輕農民的負擔是不可能的,所以他在萊陽縣劃出了一大片的無主的土地,準備撥給萊陽境內的流民和無地的農民耕種。
剛開始開墾的時候,事情進展的倒是很順利,可惜好景不長,土地剛剛開墾好,就有幾十個鄉紳拿着地契來找方安棟。
一個個理直氣壯的對他說,哪塊地,哪個區域的土地是他們的祖產,地契上寫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叫囂着要方安棟把他們的土地還給他們。
知道這時方安棟才知道,自己是被利用了,這些地主一個個都是人精,打得一手的好算盤,借自己的手為他們開墾荒廢了的土地。
方安棟當然不會同意了,一旦答應了,豈不是意味着自己和數萬流民、農民幾個月的辛苦全部白費了。
而且在開墾之前,他已經調查過了,這些土地已經有五六年沒有人耕種了,所以方安棟也不怕把官司打到巡撫那裏去,再怎麼說他也是一個知縣,豈能吃這麼大的虧。
果不其然,巡撫孫元化選擇了支持方安棟,而且大力支持,讓方安棟方放手去干。
作為兩府之地的巡撫,孫元化治理地方的能力遠遠不如他造槍造炮的本事。上任一年多了,光是東江軍和山東本地人的矛盾,就讓他一籌莫展,傷透了腦經,對於各地的流民問題,更是毫無辦法,只能聽之任之。
方安棟一下子幫他解決了幾萬流民的問題,孫元化嘉獎他都還來不及呢,怎麼可能會去懲罰他。
萊陽縣鄉紳們見告狀沒有效,並沒有放棄,他們有的是手段,只不過告狀這一條是最快的而已。總之不拿回田地,他們是不會罷休,結果很明顯,最終還是這些鄉紳贏了,因為每過多久,萊陽縣知縣方安棟就被隔壁縣造反的流民給殺死了。
方安棟已經非常小心了,但是他還是低估了鄉紳的實力,更沒有想到他們竟然殺還朝廷命官。
就這樣,為了幾萬流民以及無地農民和本地的鄉紳鬧翻了的知縣,最後卻被『流民』給殺死了,真是一個莫大的諷刺。
這就是登州府鄉紳對方安梁不聽勸的報復,而那些造反流民,殺死了方安棟之後,立刻就消失了。
不知不覺間,方雲已經來到了方氏祠堂的門口,門口已經圍了幾十號人,一個個面色紅潤,肥頭大耳,油光滿面,身上穿的是綢緞做的錦衣,帶的是金銀打造的首飾。
據方福的介紹,這些都是在方家莊小有身份的人,不過除了和方安棟同姓同族之外,就沒有其他關係了。
「這就是明末的社會現狀縮影啊,那些只有片縷遮身農戶,一天忙到晚都不一定能夠賺到一碗飽飯。
這些個穿金戴銀的大小地主們,一個個都擁有數百畝上千畝地卻依舊不滿足,還在為謀奪自己的土地而不擇手段,毫無羞恥之心。」
沒容方雲多想,屋內激烈的爭吵聲已經傳了出來,方雲的臉色也瞬間變得鐵青。
「王氏,你到底答不答應把土地交出來,實話告訴你,今天你交也得交,不交也得交。族老和鄉親們可都在呢,你們家就你和方雲那個書呆子,就要佔兩百多頃的土地,讓莊子裏的其他族人還怎麼活。」方安濤手指着方雲的母親王氏,滿臉凶神惡煞的說道。
「方安濤,你還要不要臉,要不是我夫君,你能有今天,可憐我夫君屍骨未寒,你們就這樣逼迫我母子,我們當初真是瞎了眼。」
方安濤的話,直接就把王氏給氣哭了,眼淚撲簌撲簌的往下流。
「好了,王氏,你不必在我們面前裝可憐,要是我們不念舊情,你還有機會站在這裏說話。
這裏是方氏宗祠,你一個外姓婦人,能在這裏和我們商討,還不夠給方安棟的面子嗎。
況且我們只是要回屬於我們自己的土地罷了,方安棟什麼都沒做,不過是出些銀子罷了,就要佔兩百頃的土地,你問問在場的所有人,有哪個願意。」
方安梁一開口就開始強詞奪理,他一臉不滿看着正在哭泣的王氏,王氏這樣做讓他很是難堪,凸顯了他的蠻橫,恃強凌弱。
雖然他的確在這樣做,但是卻不願意當着這麼多人的面被人說出來,這樣傳出去對他的名聲不好,越是像方安梁這樣的偽君子,就越好面子。
「對,大哥說的沒錯,王秀雲,你可別不知道好歹,要不是你們家那個病秧子躺在床上,你根本沒資格在這和我們談條件,你們母子兩個有一百頃的土地還不滿足,還要繼續貪得無厭,我方安澤第一個不同意。」
「是啊,閨女,你就知足吧,你們家兩個人就佔了一千多畝地,我們一大家幾十口人還不到五百畝地,做人,要知足啊!」
「沒錯,必須要讓她交出其他土地!」
「王氏,你還敢提方安棟,要不是他堅持要把土地分給那些賤民,怎麼會死。他自己死了還不要緊,害的我們方家一下子得罪了那麼多貴族老爺。
也就是二老爺善良,依我看,沒把你們掃地出門,你們就應該燒高香了,竟然還有臉在這裏裝可憐。」
一個後尖嘴腮的,滿臉陰沉的男人,眼神惡毒的對王氏說道。
此人名叫方鷹,原本是方家村最大地主,擁有三千畝地,不過方安棟發跡之後,他就被方家遠遠的甩到後面去了,甚至連方安梁都比不上,方安棟死了,方家莊最高興的就是他了。
「你,你們!」
一千頃的土地,被吞的只剩下一百頃,這些人竟然還這麼理直氣壯,王氏沒有想到這些人竟然這麼無恥,氣急之下,一時間連話都說不出來,心中湧現出無限委屈和辛酸,兩眼止不住的流淚。
「夫人,您消消氣,你們怎麼能這樣,要不是老爺,你們怎麼會有今天,這樣對夫人一家,你們還有良心嗎!」
王氏沒有說話,她的另外一個貼身丫環珠兒卻忍不住為自己的主人說話了。
眾人聞言,除了少數臉皮極厚,和幾個完全不要臉的人之外,大多數人的臉上都露出一絲羞愧的神色,不過一想到馬上就要到手的上百畝地,有很快的恢復了正常。
顯然僅憑几句仁義道德的話,是無法然他們放棄到手的利益的。
「放肆,這裏是什麼地方,輪得到你一個丫環說話,今天我就替你主人好好教教你怎麼一個下人,來人,給我拖下去掌嘴二十下。
還有,王氏你快點做決定吧,再拖下去也是沒用,那些佃戶本身就歸我管,我已經吩咐下去了,以後佃戶會直接把佃租交到我這裏。
今天不過是給你打聲招呼罷了,你要是同意,還能保存一些顏面,真要是撕破了臉皮,我倒是沒什麼。
只恐怕你們母子的日子會更難過,惹了眾怒,也許幾天前你兒子受傷的事再次上演都說不定。」
一看大家差點被珠兒的話說動,方安梁當即惱羞成怒逼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