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四寶,籠着手,吩咐手下人敲門。
大紅的門,有些年頭了,敲了半天,才聽見裏面腳步的聲音。
嘎吱!
門從裏面開了,一個頭戴皮氈帽,身穿長袍棉襖的,類似於管家打扮的老頭兒走了出來。
「先生找誰?」看見滿臉橫肉的吳四寶,老管家嚇了一套,連忙拱手作揖問道。
「墨老在家嗎?」
「老太爺不在家,外頭喝茶了,您找我們老太爺什麼事兒?」老管家也是聰明人,怎麼可能說實話呢。
「喝茶,這大冷的天兒,老胳膊老腿兒不在家待着,就不怕凍出一個好歹來?」吳四寶哼哼一聲。
「這位先生,您到底有和要事兒,還請明言。」
「有個東西,請墨老掌掌眼。」
「東西,這位先生,您說笑了,我們老太爺對古玩這一類的不感興趣,您這是找錯人了。」
「誰說這東西就一定是古玩呢?」吳四寶眼珠一瞪道。
「那您是個什麼東西?」
「混賬,你敢罵吳爺?」
「不,不,您聽岔了,我是問,您想要問的這個東西是什麼?」老頭兒嚇的趕緊抹去額頭上的白毛汗。
這吳四寶凶名遠播,他早就認出來了,既然他自己都沒說,他也權當不認識,能不跟這種人打交道,那是最好不過了。
「既然墨老不在,小墨師可在?」吳四寶問道。
「這……」
「老殺才,囉嗦什麼,今天我要是見不到墨老或者小墨師其中一人,吳某人是不會走的。」吳四寶一抬腳,就跨過門檻兒,往裏面闖了進去。
「吳先生,吳先生,您不能這樣……」可把老管家給嚇住了,碰到這樣不講理的人,那是誰都沒辦法。
「吳隊長!」
吳四寶剛繞過門後的照壁,進入院子,就被一個四十多歲,身穿錦袍棉服的中年人攔了下來。
「小少爺。」
「你去吧,吳隊長我來招呼就是了。」小墨師微微一點頭,揮手道。
「小墨師,久仰大名,吳某還是第一次見到真人,失敬了。」吳四寶依江湖禮節,抱拳一聲道。
「吳隊長的威名,在下也有所耳聞,請客廳奉茶!」
「請。」
「些許薄禮,祝墨老長命百歲,福壽延綿。」吳四寶登門拜訪,還是花了點心思,買了些禮物。
「吳隊長,太客氣了,你我兩家素無交往,這無功不受祿,有什麼事情,還請開門見山吧。」
「好,小墨師爽快,吳某人也痛快!」吳四寶直接從懷裏把槍掏了出來,「啪」的一下子放在了桌子上。
「吳隊長這是什麼意思?」小墨師眉頭一皺,有些吃驚的問道。
「小墨師務驚,吳某前來,就是請您給我看一看這把槍。」吳四寶嘿嘿一笑,端起茶水,如同牛飲一般一口喝下。
小墨師並沒有馬上拿起手槍,而是看了一眼道:「好槍。」
「能看出來歷嗎?」吳四寶放下茶盞問道。
小墨是眼神微微一凝,這吳四寶的來意他明白了,想要通過槍來找人,吳四寶是個什麼人,他怎可能不知道。
他要找的人,只怕也不是一般人,而且,吳四寶現在已經當了漢奸走狗了。
這麼一來,這槍的主人就呼之欲出了。
他要是說出了槍的來歷,那不是助紂為孽嗎?
可是,他若是不說,吳四寶能放過他嗎,能放過墨家嗎?小墨是心思轉動,這可真是難辦了。
「要說修槍,墨某還算有點兒手藝,這手槍可是制式的武器,生產線上一個模子出來的,那哪能看出來?」
「小墨師,這槍改過,在整個上海灘,要論識槍,那得是老爺子,您是老爺子親傳,這一點兒難不到您吧?」
「吳隊長是想知道這把槍是被誰改過,修過,對嗎?」小墨師伸手抓起那支盒子炮,放在手裏掂量了一下道,「德國原廠出產,c96型,北洋政府在1912年跟德國禮和洋行簽訂購買協議,當時一共購買兩百支,每一把槍配五百粒子彈,吳隊長,你的這把槍的年紀夠老了。」
「不愧是墨家,佩服,佩服!」
「吳隊長,我能看出的,也僅僅是這些了。」小墨師將槍放下,推向吳四寶道,「其他的我就看不出來了。」
「小墨師,你覺得我信嗎?」吳四寶今天是帶着不達目的不罷休的念頭來的。
「吳隊長,對不起,我真幫不了你。」小墨師端起自己的茶盞道。
端茶送客。
這是老規矩,吳四寶不學無術,但是這個規矩他還是懂的。
「小墨師,你應該知道吳某人在道上的脾氣,您只要說出這把槍是誰改的,我立馬就走,而且你們墨家在滬西地面上的聲音也會得到額外的關照,不會有任何人為難。」吳四寶嘴角一拉道。
「吳隊長,你威脅我嗎?」小墨師臉色微微一變。
「小墨師,吳某人也是替人辦事兒而已。」吳四寶道,「您也知道,現在的上海灘誰的勢力最大,你得罪我沒關係,你要是得罪了日本人,可就麻煩了?」
「我跟日本人素無瓜葛,我一不反日,又不違法犯罪,日本人能把我怎麼樣?」小墨師道。
「小墨師,您太天真了吧,以前老爺子那麼多的徒子徒孫在,沒有人敢造次,可現在呢,他們都走了,老爺子也金盆洗手了,匹夫無罪,懷璧其罪的道理您不明白嗎?」
小墨師臉色大變。
吳四寶這個不學無術的傢伙居然能說出這樣有哲理的話來,想必背後肯定是有高人指點。
小墨師腦子裏天人交戰着。
吳四寶也有些得意,這林大哥教的這話還真靈驗,小墨師聽了之後,這臉色和態度都變了。
再一次把槍取了過來,仔細的看了看:「吳隊長,我能問一下,這把槍是從何而來?」
「小墨師,如果您真想知道,吳某人自然不會隱瞞,但您若是知道了,就跟這件事牽扯不清了……」
小墨師微微一愣,他真是糊塗了,這不是自找麻煩嗎?
