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林山。
呼嘯的山風還在肆虐,撩動着桓生的衣玦,使得他的雙眉皺得更緊。順着山坡一路奔去,桓生剛翻上山頂,遠遠就看到了瑾歌的身影,此時的她正站在山崖邊上,大風颳着她單薄瘦弱的身子,衣裙翻飛,髮絲糾纏,她的身子顫顫巍巍,好似再大力一些就能將她颳走。
「瑾歌。」
桓生儘量讓自己的語氣輕柔許多,以免驚嚇到她,並同時輕步上前,一把抓着她將她拉回自己懷裏,緊緊抱住,讓她離開危險的邊緣,那一刻,他能清楚的感覺到瑾歌身子已然冰涼得僵硬,透過兩人的衣衫的厚度,仍然能感覺到。
瑾歌一時半會兒還沒有反應,直到熟悉的氣息侵襲着她的感官,讓她緩緩回神,有了知覺,透過衣衫傳來暖暖的溫度,使得她才有了反應,思緒慢慢恢復過來。
是桓生。
許久,瑾歌微微張了張嘴,卻是費勁的一點聲音都沒有發出來。
「桓生……」終於,瑾歌顫抖着抬起手死死的回抱着桓生,憋了好久的情緒突然爆發,悲傷痛苦全都夾雜在了她的哭聲和淚水中,在山間迴蕩,狂風四起,鳥雀驚飛,雲林山的生靈好像也能感覺到她的悲涼。
她再也支撐不住身子,跪坐在了地上。桓生順着她跪在了她的身旁,輕輕的將她攬在懷裏,想給她一點溫暖和安全感。此時此刻的他,也無法做到冷靜的思考,只想無比小心的呵護着自己最珍貴的人。
「桓生……對不起……對不起……桓生……」
「桓生……對不起……」
「孩子……」她不斷的重複着這句話,淒涼的抽泣着,終究是說不出這句話,這個結果讓她難以接受,連提及就覺得好似再狠狠地捅了她一刀。
內心湧出的自責和愧疚以及各種各樣的情緒,都在折磨着她。
「桓生……桓生……」
桓生聽到瑾歌的哭聲只覺得撕心裂肺,忍不住亦濕了眼眶。將瑾歌的臉捧在手中,想替她擦掉淚痕,卻怎麼也擦不干她汩汩而流的淚水,他輕輕的將額頭抵着她的額頭,閉上了眼睛。
「我在。」他的心疼無法言喻,不僅心疼瑾歌的身子,心疼她的悲傷,更心疼這樣的她,這樣脆弱的她,是無論如何也想像不到,一個那麼驕傲倔強的女子,也會有這樣的一面。
這一刻,他無比強烈的認為,她的笑容,才是最溫暖的驕陽,光芒萬丈,不管怎樣,都值得用心守候。
「是我對不起你,沒有照顧好你。」桓生說着,心疼的輕撫了一下她臉上的淚痕,輕聲道:「沒事的,我帶你回家。」
乘着呼嘯的山風,落陽漸漸試了色彩,桓生抱着瑾歌,一步步朝着山下走去。那肆虐瘋狂的搖曳,猶如絕望的嘶吼,釋放着內心的壓抑和情緒。桓生看着自己懷中閉目不言的容顏,驀地心疼起來,那雙眉緊皺的樣子,那眉間溢出憤恨的樣子,都不是他所想要看到的。
笑容,何時才會再次揚起。
「桓生,答應我,別讓爹娘知道……」許久的沉默之後,瑾歌稍微緩和了一些,沒想到喃喃出語的,是叮囑此事,桓生也明白瑾歌這麼做的緣由,他點了點頭,算是答應她了。
「好,我們回家。」
黑夜襲來,春涼比秋瑟更加哀傷。
回到柳府時,出奇的並沒有守候很多人,反而像是平常一般,各自忙碌,這樣的情形,倒是讓桓生的心中有一些緩和,這樣也好,爹娘和爺爺還不知曉,那或許是好事……
只是這場喜訊,對於瑾歌來說,太過於殘忍了些,來過又離去,比從未來過更痛。
他的心又何嘗不是呢。
快步回了別苑,桓生見瑾歌一直不曾睜開眼,像是睡着一般,興許是情緒崩潰,讓她沉沉睡去了,便吩咐了阿松和聽竹下去準備,替瑾歌清洗一下身子,讓她好好休息,另外囑咐了他們一定不要率先將這個消息吐露出去。
這個噩耗,對於柳府和薛府來說,都像一場晴天霹靂。
收拾着一切的時候,桓生才冷靜了下來,雖然他一直就未表現出過於的情緒在臉上,但誰又知曉他的內心經歷過什麼災難呢。
桓生獨坐在床邊守着瑾歌,漸漸冷靜下來的他,思路也清晰了。
瑾歌一定是見了字認出了字跡才應邀而去的,只是姚嫣一個死去的人,還能大張旗鼓的出現在翠韻樓?不可能,那她如何在人來人往的翠韻樓出手……
桓生替瑾歌拉了拉胸前的被子,目光被她脖子上的紅印吸引,伸手輕輕的撫了上去。
掐痕這般明顯,一定狠狠掙扎過。
這麼想着,他不由自主的伸出手比劃上那個痕跡。
