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帥不往,將至百姓於何地?淮西又將生靈塗炭矣!秦檜狗賊行為確實可恥……
金人出動,岳帥再次領兵,將有建功之機,重返中原,也未嘗不可……」
詔書下來,心灰意冷的岳飛以身體有恙不能統軍為由拒絕了。
朝廷無法,重新升了革職的李若虛,讓這個與岳飛交好的文官前來相勸。
岳飛長嘆一聲:「數年佈置,先前一戰,盡皆動用,中原百姓,經此一役之後,敢再起來迎接王師北上者,寥寥無幾。
中原民心已冷,想要再次進軍中原,談何容易?
況且陛下還有秦檜一心想着議和,所給命令,只是抵禦進犯金兵……前者即將收復故都,尚且放棄,今番又怎能重返中原……」
李若虛默默無語。
隨後望着岳飛道:「岳帥真的不準備出動?」
岳飛搖搖頭道:「哪能啊!只是氣不過,想要讓陛下還有秦檜急上一急,知道兵將之重要,也讓他們知曉金人亡我之心不死……
淮西之事不用太過擔心,之前一戰,金軍損兵折將,精銳大減,而今即便是捲土重來,也難以成氣候。
明日我便上朝辭別陛下,前往鄂州,領兵前去淮西……」
李若虛聞聽岳飛之言,面上露出喜色。
隨後悵然道:「這世上,忠臣向來比奸臣難做,良善之人大多都沒有禍害活的逍遙,他們需要顧慮的東西太多,牽掛的東西太多,不能做到無所不用其極,所以吃虧和受傷的總是他們!
可是沒有辦法,有些事情必須要有人去做,世間不能缺乏這樣的傻子……」
聞聽李若虛之言,岳飛也是禁不住的一聲長嘆。
第二日,岳飛去朝見趙構,趙構執着岳飛的手託付淮西之事,並賜於金絲腰帶。
岳飛以戰事緊急為由,未曾多做停留,當日中午,便已經出了臨安,朝着鄂州趕去。
僅有七八名親兵相隨,一人兩騎,除此之外,再無長物。
鄂州岳家軍見到主帥歸來,盡皆歡聲雷動。
當日,做為先鋒的岳雲,便帶着一千背嵬軍鐵騎朝着淮西率先而去……
雙方交戰數次,金人屢敗,終不能寸進,最終只能退軍。
在金人尚未退去之時,便有朝廷旨意傳來,再三告誡,只需擊退金人便可,不可向外進軍追趕。
在得知金人退去之後,更是下詔,讓岳家軍重返鄂州……
金兀朮眉頭緊鎖,他領兵而出,就是想要從宋國這裏取得戰功,穩固自己的地位,結果損兵折將,還丟掉了這麼多的地方。
幸好宋朝皇帝懦弱,召回岳鵬舉,不然自己所面臨的局面,實在是難以料想。
如今雖然重新佔據河南境地,但因為有岳家軍在,想要繼續擴大戰果,終究成為困難。
「岳鵬舉!岳家軍……」
金兀朮再一次念叨起這幾個字。
「太子,宋國派使者前來,想要商議和談之事。」
有人前來稟告。
「和談?」
金兀朮顯得有些驚訝的說了一聲,隨後又釋然的笑了。
他實在是弄不明白這些宋國人的心思。
這戰事明明就是自己一直處在下風,這些人居然還一些想要停戰,跟自己和談,這樣的國都居然能夠延續上百年,實在是讓人感到奇怪。
他其實不想和談的,但是只是有岳家軍在,實在是無力南下,想了想道:「帶他進來。」
不一會兒便有人帶着一個顯得有些抖索的宋人官員前來。
此人是秦檜心腹,之前持着金牌去宣召的人中便有他,呵斥岳飛,攔在張憲馬前不讓出征的便是他。
只是在岳家軍中那樣勇敢無敵的一個人,如今到了金人帳中,卻嚇得如同一個鵪鶉一樣,抖抖索索的。
不用女真人開口,他就先一步跪倒在地,跟金兀朮建見禮,這可能跟他知道岳家軍不敢殺他,而金人卻不會客氣有關。
「議和?你們江南將兵馬全部陳列於邊城可有絲毫議和之意?
