積雲關,大鄭西北第一關,西據高原,東臨絕澗,將懷嶺攔腰截斷,站在遠處,但見關卡與懷嶺山脈融為一體,故有「天開積雲」之美稱。
駝鈴悠悠,人喊馬嘶,商隊絡繹,江安義隨着着商隊踏入雄偉的積雲關,只見積雲關用黃膠土夯築而成,城牆高約五丈,城門可供六騎並行,並不寬闊,想來是為了防守方便。
看着熟悉的面孔,聽着熟悉的鄉音,江安義思鄉之情油然而生。盧子越臉上蒙着面具,看不出神情,但那雙微微顫抖的手出賣了他的心情。
進了城,商隊便各奔前程,王叔得知江安義等人並不跟隨莎宿國的商隊一起走,力邀江安義隨他一同前去文進縣,拍着胸脯保證盧氏父女入籍的事他包辦了。文進縣就在歸途中,江安義自然答應。
多個朋友多條路,王叔很高興。江安義武功高強,一個人能殺退梟鎮羌幫的匪眾,再看莎宿國的領隊對他很客氣,應該在莎宿國很有地位,自己這條商線經常與莎宿國打交道,如果能交好江安義,對今後的生意助益不小。
「不是我老王吹牛,我家老爺在化州算得上頭面人物,跺跺腿,化州都要晃悠晃悠。」因為是歸程,商隊不用停留賣貨,所以行進得很快。
看着記憶中熟悉的畫面,盧子越心裏說不出的滋味,這裏是易定縣,就是晃仁的鄰縣,自己在這塊土地上生活了整整五年,再踏足卻連身份都丟失了,沒有了名字,沒有了戶籍,還是個逃犯,往事怎堪回首。
江安義問道:「王叔,你家老爺姓什麼,可是大鄭的官員?」
「忠義韓家,聽過沒?」見江安義搖頭,王叔笑道:「我家老爺是先帝加封的明威將軍,雖然是散官,但每任安西大都護上任都要到我家前來拜望。」
明威將軍,從四品下的武散官,應該說不算什麼驚人的官銜,怎麼安西大都護會上門拜望?江安義不解。
王叔一臉傲驕地道:「韓家世代與西域通商,在化州算得上豪門了。十年前,西域聯軍大舉入侵化州,連克數城,文進縣城也遭受了戎兵的攻打。我家老爺散財招募壯士,與家丁一起合成千餘人,舉家老少齊上城牆幫助官兵防守。血戰十二天,等援軍到時,老爺子長子、三子皆戰死在城頭,手下壯士死傷七百多人。」
「後來天子加封老爺為明威將軍,追封戰死的大少爺和三少爺為定遠將軍,授二少爺安西大都護司馬,並親筆書下『忠義滿門』的牌匾,公子你說我們韓家算不算頭面人家。」
原來是破家保國,江安義肅然起敬,道:「雖然小可身處蕃幫,但對忠臣烈士卻景仰得很,希望能有機會拜見老爺子。」
盧子越黯然,正是這場禍事讓他身敗名裂。
王叔笑道:「公子放心,老爺子的六十大壽就要到了,實不相瞞,我老王這趟主要就是為老爺子採買過生日的禮物去了。老爺子交遊廣闊,喜歡五湖四海的朋友,公子你武功高強,老爺子一定喜歡。」
文進縣韓老爺子的六十大壽要到了,天南海北的賀客已經將文進縣擠得滿滿當當,整個文進縣的百姓提起韓老爺子那是與有榮焉,客棧不夠,只要提一句是為老爺子拜壽來的,騰出家裏的房屋讓給客人住,老爺子是文進縣的壽星,當年皇上免了縣城六年的稅賦,大夥都記着老爺子的好。
江安義來到韓府的時候,整條大街被賀壽送禮的人擠得水泄不通,王叔帶着他們從旁邊的角門進了府。王叔是韓府的大管事,在府中說話有分量,有人安排擠出兩間客房給江安義和盧子越。
王叔笑道:「兩位先請休息,王某還要辦些交接就不相陪了,晚飯時再請兩位前去為韓老爺子拜壽。」
小跨院,上房五間,住着幾位讀書人,左右廂房各二間,左邊住着個雄糾糾的武夫,右邊騰給了江安義。江安義等人的到來讓原本寬鬆的住處變得要擠成二人一間,自然有人不滿。看着江安義抱着長槍拿着長刀,一個長臉的書生站在階前譏諷道:「看上去倒像個讀書人,可惜了這副好皮囊。」
江安義還沒開口,對面廂房看熱鬧的絡腮鬍子先叫起來:「馬臉,別他媽一天到晚酸溜溜的,小心老子收拾你。」
馬臉並不害怕,激憤地道:「有辱斯文,你可知徐某乃是韓府孫姑爺華文慶的同窗好友,要不是我不想驚動華公子,怎會和你等莽夫同處一室。」
