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姨太太,前面太太請您去呢。」
唐陌其實知道,昨天的那件事肯定是讓王氏自覺面子裏子一齊丟了,她肯定是要來算賬的。只是唐陌倒是沒有想到,這人是如此沉不住氣,不過是隔了一晚上,隔天就忍不住叫她去商量事情。
商量什麼事情?興師問罪怕才是真的。
這蠢婦也不想想,這件事從頭至尾,要說探春為人輕狂了有錯,也不是不認,只是比起來,她王氏自丟顏面才是更大的錯。
她只想着如何挽回自己的顏面,卻忘記了整個國公府的顏面要往哪裏擱!
唐陌於是抖了抖衣服,扶着四個多月的大肚子慢悠悠的去了榮禧堂前廳。
未料她人剛到,王氏居然一反常態的親自迎了上來,執了她的手親親熱熱的喚着「妹妹來了!」
唐陌:「……」她與王氏針鋒相對,隱隱有要翻身上去的勢頭,這滿府里誰不知道?要是正常着點兒,王氏該上來就給她一大耳刮子才是,這麼和顏悅色的……怕是要仿那笑面虎。
唐陌不動聲色,也沒讓王氏真的碰到自己的手,雙手捧着肚子:「太太有什麼事就儘快說了吧,妾身近幾日來總覺小腹些微疼痛,怕是有些胎動不安,不宜久站或者久坐。」
王夫人臉上的笑一僵,馬上又笑笑說:「是姐姐的不是,忘記妹妹還有着身孕了,妹妹快請坐!金玲,看茶水。」
唐陌:「……那妾身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別不是有什麼不乾不淨的東西在茶水點心裏面吧……應該不會,這麼蠢的辦法王氏再沒腦子也不會用才對。
唐陌如是想着,突然覺得後脊背有點兒發涼,小腹微微的抽疼了兩下……她信母子連心,這怕是孩兒給她的提示。當下就決定了絕對不可以吃喝這裏的任何東西。
茶水端上來之後,王夫人笑眯眯地說:「這是寶玉今早早起,特特的給我泡的楓露茶,我嘗着覺得味道是真還不錯,就也叫人效法泡了幾杯,妹妹快嘗嘗。」
唐陌看着王氏眼中那殷切的光芒,突然無語……害人害的這麼明顯,誰教你的小王?
唐陌扯了扯嘴角:「妾身不渴,況且向來妾身喝的是熱牛乳茶,這樣的要費人心力的好茶,妾身自知沒那個能耐喝上。」
王夫人挺能忍,就又說:「不就是一杯牛乳茶麼?妹妹想喝,我這裏多得是。金玲,去。」
唐陌皺皺眉,脾氣上來了,語氣就變得有點沖:「太太叫我過來到底所謂何事?若只是叫我吃吃喝喝的,我就先回去了,我院子是小,但是這些尋常東西倒是不缺。」
王夫人險些就要變臉,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麼,又變回了鎮定:「既然妹妹這樣想知道,那我也就不賣關子了。我記得妹妹是五六年前就把三姑娘接回到你身邊去親自教養了,我本想這到底是親生的母子,想來教的更好才是。只是昨天我才知道,你真是教的一個好女兒!連迎來送往基本規矩都不曉得了!」
唐陌眉毛一挑,懟了一句:「老爺願意寵着,太太不滿意?」
王夫人:「……你休要用老爺來壓我!錯了就是錯了,不因得誰寵着就不算了吧?」
唐陌敲敲桌子,道:「那麼……不如太太告訴我,是您的顏面重要,還是國公府的顏面重要?」
王夫人張嘴正要說話,唐陌就截了話頭:「一個商家遺孀帶着自家的公子哥和姑娘罷了,你竟然想要我們國公府上下三個正經姑娘像些下人一樣去內門迎客?單單拖上我們家姑娘也就罷了,畢竟探兒是我們二房的人,來的又是和太太您沾親帶故的,講究些親戚情面,去去也無妨,只是大老爺那邊的二姑娘和那邊府上的四姑娘又是要怎麼算才能去迎接一個商家遺孀?你更兼之要林家的大姑娘也去,人家是什麼身份你可有弄明白了?關係是八竿子打不着的,身份也是天壤之別的,不叫上門的人來三拜九叩問好就是放過了,還要反過去迎接?這是哪個世家的道理!」
唐陌喘了口氣,眼神也變得有些狠厲,往四周一瞟:「太太當了太久的太太,人老了心思也乏了,犯了這些小錯不打緊,你們這些在身邊伺候的,如何不知道勸着太太些許?幸而是昨日四位姑娘都沒去,若是去了,你們可知這是自丟顏面的事?我們國公府是祖上拼命在戰場上打來的,如今就是不比當年輝煌了,也沒落到要向一介商婦俯首稱臣的地步,你們這般不拿國公府的顏面當回事,只是由着太太一個人胡鬧,我看你們不是不想幹了,是不想活了!」
周邊的下人本來都是些會看風使舵,最會尋人開心的,他們二房是個什麼風向他們一個個的都是門兒清,這會兒也不含糊,撲通撲通的全跪趴在了地上,打頭有個人說:「奴婢知錯了,姨太太請息怒!」
王夫人被罵的一臉蒙圈,孰是孰非她不見得理清楚了,但是一看這場面,也知道自己這是又被人折了面子了,心裏騰的一把火氣直直的往天靈蓋上沖,險些讓她紅了眼白。
她咬牙切齒的說:「你也說了是要看着親戚面子上,其餘三個我不計較,你生的那個孽障也不來,這是還有理了是不是?」
唐陌護着肚子騰的就站了起來,滿面猙獰:「你他娘的叫誰是孽障?!再給老娘我說一次!」