前番岳鵬舉大舉進犯,傷我猛士,殺我臣民,臨走還擄掠諸多百姓歸襄漢,你江南可有絲毫議和的意思?」
金兀朮瞥了一眼這站在地上躬這身子不敢直起腰的宋人官員,冷笑着說道。
他不用顧及這人感受,經過這些年的打交道,他發現對於這些南人越是不客氣,他們越是對你卑躬屈膝,你若是對他們好了,他反而覺得你好欺負起來。
果然,這前來的官員聞言不僅沒有絲毫的慍色,反而是陪着小心道:「這都是岳鵬舉那廝無禮,胡亂行事……」
金兀朮不想給這人廢話,直接毫不客氣的道:「別說這些無用的,想要和談也容易,必須將岳鵬舉除掉,不然我便再從遼東等地徵調大量兵馬前來,平推掉你們江南,將你們的主子逮到龍城,去陪他的老爹!」
這前來的秦檜心腹果然不敢再多言……
說是商談,其實基本上都是金兀朮在說,這人在聽,偶爾回上個一兩句話,都還要看金兀朮的臉色。
前來的宋國秦檜心腹,拜別了金兀朮回去,充當軍師的哈密哧道:「那岳鵬舉乃是宋國長城,宋國君主雖然昏庸,但這自毀長城之事,怕也是不肯去做,元帥這樣提,只怕……」
金兀朮笑着擺擺手道:「宋國人就不能對他們客氣,岳鵬舉是英雄,但奈何迂腐,宋國君臣又太過於懦弱無能,先前朱仙鎮一事,我算是徹底看清了他等面目……
長城從外難以撼動,從內側由自己人下手,卻是容易,且看看吧,只要我們態度夠堅決,即便是不能除掉岳鵬舉這個心腹大患,也能從宋國那裏得到多多的好處……」
哈密哧想來一陣,也笑了起來,笑一會兒之後,嘆惋道:「如此英雄,怎會折辱於宋國君臣此等暗弱無能之輩手中……」
「……金人真是這樣說的?」
南宋小朝廷的都城臨安,相府之內,秦檜詢問。
在他面前的正是從金人那裏回來的官員,此時的他已經沒有了在金人那裏時的卑躬屈膝,反而有一種自傲的心理。
就好像他去金人那裏當孫子,不是一件丟人的事,反倒像是鍍了一層金一樣。
「回相公的話,那金國四太子、大元帥完顏宗翰就是這樣說的。」
他這樣回答。
秦檜點點頭,隨後道:「這一趟前去,諸多兇險,你着實辛苦,這些日子就好好的在相府多休養一段時間,好好的補補身子,家眷明日就差人接來,你也好享享天倫之樂。」
這人知道,這是秦相擔心自己出去亂說走漏的風聲,故此才讓藉口讓自己留在相府。
如今秦相在朝,隻手遮天,他自然是欣然應允,當然,還有一個原因就是知道,自己有了這一遭的經歷之後,日後必定能夠受到秦相重用!
「……不行!岳鵬舉不能殺!否則一旦金人毀約,到時誰來抵擋金人渡江?」
只有皇帝和秦檜兩個人在的皇宮密室之中,皇帝斷然出聲拒絕。
「陛下無需擔憂,只是除去岳鵬舉一人而已。
岳鵬舉這些年之所以能夠連戰連捷,最重要的不是他本人有多大本事,而是他手中有着一批敢打敢拼的兵馬。
岳飛之所以敢數次頂撞陛下,違逆陛下諭旨而執意北伐,最重要的也是因為這支軍隊!
陛下可知天下百姓如何稱呼這支勁旅?」
「岳家軍威名朕雖居宮中,卻常有耳聞,怎麼,這還有什麼不妥不成?」
趙構想了一下問道。
「不妥,有大不妥!」
秦檜連聲道。
「百姓皆以岳家軍相稱,卻不知此軍乃是陛下之軍。
人只道岳家軍乃岳鵬舉兵馬,卻不言陛下。
臣該死,說句大不敬之言,陛下難道忘記太祖皇帝之事?」
趙構面色變了變,陳橋驛之事他怎麼可能會忘記?
他們趙家也就是從那次之後,方才一躍成為了天下至尊。
同時也是有鑑於此,太祖皇帝方才杯酒釋兵權,並且以文治武,與士大夫共天下,施行兵將分離之法。
如今岳飛聲威日隆、並且對自己多有不滿,而且岳家軍歸他直接統領,朝廷節制力度並不大,若長此以往下去……
趙構這樣想着,打了一個冷顫。
隨後抬頭道:「岳鵬舉素來忠義,頂撞朕也只是一心想要恢復中原罷了。」
秦檜搖頭道:「陛下,太祖皇帝當年,對大周莫非不是忠心耿耿?