絡腮鬍子顯然知道華公子是誰,卻有意氣那個馬臉,笑道:「華公子高中今科探花,不知您這位同窗中在幾甲?」
這話戳肺管子,正中馬臉的傷心事,華文慶高中探花,被韓府招為孫婿,可謂春風得意,自己同樣寒窗苦讀十數載,依舊是秀才出身,真真是又羞又愧。馬臉踉蹌回屋,收拾好包裹就往外走,同住之人死命相攔。
正鬧騰間,跨院門處有人朗聲道:「徐兄,你這是鬧哪端,小弟探望來遲,還望徐兄海涵。」
那幾個相攔的放開馬臉,紛紛上前寒喧,馬臉梗着脖子,一語不發。胳腮鬍子見惹出了正主,連忙鑽進了屋中,江安義抱着東西和盧子越也進了房。
院中寒喧問好聲不斷,原來有幾位是來混臉熟的。華公子春風滿面,一一見禮,最後來到馬臉徐兄近前,見他一臉怒容,笑道:「徐兄,小弟確實是忙,脫不開身,這一有空就來問候徐兄了,徐兄勿怪。」
旁邊有人將馬臉生氣的原因告訴了華文慶,華文慶笑道:「徐兄,跟這些粗人置什麼氣,算了吧,這些人也是來給老爺子拜壽的。要不,我讓他們向徐兄陪個不是。」
不用吩咐,身邊的僕人上前請人,絡腮鬍子見過禮,自報家門:「某,胡開化,安西大都護府帳下參軍事,與韓老爺子有一面之交,特來向他老人家拜壽。」
華文慶暗皺眉,安西都護府的軍漢,不好得罪,但徐兄的面子又不能不顧,特別是自己剛剛及第,傳揚出去別人會以為自己不念舊情,於名聲不利。
江安義和盧子越帶着盧珍也出了房門,拱手向華文慶見禮。華文慶見江安義等人西域裝束,心中瞭然,剛才聽到前往西域籌辦壽禮的王管事回來了,這兩個人多半是王管事請來的。
生意、朋友、顏面迅速地在心中權衡了一下,華文慶有了主意,對着江安義道:「兩位,真是對不住,這兩間房原是徐兄所住,下人不知禮數,誤將兩人領到此處。要不,兩位挪挪地方,我讓人重新安排住處,這兩間就讓還給徐兄。」
在華文慶看來,這樣的安排給了徐兄面子,又不傷和氣,隨便再找兩間房給江安義等人住,可謂皆大歡喜。哪知盧子越自打入關之來就觸景生情,傷心不已,此時被華文慶一激,爆發出來,憤然道:「都是來拜壽的,為什麼要我們挪地方,華公子真的重視這位徐兄,就請這位徐兄住單門獨院好了。」
這話有點誅心了,華文慶臉一沉,目光露出殺氣。
「化外之人,不知禮數」、「大膽,胡言亂語辱及公子,你可知華公子是何等身份?」、「蠻夷之人不可言禮也」。斥責之聲四起,那些書生們唯恐自己罵得太遲沒有拍到華公子的馬屁,絡腮鬍子事不關己,樂呵呵地看着笑話,忘記了是自己挑的事端。
「藏頭遮臉的鼠輩,莫非是作奸犯科之人,用心險惡挑撥華公子與我等的關係,要知我等同窗好友情意深厚,豈是你這等淺薄言語所能挑動。」
華公子對此句甚為滿意,衝着說話的紅臉漢點頭嘉許,激動得那紅臉書生越發像喝多了燒刀子,紅得要滴出血來。
盧子越被刺痛心事,伸手摘下臉上的面具,露出半榮半焦的面容,眾人像見了惡鬼,齊齊後退。盧子越愴然笑道:「諸位記清楚這張臉。終有一天……」聲音渺不可聞。
一路同行,江安義與盧子越相談甚歡,知道此人才華橫溢,胸中所學不在自己之下,更兼喜好兵書戰策,每到要地,指點江山,信手排兵,實是罕見的王佐之才。可嘆命運多舛,從翩翩世家良才變成落拓毀容漢,心中悲苦實在難以對人言。
江安義一拂衣袖,地面鼓盪起煙塵,眾人被迷得閉上眼。江安義縱聲笑道:「好一個忠義傳家的韓家,子越兄,此處既不相留,我們一同離開便是,何必為這些俗物鬧心。」
「大膽,辱及韓家,莫非爾等對朝庭不滿?」華文慶滿臉陰鬱,不愧是讀書人,戴帽子的功夫耍得無比熟練。
「俗物,你說誰是俗物?華公子今科高中探花郎,天下傳名,爾等化外之民,什麼是探花郎知道嗎?」眾書生一陣鬨笑。
江安義懶得睬他,回屋拿了東西,與盧子越帶着盧珍離開。經過華文慶時,盧子越不陰不陽地刺道:「探花郎,盧某還真沒聽說過,倒聽過有什麼狀元郎,莫不是探花郎比狀元郎還要出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