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積雪只有過踝深,但女孩個子還小,一步一個趔趄,走得有些艱難。少年焦急地看着他們互相拉扯着緩慢向前挪的背影,回頭那幾個身着漢人服飾的男子已越追越近,他深吸一口氣抽劍出鞘,轉身迎那幾人而去。
這旁男孩正拉起跌在地上的女孩,卻聽身後響起了兵刃相交的聲音,往回看,是少年與那幾個男子交上了手。少年的劍法很嫻熟,看模樣應是在名家指點下練就,出手點、刺、撩、劈,一氣呵成而乾淨利落,一時竟能勉強與幾個成人周旋得相當。
可即便如此,少年畢竟年紀尚小,又是以少敵多,一個疏忽,眼見其中一人的劍徑直就要刺向他的右肩,突然一支冷箭飛來,將那持劍的手射傷,長劍伴着幾滴鮮血掉落在雪地里。少年借着抬劍抵擋的那會兒功夫向後一瞥,是男孩出的手,這孩子的箭法果然是不一般。
女孩也跟着折返回來,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把劍鞘帶着異域風情雕飾的精緻短劍。她點地一個靈巧的翻身,拔劍成式,那短劍的刃上泛着凜冽的寒光,看着與那張純稚的臉龐並不搭調。短劍出手,游轉靈動,路數雖與中原劍法差異甚大,卻不難看出她一招一式穩健清晰,絲毫不帶胡亂倉促。
一時間,三個孩子就這樣聯手與那幾人戰成了一團,劍光閃爍,雪影飄揚。
混戰相持了一陣後,先是女孩漸漸感覺到有些緩不過氣,眼前一晃,迷糊間手中的劍疏忽了抵擋,被一腳踹倒在雪地里。男孩想為她解圍,可一摸箭袋,已經空了。他擅長的只是箭術,對近身戰沒有一點經驗,但眼見女孩在雪地里一面躲着攻擊一面掙扎了許多下都起不來,情急之下只得捏實了一團雪沖近前去,直照攻擊着女孩的男子臉上砸去。
那男子被砸得惱羞成怒,一抹臉上的雪渣子,舉劍就要來砍那男孩。這時,一旁的小白犬見男孩有危險,激靈一蹦而起,張口死死咬住那隻揮向男孩的手不放。可惜那白犬太小,被咬的男子運氣用力一甩,它便被遠遠摔了出去,撞在樹幹上半晌沒有醒轉過來。搞定了小白犬,那男子又繼續向男孩襲來。
少年一回頭瞥見男孩危險,趕緊迴轉劍尖來護男孩,但他只顧挑開砍向男孩的劍,自己的後心卻生生吃了一拳,頓時感到胸口一陣強烈的疼痛迅速散射開,手中的劍也不再這麼聽使喚。琢磨着如此下去一定不是辦法,他強撐着護着男孩往邊上一送:「沿着這條路上去找我爹,他在亭子那頭。」
男孩心中是不願丟下他們去求援的,可他也曉得自己不懂拳腳,留下只會拖累少年,況且受了傷的少年看着也支持不了太久了:「好!你們一定要等我回來!」
男孩要往坡上去,但已佔盡上風的那幾個男子怎容得他去搬救兵,其中一人三兩步追上前攔他,就在這躲閃掙扎中,男孩險些被推下一旁的陡坡。虧得女孩眼明手快,一個翻身拉了他一把,助他逃脫了出去,可也就是這仗義地一拉女孩把自己完全沒有防備地暴露在敵人劍下。
少年的內傷不輕,回頭眼見女孩就要被劍刺傷,還是不顧一切騰手為她去擋。難忍的疼痛擾亂了他的劍路,兩三招之間,他的左臂又挨了一劍。就在女孩要被其中一男子拽走的危急關頭,一個身影從天而降,出手劍法奇異而快速,少年甚至沒看清楚他的劍招,就見一人倒在雪地之中,鮮血染紅了一片。另幾人見不是他的對手,只得趕緊撿了命落荒而逃。
站定了看,來者是個十七八歲的青年,同女孩一樣也是一身西夏服飾。他見那些人逃走並不追,而是回劍入鞘,一個箭步上前,雙手將女孩由地上扶起,上下打量她無恙才放下心來。
危險盡去,方才受了內傷的少年終於支持不住,眼前開始泛起迷糊。他身子晃了晃瞅着就要不支,女孩見狀連忙伸手扶他在一旁石上坐下,仰首着急地對那青年說着什麼,那語言少年沒聽懂,但又覺得跟先前聽過的西夏語不太一樣。青年俯身查了查少年的傷勢,由身上取出了一個小瓷瓶,倒出一丸藥讓少年服下,並盤腿在他身後坐下,運氣為他療傷。
過不多會兒,青年收掌起身,對女孩點了點頭。女孩蹲下,用手在少年面前晃了晃:「你好點了麼?」
「好多了。」吃了藥並受了青年的真氣,此時少年的確感覺內傷輕了不少,也緩過了那陣疼痛,於是起身感激地向青年一抱拳,「多謝大哥相救!」
青年抱拳回了一禮:「你救了她,該是我謝你才對。」言語間,女孩無意瞥見少年手臂上的傷口還在流血,忙取出自己的帕子,拉着少年替他包紮。她低頭細緻地為少年止血,如此近距離的相對,少年不由自主地看着她修長的睫毛出了神,自此,那映像便深深印刻在了少年的心上。
女孩替少年包紮好傷口後認真地雙手交叉胸前,向少年行了一個禮表示感謝,罷了,伸手抱起那隻暈暈垮垮蹲在一旁的小白犬,跟着那個青年離去,在茫茫的雪地中漸行漸遠。
愣愣看着女孩與青年的背影遠去直到徹底消失,少年才猛然回過神來,想起自己竟忘了問她的名字,問她來自何方,只依稀記得她臉頰旁搖晃的一對煙晶耳墜兒,以及手中那把精緻的短劍。
珍藏着女孩留下的那條帕子,在此後的許多年裏,漸漸長大的少年無數次回到烏鞘嶺這塊石碑前,卻未能再遇見她。或許她已長大變了模樣,不再戴着那對煙晶耳墜兒,不再用那把短劍。夢一般的經歷,夢一般的女孩兒,或許,從始至終這不過只是一場夢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