可當手下兵卒將黃袍硬披在他身上時,又能如何?」
趙構沉默不語。
秦檜再次道:「陛下若為金人會撕毀盟約再次前來進犯無人抵擋而擔憂,則大可不必。
岳家軍強是強在兵卒身上,並非在於岳鵬舉一人。
岳鵬舉除去,岳家軍依然在,陛下派上親信之人統御,再多設監軍,就能將這支我大宋最為精銳的兵馬牢牢握在手中,再沒有像岳鵬舉這種功高震主之人。
此舉雖然會損失一些戰力,但在金人撕毀盟約南下之時,將之阻擋住,還不成問題。」
趙構還是沉默不語。
秦檜又道:「陛下,金人態度堅決,必須要除去岳飛之後,方才肯與我和談。
金人勢大,一旦他真的震怒……」
趙構搖搖頭道:「岳鵬舉不能殺,你再派人前去聯絡一下,就說,我可以將岳鵬舉從岳家軍中調離,不讓其掌軍。」
秦檜見趙構不肯,便也不再逼迫,只推說再派人去試試,但想來事情不會太過順利。
紹興十一年四月,也就是金兀朮再次進犯未遂兩月之後,南宋軍中嶽飛、韓世忠、張俊三人被盡數調到臨安,在樞密院任職,不在掌管軍中職務。
其中嶽飛被授予樞密院副使。
岳家軍由原前軍都統制張憲節制。
張俊與岳飛、韓世忠不同,張俊算是唯秦檜馬首是瞻的那種。
之所以連同他一起革職,是秦檜為了堵住悠悠之口,以此來證明,此舉並非是為了針對誰……
五月,朝廷有令,命張俊與岳飛一起前往楚州巡視韓世忠軍隊,張俊暗中挑唆,欲與岳飛一同分解此軍,岳飛嚴詞拒絕。
回朝之後,與韓世忠並列為樞密使的張俊,奏請皇帝,請納宣撫司兵權。
他一出聲,其餘人跟着連番奏請,早已經串通好演戲的高宗趙構還有秦檜,假裝着拒絕兩次之後,便勉為其難的同意了。
至此,岳飛、韓世忠手中兵權盡數被剝奪。
緊接着,秦檜黨羽羅汝楫等上本彈劾,說今年岳飛救援淮西之時,逗留不前,並且主張放棄山陽,而後要求免去岳飛樞密院副使之職,充萬壽觀使的閒職。
去年的十二道金牌相召之下,岳飛早已經心涼,此時也不多爭辯什麼,自請回到江州廬山舊居賦閒。
皇帝趙構假意挽留之後,任由岳飛離去。
一代名將離開臨安之時,竟只有韓世忠相送……
廬山東林寺,秋雨霏霏,空氣清涼,寺前溪水潺潺,溪邊石頭上長着的青苔越發蒼翠,紅黃綠各色交織雜錯。在秋雨里越顯得鮮艷,一股涼意襲來,秋意更濃。
滿頭斑白的岳飛,退去了一身的戎裝,穿着素衣,立在這小溪上側的欄杆處,遙望着這山明水淨的廬山。
他沒有打傘,就這樣站在這裏,霏霏細雨在他的白髮上匯集成了諸多細小的水珠。
「啊~!」
他忽然長嘯起來,聲音在山中迴蕩,隱隱如同虎嘯。
背後的亭子裏,一個穿着打着補丁僧衣的白眉老僧,靜靜的站在那裏,平靜的望着這一幕,看不出悲喜。
長嘯結束,頭髮斑白的岳飛轉過身來,胸口依舊在起伏,他平靜了一下心緒,對着這老僧雙手合十施了一禮道:「擾亂了佛門清幽之地,禪師還請恕罪。」
老和尚白眉抖抖,還了一禮笑道,指指後面的寺院笑道:「佛祖在那裏,這裏是寺外,驚擾不到。」
而後轉身對身邊的小沙彌道:「去取紙筆來。」
小沙彌蹬蹬的跑去,不一會兒便帶着筆墨紙硯而來,在亭子內的石桌上鋪好。
正要研墨,卻被老僧止住。
老僧拿起硯台在亭檐下接了一些雨水,而後走回,一手攏着寬大的僧袍,開始緩緩的研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