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金子抓耳撓腮,不知道到底是誰在暗中監視自己。劉寶榮不管那麼多,招呼他進營帳休息。小金子心事重重,哪兒還顧得上休息。他很久都沒有睡過擁擠的通鋪了,這裏各種汗臭味讓他皺起了眉頭。他本來不拘小節,對吃住都不怎麼挑,可跟在梁大哥身邊久了,也漸漸被他影響了。
梁大哥治軍很嚴,要求軍容整潔,絕不允許邋邋遢遢,營帳也必須收拾整齊,他會時不時地搞突擊檢查。不打仗的時候,他會時時盯着小金子,督促他修剪指甲,勤洗頭髮。小金子常嫌他囉嗦,又說男子漢哪兒需要那麼乾淨。梁翊總會一本正經地說,外表乾淨了,心裏才能亮堂。
梁大哥的大道理總是一堆一堆的,這句話恐怕又是他從小聽到大的。小金子不做反駁,乖乖地照做。當時覺得很煩,可到了這種環境裏,才體會到了梁大哥的優點——光從軍容軍紀上來說,征西軍就能勝一大截。
小金子坐在這個亂糟糟的環境裏,腦子亂鬨鬨的,便抄着手發呆。幾個老兵油子盯着小金子,猥瑣地笑了笑:「喲,這小子長得真是好看啊!」
小金子抄着手,眼睛一瞪,還沒說話,劉寶榮就擋在他前面,正氣凜然地喝道:「你們休得調戲我兄弟!」
那幾個老兵呵呵笑了兩聲,又看了小金子兩眼,便沒再吱聲,將被子一拉,轉身便鼾聲震天。小金子感激地看了劉寶榮一眼,劉寶榮低聲道:「早就聽說有些人不老實,你可別被他們給害了。」
「放心吧,我武功好着呢,豈能讓這些渣渣占什麼便宜?」
小金子頗有些自負,劉寶榮便笑笑,胡亂地鑽進被窩休息了。小金子睡不着,那個暗處盯着自己的人讓他格外掛懷。月光隱隱地透進營帳來,小金子在一片此起彼伏的鼾聲中,集中精力打坐。師父傳給他的無為心經在他體內發力,每到遇到危難時,似乎有一股沁涼之氣保護着他的血肉,不受外敵侵犯。雖說吳不為已將內力全傳給了他,可小金子還想練得更透徹一些,用起來才能更得心應手。
營帳外面有窸窣的腳步聲,小金子微微睜開了眼睛,躡手躡腳地走了出去。他目之所及,除了一片片營帳,還有站崗的士兵,並沒有看到外人。他正有些失望,卻見一個黑影飛快地閃了過去,動作之快,那些武功平庸的士兵似乎根本看不到他。小金子心念一動,剛要拔腿去追,卻忽然靈光一閃,撲通一聲摔倒在地,哎呦哎呦地叫個不停。
幾個巡防的士兵看着如同癩蛤蟆一樣的小金子,都哈哈大笑起來。有一個好心人蹲下來,將他拉起來,說道:「你跑得這麼急,不會是想要當逃兵吧?」
小金子將口中的雜草吐了出來,辯解道:「才不是呢,我尿急,想上茅房,這才被絆倒了。」
幾個士兵見他年紀小,給他指了茅房的方向,便不再嘲笑他了。小金子解完手,卻還在心裏盤算——在祥明城就感到有人跟着自己,難不成他一路跟到了軍營里?
第二天,新虞軍整飭部隊,沒有主動發起進攻。大部隊操練完之後,幾個較為強壯的士兵想找人練練手,便將幾個新來的叫到一邊,對着他們施展招數。小金子本來不想摻和,可劉寶榮被拉了過去,毫無還手之力,像沙袋一樣被人踢來踢去。不過幾個回合,他便躺在地上,捂着肚子哼哼唧唧,也不知道是不是肋骨斷了。
小金子氣不過,暫且忘了自己的身份,擠進圈子裏,拉起劉寶榮,衝着那個壯漢喝道:「你欺負一個新人,算什麼本事?」
壯漢看着眉清目秀的小金子,哈哈大笑道:「秀氣得像個大姑娘,還敢來參軍?」
小金子怒火升騰,他放下劉寶榮,不服氣地說道:「別看你壯得像頭野豬,可你如果能打得過我,我心甘情願做你小跟班!」
壯漢又豪邁地大笑了幾聲,也不跟小金子客氣,提着拳頭便飛奔過來。小金子氣沉丹田,調整呼吸,當拳頭落在他肩上的時候,那壯漢面色一驚,繼而齜牙咧嘴地甩着手,說道:「看不出來,你竟然還是個練家子!」
小金子得意地抬起了頭,那壯漢想趁他不備,再偷襲他一次。結果在他衝過來的時候,小金子的長腿靈活一掃,硬是將那壯漢生生絆倒。壯漢狼狽地趴在地上,吃了一嘴的草。
周圍人都叫起好來,小金子笑着拍了拍手,卻驀然發現人群中有雙冷到徹骨的眼睛。那人如鬼魅一般,倏忽一下,便隱藏在人群中。再看時,還是那叫好的人,仿佛那兩道陰冷的眼神是自己的錯覺。小金子心一沉,暗叫不好,或許一時賣弄,會留下大禍患。他又急忙裝作武功不濟的樣子,捧着自己的腳,叫起痛來。結果人群都散了,也沒有人理會他。
小金子扶起劉寶榮,想先送他去軍醫那邊看看,誰知一個軍師模樣的中年人走過來,帶着幾分欣賞的眼光看着小金子,問道:「聽說你剛才勝了王大春?」
小金子的眼睛骨碌一轉,說道:「我剛才就是跟一個壯漢切磋了一下,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