而這脖間的掐痕很顯然是一個男子所為。
一想着那場面,桓生又忍不住皺緊了眉頭,順手而上,輕撫着她蒼白的臉頰。
雙眸的目光漸漸變得銳利,他自然能想到是誰做的。
凌墨。
那姚嫣的出現,又是和作用呢?為了引瑾歌前去?這種事應該不需要特別的人選吧。聽瑾歌說是凌墨殺了姚嫣,是凌墨騙瑾歌的,還是姚嫣死裏逃生?姚嫣這個女人果然不是那麼簡單!心狠的人,自然會被有心人利用,是凌墨的意思?還是另由隱情……
會對孩子下手,是受人指使還是僅僅為了報仇泄憤……
恐怕就更不簡單了。
桓生內心兀自盤算分析着,他覺得這些答案都很容易得出來,但是現在,他有必要去見見他了。
聽竹為瑾歌清洗之後,依舊不見醒過來,桓生着才發現瑾歌是傷心過度,昏迷不醒了,看樣子避免不了一場大病了。怕瑾歌因此一病不起,便吩咐阿松趕緊去悄悄請一個大夫過府。因為答應了瑾歌暫時不要讓爹娘知道這個噩耗,他也只好如此,不便於大張旗鼓的去請大夫,可他也知曉,這樣自然是行不通的,瞞得了一時,哪能瞞得了一世。
但是,他還是私心,想聽從瑾歌的意思。
他現在,有更需要去做的事。
吩咐完阿松和聽竹各自忙活,桓生便換了一身衣衫,看了看床上看似乖巧酣睡的瑾歌,出了門去。
桓生沒有去翠韻樓,而是徑直去了一個地方,因為他知道,這個時候的凌墨,一定會在那兒。
雲林山側壁的的山洞裏,凌墨正盤腿坐在洞中。此時天色已晚,洞中有零星的幾個火盆燃燒着,火苗旺盛,隱有微風晃動搖曳着。
桓生踩着步子,一步步的邁進洞去。
「我就知道你一定會來。」凌墨睜開眼,慢慢的站起身來,走下了石台,看着桓生毫無表情的面色,繼續道:「你還是這麼冷靜,我還以為,這一次,你不會這般冷靜了,就好像,第一次……瑾歌入獄的時候那樣……」
他喃喃着,好似回想起了那些場景,其實他並未真正見過,可他的內心依舊在不斷的幻想出那樣的場景,曾是那麼心痛和憤怒,才會要殺了姚嫣。
「我倒是希望你能冷靜冷靜。」桓生淡淡出聲,依舊聽不出情緒,「好好看看自己的所作所為,到底是為了什麼,又得了什麼結果。」
聞言,凌墨突然轉過臉來,嚴肅的看着桓生,提高了音量,說道:「柳桓生,你不是那麼聰明嘛,你不是知道我在做什麼嗎?不然……不然為什麼?為什麼……你還要幫我呢?」
說着,他戲謔的勾了勾嘴角,轉過臉去,那放空的雙眼流露出心疼,「瑾歌那麼恨我,若是知道你一直在暗中助我,會不會傷心難過呢?你想過嗎?」
桓生沒有說話,也沒有反駁,他隱隱皺了皺眉頭,看着凌墨的樣子,說不出的意味。
「呵呵……說得好聽是你在助我一臂之力,其實,不就是在利用我嘛?利用我之便,為你做成那些事,反過來,倒像是你幫了我似的。」凌墨瞥了桓生一眼,勾了勾唇角,「要是一般人,還真信了。倒是瑾歌,就算一一告訴她,你柳桓生是如何處心積慮,處處算計的,她也不會相信吧。」
聽他說罷,桓生也依舊面不改色,甚至有些同情之意染上雙目,他淡淡道:「只是你心中有所想法,才會這麼認為,認為我利用了你,認為我在算計你,只不過是你身邊充斥着各種算計和陰謀,你怕了罷了。」
一個『怕了』,讓凌墨陡然轉頭過來瞪向了桓生,再看他眼中那隱隱透出的神色,他登時怒氣就燃了起來,上前一把抓住了桓生胸口的衣襟,厲聲喝道:「你這是什麼意思?!你在小看我?!你在同情我嗎?!」
桓生抬手,將他的手握住,看似輕巧的將他緊緊握住自己衣襟的手拉了下來,雲淡風輕道:「凌墨,你陷得越來越深了,你再不醒醒,就晚了!」
聞言,凌墨猛地一揮衣袖,不曾將桓生推離,自己退了幾步遠,他躲開了桓生的目光,兀自言說道:「我不需要你來提醒我!你什麼都不懂,卻總是一副掌握大局的樣子,運籌帷幄的模樣,故作高深……你……這些伎倆……」
他說着,突然收了聲,想是想到了什麼,又笑了笑,抬眉看着桓生雙目,問道:「瞧,這一次,你不就是失算了嗎?這一次,你怎麼就沒有想到呢?失去這個孩子,想必你也不好受吧……不然,你還來尋我作何……尋我,報仇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