「撞針和保險片換過……根據我的經驗,修槍的師傅十分熟悉槍支的結構和性能,而且用料上成,一般人做不出來,小鐵匠的技術經驗能達到,但是他用料一般都不是很好,所以,應該不是他的手法,除此之外,就只有老『k』能達到這個水準了。」
「老爺子和您也能做到吧?」吳四寶道。
「我爹的確能做到,不過,這把槍修理時間在半年左右,老爺子早就體力不支,不接活兒了,至於我本人,除非朋友托請,不會接這種來路不明的活兒。」小墨師道,「世道紛亂,唯有避世方能苟安,吳隊長,你能明白嗎?」
「老k,您能確定嗎?」
「這個我可不敢確定,這世上的人藏龍臥虎,誰能說的清楚呢,吳隊長,這下你該滿意了吧。」小墨是再一次端起茶杯道。
「多謝小墨師,吳某人告辭!」吳四寶抓起桌上的盒子炮,揣進了懷裏,站起來,一抱拳道。
「青叔,送客。」
「是,小少爺……」
屏風後面,一位身穿團壽棉袍的老者拄着拐杖慢慢的走了出來,這位正是那墨師,一直都在後面聽着二人的談話呢。
「爹,您慢着點兒。」小墨趕緊過去,將老父親攙扶過來坐了下來。
「昱兒,樹欲靜而風不止,咱們墨家的清靜日子到頭了。」墨師長長的嘆息一聲。
「爹,那咱們怎麼辦?」
「前一陣子老k失蹤,黑熊在黑市上的軍火買賣也讓別人搶走不少,吳四寶拿着這把槍來,只怕跟老k失蹤有關。」墨師問道,「昱兒,你看準了沒有,這把槍真的是老k的手藝?」
「孩兒沒看錯,這把槍的修改手法的確是老k。」小墨師道,「爹,老k修槍改槍太多了,也許這把槍跟老k失蹤沒有半點兒關係,咱們也許就是杞人憂天了。」
「吳四寶的背後是日本人,咱們家日後怕是沒有清靜日子過了。」墨師嘆息一聲。
……
「真的是老k?」吳四寶從墨家離開後,馬上就返回大西路67號,求見林世群匯報情況。
「是的,小墨師親口所言,不會有假。」吳四寶道,「在上海灘,找老k修過槍的人太多了,但是他自己從不接活兒,都是通過一個代號黑熊的白俄人接單。」
「你認識黑熊嗎?」
「不認識,沒見過,他很神秘,出現在黑市上,都是帶着一個黑熊的面具。」吳四寶道。
「能聯繫到黑熊嗎?」
「黑熊最近好像不接單了,有傳言說,老k失蹤了,到現在都沒有下落。」吳四寶道。
「老k失蹤,是什麼時候的事情?」
「有一個多月了。」吳四寶撓了撓頭,回憶了一下道。
林世群若有所思。
……
江西路,新月旅館。
二樓,靠樓梯口的房間,任文禎一家三口住進來已經兩天了,娘倆一日三餐都是他自己出去後,帶回過來給他們吃。
這才短短几天,不但丟掉了權勢,丟掉了工作,如同一隻喪家之犬一般。
如果不是杜老闆看在過去的情分上,只怕他此刻不是被抓緊法捕房的拘留所,就是被人剁了扔進黃浦江里餵魚了。
他怎麼也沒想到自己會落到今天這一步。
還好,他手底下還有幾個可靠的人,願意幫他,有人給他透露了消息,有人願意幫他離開上海。
不管去哪兒,只要離開上海就行。
他萬萬沒想到,一件小小的學生拐賣案會把他堂堂一個法捕房的探長,逼到如今這個山窮水盡的地步。
還有那個唐錦,他為什麼要針對自己,無冤無仇的?
他想要報仇,可是得先把老婆孩子送到安全的地方才行,任文禎不停的在房間裏抽煙,一根接着一根,眼珠子充血,面孔猙獰,看的自己老婆和孩子一陣的恐懼。
「船票我已經買好了,明天就送你們娘倆離開。」
「那你呢,文禎?」
「我不走,他們把我逼到如此地步,這個仇我一定要報!」任文禎歇斯底里的道。
「文禎,要不我們一起走吧,你這些年攢的錢,足夠我們一家三口舒舒服服的過下半輩子了!」任太太勸說道。
「夫人,小寶,只有你們兩個安全了,我才能無所顧忌的報仇,唐錦,金九,呂竹林你們等着!」任文禎咬牙切齒道。
咚咚……
「聞先生,鍋爐房可以打熱水了,要的話,趕緊的。」
「知道了,多謝。」
「文禎,我去給打熱水。」任夫人起身道。
「不了,每次回家,都是你伺候我,今天,我也伺候你一回吧。」任文禎忽然一把摁住了任夫人道。
「文禎……」任夫人眼圈一紅,感動的有些落淚。
「小寶,好好陪着你.媽。」任文禎走過去,拿起臉盆和暖水壺,開門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