王夫人心臟猛地漏了一拍,當真是被嚇着了,幸而她沒站起來,否則這女人這麼一叫,她怕是要跌回凳子裏面去。
那臉可就丟大了。
唐陌最近懷孕,脾氣本來就大,又一直被一家老小寵着護着,脾氣就愈發的大了,她抄起一邊的楓露茶就是往王氏臉上潑,道:「我幾次三番的忍你,你針對我也就罷了,哪個教你的可以拿我的孩子說事?我的孩子是孽障,那老爺是不是老孽障!你兒子是不是個小孽障!」
王夫人被潑了個滿臉,當場叫了起來:「我的臉!我的臉!」
其聲音之悽厲,生生把唐陌心裏的那一把火氣壓了下去,順帶還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唐陌驚恐的發現王氏的臉上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發紅起疹潰爛,她倒退了兩步,不知道踩到了個什麼東西險些摔了下去,被一旁的彩蝶青絮扶着才好險沒有動胎氣。
再一看王夫人,臉上但凡被茶水浸過的地方,通通起了一片紅疹子,估計癢的難受,她伸手一直抓,抓破了皮,那茶水又滲了進去,使得皮膚開始潰爛,乍一看去……仿佛地獄裏面的惡鬼。
唐陌心臟一陣劇烈跳動,連聲說:「快叫郎中,郎中!」然後兩眼一翻,竟是嚇暈了過去。
等唐陌清醒過來時,就看見賈政守在她床邊,眼睛眨都不眨的,像是靈魂出了竅。
唐陌一掙扎,賈政就反應過來了,連忙問:「你可有什麼不舒服的?要喝水麼?」
唐陌一聽到「水」,差點嚇得跳起來,忙慌慌的問:「太太那邊是怎麼回事?不過是一杯楓露茶罷了,觸手只是溫熱,如何就成了那般模樣?」
賈政安撫的把人抱進懷裏,道:「還好你沒喝,那茶里有着可致人於死地的馬錢子,是劇毒之物,那毒婦是想讓你一屍兩命!」
唐陌剛鬆了口氣,又想起來一件事,緊張問:「但是我事先不知道那裏面有髒東西,我不是故意的,是那人要罵我的孩子,我氣不過……」
賈政見人有些激動,連忙輕聲哄着:「我知道我知道,這事與你無干,是那毒婦自作自受,須知害人終害己這話是一點不假的。」
「那……那人還活着麼?」
賈政冷笑一聲:「活着,還不如死了!到底不是喝進去的,只是臉上潰爛,好不了了。」
唐陌回想了下王氏的那張臉,打了個寒戰:「那出了這麼大的事,王家那邊有什麼反應嗎?」
賈政突然喜上眉梢:「我差人把消息先告訴給了王子騰,他一聽,當場罵了句『蠢貨』,然後對我好一番威逼利誘,說是不要把這件事捅出去了,否則他王家還有未嫁的女孩兒不好相人家是主要,我們賈府家宅不寧臉面上也不好看。只要是不把這件事說出去,他王子騰就當沒有那毒婦這麼一個妹子!」
唐陌眨了眨眼睛,有點反應不過來,愣愣的問:「所以王氏這是賠了夫人又折兵,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賈政就笑了,道:「正是這個理,可見人吶,就不能動了惡念,不然總有要償還的時候。」
唐陌想了想,認同的點頭。
她其實本來以為……那茶水裏面最多是點兒紅花之類的墮胎藥,卻沒想到王氏這麼毒,既然用馬錢子……
真是不作死就不會死,她本還想着要先掰倒王子騰來着,現在倒是她自己毀了自己了。
所謂,勿以惡小而為之啊。
古人誠不欺我。
可唐陌仔細想了想,問:「我看的書雖不多,但也知道馬錢子是可以入藥的,怎麼還能腐蝕人的肌膚?」
賈政一愣,他還真沒想過,道:「母親是這麼說的,總不會是騙我的。況且自來許多可入藥的不都有毒?想來也是你看差了。」
是這樣嗎?
唐陌皺皺眉,問了句:「那這個小傢伙……可能是嫡出?」
賈政一愣,道:「這倒是,只是……」
唐陌想了想,溫順的說:「寶二爺……他若是願意,記在我名下我是沒有意見的。」
賈政一愣,道:「你是最好的。」
唐陌沒說話,她很累,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而且她總覺得,也許她到了那個位置上……問題反而更多。
然而,唐陌也只是這樣想想,他們這一小家子也好,國公府那一大家子也好,問題實在是太多了。
她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能真正的解決,或許那就是個死結。她能仗着自己知道一些劇情,費盡心機的壓下一部分事態,但是世事難料,誰又能知道賈府的衰敗是不是天命難違?
而且賈母為什麼一定要護着王氏呢?
唐陌越想越確定,馬錢子是絕對不可能有這種效果的!
難不成是王氏這個動作又犯了上面人的忌諱?所以才要顧左右而言它?
然而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她只能做好自己能做的,其他的……聽天由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