「我聽其他人說,王大春曾是十里八鄉有名的屠戶,力大無窮,招式狠辣,你能在三招之內勝了他,說明你的武功的確不一般。你這樣身手了得,願不願意當新虞王的勤務兵?」
小金子吞了口唾沫,這個誘惑可太大了,情報觸手可得。不過待在趙佑元身邊,危險也是加倍的。小金子權衡了一下,帶着一抹天真的神色問道:「當了勤務兵,是不是就不能上戰場打仗了?」
「是,不過若你保護殿下有功,便會很快得到升遷,說不定還能帶兵打仗。」
小金子腦子轉了轉,問道:「我昨天剛來軍隊,不用將我提拔得這麼快吧?」
「戰亂時期,求才若渴。你這般人才,本就不該被埋沒,你可得好好把握住機會。」
中年人說得不緊不慢,卻讓小金子心潮澎湃,他鬼使神差地點點頭,說道:「那好吧,我現在就能去見新虞王嗎?」
「那當然,這邊請!」
劉寶榮被別人摻着去看軍醫了,他戀戀不捨地看着小金子,眼神中還帶着幾分羨慕。小金子一點兒都不怯場,一路上還在看各種風景。那個中年人將他帶到一個空蕩蕩的帳篷里,讓他在這裏等新虞王,小金子點頭答應了。他盤算着如何跟趙佑元套近乎,以便套出更多情報,興奮的同時,也有幾分緊張。
一陣颶風吹開了門帘,小金子納悶地想,初秋的風怎會這麼大。他重新將門帘掩好,可一把冷冰冰的劍,已經從後面抵在了他的脖子上。
原來並不是風,而是這個形如鬼魅的人闖了進來。不知他是修煉是什麼功夫,竟然能在瞬間化成影子,讓人看不見。小金子被他的氣勢所壓迫,不敢輕舉妄動,冷靜地問道:「閣下這是何意?」
身後之人並沒有說話,小金子深呼吸了一下,驟然往左邊一偏,躲過了他的劍。他麻利地在地上翻滾一圈,剛要施展吳不為教他的「疾鷹利錐爪」,一抬頭,卻發現劍尖指着自己的印堂。劍身雪白,寒氣逼人,那人好像是從陰冷的地獄爬上來的,帶着通身的殺氣,居高臨下地制伏着小金子。
小金子這一猶豫,幾個士兵魚貫而入,麻利地擒住了他的肩膀,並踩住他的小腿,試圖用麻繩將他捆起來。可小金子也不是吃素的,只要一離開劍的威脅,他立刻反抗起來。無為心經發功,他用盡力氣一甩,便掙脫開了束縛,勾起十指,目光凜冽。他剛使了一招「輕點穿雲」,還未來得及攻擊,突然肩膀一痛,原來那鬼魅將長劍脫手,直刺入小金子的鎖骨中。
小金子還沒落地,那鬼魅便起身將劍拔出,重新握在手中。小金子痛得直冒冷汗,趴在地上動彈不得。眾人這才又圍了上來,將他捆了個結結實實,並拉他起來,強迫他跪在地上。
小金子疼得六神無主,調整了好一會兒氣息,神志才漸漸恢復過來。剛才帶他來的中年人不知何時坐在了他面前,面帶微笑地看着他。小金子強忍劇痛,罵道:「我跟你無冤無仇,你為何要如此待我?我要面見新虞王,我要告發你!」
「我就是新虞王。」中年人一直在微笑,饒有興致地看着小金子,說道:「你有什麼話,可儘管跟我說。」
原來他就是趙佑元!小金子憤恨地看着他,兀自掙扎不已。那幾個人費了好大力氣,才將他控制住。趙佑元靠在椅背上,說道:「獵人跟我說,軍營里恐怕混進了探子,我還不相信。如今看到你的容貌,我還不得不相信了。獵人果然是獵人,嗅覺、視覺都是一等一的好。」
小金子拼命喊道:「我不是探子!我不過是個走投無路的江湖人!」
趙佑元還在微笑地打量小金子,說道:「你知不知道,你跟一個人長得很像?」
小金子紅腫着眼睛瞪着他,問道:「你什麼意思?」
「原來你們還沒相認。」趙佑元嘴角一直掛着笑容,他突然湊近了,說道:「我這裏刑具簡陋,不過想讓你開口,還是不難的。你實話實話,你是征西軍的探子吧?」
小金子極力否認,趙佑元一使眼神,兩個士兵立刻拿了一根棍子,壓在小金子腳踝上。他們用力一踩,劇痛讓小金子昂起了頭,他將指甲掐進肉里,緊咬着嘴唇,不屈地盯着趙佑元。腳踝上的痛楚又加深了幾分,小金子疼得渾身抽搐,卻還是一句話都不肯說。
趙佑元輕笑幾聲,說道:「我再問你一遍,你是不是梁翊派來的?」
小金子嘴唇咬出血來了,卻還是直搖頭。趙佑元看了他腳踝一眼,已經血肉模糊了,說不定再踩下去,他就殘廢了。趙佑元的目光中多了幾分憐憫,說道:「如果你承認你是梁翊派來的,說不定我還能饒你一命。你還年輕,可不要分不清輕重,枉自斷送了性命。」
小金子強撐了一會兒,冷汗滴在地上,頭也垂了下去,看樣子是暈過去了。趙佑元站起來,冷靜地跟那個鬼魅吩咐道:「從他身上搜出幾樣東西來,派前鋒到衍縣叫陣,就說抓住了征西軍的探子。把他弄醒,再給我細細拷問,務必讓他說出征西軍的軍情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