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聖帝的低聲呢喃讓皇后與越貴妃心驚,卻全然在月靜安的預料之中。她本就與月靜瀾是親生姐妹,容貌有六七分的相似,今日這般打扮一番,遠遠看去可不就是與月靜瀾無二了。
在眾人訝異的目光之中,明聖帝起身向夏子衿與月靜瀾一列走去,眼中的愧疚與懊悔之情像潮水一般鋪天蓋地,一個纏繞了他十年的身影仿佛在面前出現了。那一抹湖藍,是令他午夜夢回也會悵然長嘆的身影,更是令他包含自責愧疚的唯一。
「靜瀾」
「皇上。」待明聖帝走進身旁,月靜安才施施然起身,低頭對明聖帝福了福身子,音色淡淡道,「臣妾是靜安。」
明聖帝只覺得恍然如夢一般,面前的月靜安與記憶中的月靜瀾相重疊了起來,悵然之感油然而生,心口一處位置隱隱作痛。
他明了地點了點頭,臉龐上閃過的一抹悲傷未曾逃過夏子衿的眼睛。
明聖帝怕是真心愛過月靜瀾的,親手被自己殺死的心愛妃子,如今在面前「出現」,怕是再心智堅定之人,恐也有恍惚乍然之態。
「在佛堂里可還習慣?」明聖帝握着拳咳嗽了兩聲,這才從乍見故人的驚然中緩過神來。
「回皇上,臣妾誦經參拜佛祖多年,早已習慣暮鼓晨鐘,與青燈古佛相伴。」月靜安微微一笑,如弱柳扶風,長年浸在那檀香裊裊之地,自然也多了許多說不盡的氣韻來。
越貴妃心頭冷冷一笑,月靜安若是當真習慣了在佛堂裏頭當個姑子,今日又到坤寧宮裏來做什麼?況且月靜安不知有意還是無意地模仿了月靜瀾的打扮裝束,更是讓越貴妃心中堅定了她是有意在明聖帝面前露臉。
「見你氣色不錯,朕便也放心了。」明聖帝如此說道,目光未曾從月靜安面上移開去,當年他對月氏姐妹一見鍾情,雖說月靜安不及月靜瀾的才情,卻勝在容貌更為美艷,即便是如今風華逝去,也只是多了歲月給予的穩重與成熟。
越貴妃見明聖帝的一腔心思已然被月靜安吸引,自然是不甘心的,提着宮裙便邁步行至明聖帝身旁,伸手挽住明聖帝的胳膊嬌聲道:「皇上,怎光顧着和蓮妃妹妹說話,臣妾與眾姐妹們還等着與皇上您對飲呢。」
月靜安聞言只是寡淡一笑,身子便後退了半步,曲膝道:「皇上請上座。」
她半分疏離半分清雅的模樣與月靜瀾無二,映進了明聖帝的眼中,泛起波瀾陣陣。
「朕也許久未與你說話了,小宴之後,靜安可願到乾清宮中與朕話話家常?」明聖帝如是說,眼下他只看的進月靜安一人去,即便是盛寵如越貴妃,在帝王心思面前,也毫無辦法可言。
明聖帝一向是說一不二的存在,如今對着月靜安竟如此心平氣和,甚至連招幸也說的如此委婉,實是令眾人大為所驚。
「皇上盛情,臣妾自當遵命。」月靜安柔聲言道,面上依舊是那副清雅的模樣。
明聖帝聽她如此言卻心中喜悅了起來,這麼多年來,每每要與月靜安獨處,她便是三言兩語地推脫開去,甚至請示搬到了偏遠的佛堂之中不問世事,即便是明聖帝心中有她,長此以往也漸漸單薄了去。
而如今這個冷美人主動敞開了心扉,明聖帝又怎不欣喜。
眾宮妃心中皆是長嘆一聲,精心打扮了一整日,為的便是在小宴上引得明聖帝矚目,可如今半路殺出來一個蓮妃,只幾句話便將明聖帝的心思招攬了去。而越貴妃更是咬着一口銀牙,眼色深沉地盯看着月靜安,倒是她小看月靜安了,一手以退為進的手段耍的不可謂不妙。
夏子衿在一旁觀望,將明聖帝與越貴妃的神情盡收眼底,勾唇一笑,這一場好戲,到了開場的時候了。
因着蓮妃月靜安的半路殺出,接連三年奪得新春第一夜侍寢的越貴妃終是退下了蟬聯席位,人人聽聞明聖帝將蓮妃又重新捧在了手心之中,這一回蓮妃冒尖,今後的大萊後宮,是否要重新洗牌,也都未可知了。
夏子衿立在窗花後頭,望着窗外白茫茫一片,攏緊了身上的披風。
「乾清宮那頭如何?」
「公主,皇上這會兒子正和蓮妃娘娘用着午膳,聽奴才在乾清宮裏頭當差的弟兄說,皇上昨夜與娘娘就寢之時,屋子裏仿佛是傳出了皇上的哭聲」小桓子躬身立在一旁,說這話壓低了音色,自己也覺十分忌諱。
夏子衿笑了笑,心中明了,怕是月靜安那張和月靜瀾有六七分相似的臉,在夜裏更能讓明聖帝恍惚動容起來吧。明聖帝即便是愛着月靜瀾,後來也為了大局親手下令殺了她,如今佳人已逝,又如此感傷緬懷,不由得令夏子衿深覺諷刺。
「你且繼續替本公主觀望着,一有什麼動靜便報於本公主。」夏子衿邁步至火盆邊上,將有些微涼的雙手放在上頭搓動烘熱。
小桓子點頭,應聲退下。
如今月靜安那一頭是起步了,接下來要做的便是等待時機,等待月靜安在明聖帝心中的分量越來越重,便可以着手將越貴妃的權勢地位一點一點抽掉。
冬日裏的日頭落得很快,大年初一的後宮小宴揭過去一頁篇章,蓮妃便算是真真正正出現的眾人的視線之前。從大年初一夜起,接連三日,每夜佛堂之前都停着鳳鑾春恩車,將沐浴焚香後的月靜安送往乾清宮之中。
鳳鑾春恩車的銅鈴聲陣陣,穿過寂寥隴長的皇宮大道,踏起積雪翩翩。那清脆的銅鈴聲在雪夜之中仿佛傳遍了整個東殿,擊在每一個待寵而望月的宮妃心上,卻悠悠然遠去,終是不聞。
月靜安披着長至腳踝的月白長襖,厚實的錦緞棉包裹住清瘦修長的身段。她緩緩邁過步子行至燦金漆身的兩人高佛像之前,將手伸入佛像背後,按動某處,佛像旁的地表便嘩啦打開一扇暗地門。
月靜安曳步而下,在寂靜乾燥的地下暗室之中慢步行走着,踩動起陣陣回聲。
「夫君,你在黃泉路上可還寂寞?」她停步在那尊擦拭得一塵不染的牌位之前,一雙素白的手撫摸着上頭有些磨損的金漆,上頭清晰可見金萊王夏銘瑞之位幾個大字。
「如今夏重那狗賊當道,妾身不得不委身於他,才能暗中培養咱們的孩子,待到時機成熟之日定能將夏重一舉殲滅,為你報仇!」
月靜安拿起桌上的白燭與短香,擦開柴火點燃,暖光跳動的燭火與猩紅的香點在漆黑的暗室之中無比耀眼。
「如今正是大事成功路上最為艱難的日子,求夫君在天之靈,保佑妾身行事順利,早日光復我金萊王朝!」她雙手合十,持着短香對金萊王夏銘瑞的牌位虔誠三拜,插於瓷鼎之中。
短香的火點燃燒着,猩紅的點在暗室之中上冒出縷縷白煙,月靜安便看着那短香燃燒着,仿佛是想起了與金萊王恩愛蹉跎的年歲,冰冷的面容露出一絲難見的溫柔。
「娘娘。」
月靜安身後走進一人,雙手並和在小腹,低下頭對她一拜。
月靜安轉過身來,臉上又恢復了寡淡清冷的面貌。
「茯苓,你來得正好,本宮有十分要緊的事吩咐你去辦。」
名為茯苓的女子低垂下頭,言道:「娘娘有何事儘管吩咐奴婢,能為娘娘效力是奴婢的榮幸。」
月靜安滿意地點了點頭,邁動步子緩緩道:「如今晟卿和夏子衿那丫頭湊在一起,是整顆心都撲上去了,為了那丫頭,甚至不息忤逆本宮。本宮已和夏子衿達成了協議,一同對付水嫣然那賤人,但晟卿一心袒護那丫頭,定然會從中作梗,你便替本宮盯着晟卿,切莫讓他壞了本宮大事。」
茯苓眼皮子有些許浮動,聽得夏晟卿已對夏子衿有了真心,面上閃現過一瞬的失落。
月靜安將她的反應看在眼裏,上前一步靠近了茯苓,側頭道:「本宮知曉你對晟卿的心思,你切放心便是,身為金萊王朝的宮人,待本宮與晟卿光復了前朝,晟卿便是新金萊王!」
她挑目看着輕輕咬着唇瓣的茯苓,聲音帶上了幾分蠱惑。
「你是宮人的身份,卻也有功於復興金萊王朝,介時本宮定然會做主讓晟卿將你納入後宮之中,封一個淑妃,可是滿意?」
茯苓睫毛輕顫,腦袋裏構想一片光明的未來。她自然是知道自己身份低微,若月靜安不做主,她是沒有資格妄想什麼的。想要靠近夏晟卿的身旁,她只有死心塌地擁護月靜安,這是她的使命,也是她無二的選擇。
「茯苓謝娘娘恩典,必定竭盡所能,為娘娘效勞!」她誠然道。
「你且去吧,鳳鑾春恩車就要來了,莫要讓人見你在本宮這兒。」
月靜安輕輕留下了一句,戴上了身後披風寬大的帽子,踏出暗室。
茯苓望着她遠去的背影,捏緊了手心,從地下室的暗道之中悄悄潛出了佛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