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說什麼?」儘管蕭符擔心刺激到她,特意壓低了聲音,吐出來的字眼還是讓的知府夫人差點兒以為自己聽錯了,不敢置信的鬆開手,咬着牙,哆哆嗦嗦的問出聲。
蕭符嘆了口氣,忽然起身握住她的手掌,「娘,爹他已經走了,屍首孩兒已經帶回來了,就停在外頭的院子裏。」
知府夫人一屁股癱倒在地上,雙眼空洞無神,怔了半晌,忽然捂着臉嚎哭起來。蕭符聽着她的哭聲,心裏頭莫名覺得難受,有意安慰,卻打心眼裏覺得潁州知府死了是件好事,對他,對娘,對這潁州城裏的百姓來說,都是一件好事。
因而,他嘴巴嗡動兩下,什麼話都沒有吐出來。知府夫人哭了好大一會兒,嗓子都啞了,才抬起頭,披頭散髮,踉踉蹌蹌的往外跑。沒走兩步,她就看見停在院子中央的板車,她意識到什麼,瞬間停下腳步,回過頭看着跟上來的蕭符,手指哆哆嗦嗦的指着那白布,「那可是你爹爹?」
蕭符沒料到她到現在還沒有辦法完全放下潁州知府,不由暗自嘆了口氣,點了點頭,知府夫人走上前,手掌不住的抖着,忽然深吸一口氣,調整好自己的節奏,掀開白布,就看到潁州知府脖頸上的血痕。
一股子血腥味順勢鑽進她的鼻孔,刺激的她一下子捂住胸口,蹲下身子嘔吐起來。緊跟着,知府夫人就意識到這人正是與他夫妻多年的潁州知府,眸光閃了閃,心情複雜。
她突然放聲大笑起來,臉上還帶着淚,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竟不在乎他身上的血污,撲過去又嚎又叫起來。
蕭符沉默的站在她身後,看着她這副樣子,垂在身側的手掌一下子攥緊,骨頭捏的咯吱作響。好在知府夫人並沒有一直沉浸在喪夫的悲傷中。
她將臉上的淚珠都擦到潁州知府身上後,才直起身子,掏出帕子擦掉眼角的淚珠,最後看了眼潁州知府的屍首,面容霎時冷酷下來。
其實在此前,潁州知府為了青姨娘,不顧她的性命,將她的尊嚴踩在腳下的時候,她對他最後那點兒情分就被磨滅了,之所以還苦苦死撐着,不過是因為蕭符被他關押。
現在潁州知府就這麼死了,她哭這麼一場,也算是全了夫妻情分。當年新婚,琴瑟和鳴,何時想過會走到這個地步。知府夫人扭頭望着蕭符,朝他伸出手。
蕭符立刻明白過來,上前去攙着她,現在潁州知府死了,這府里最大的就是知府夫人,爹死了,娘就成了這府里最大的存在,就算青姨娘往日囂張,也越不過娘去。
而同樣的潁州知府夥同鎮守邊疆的將軍私吞銀錢剝削百姓的消息悄然流傳出去,那則賬簿被夏子衿送去京城,不過兩日,就出現在了明聖帝的案桌上。
明聖帝正被朝堂上丞相所說妖妃一事逼得焦頭爛額,就看到這麼一份奏摺,氣的當堂就將奏摺摔到丞相額頭上,面容鐵青,「妖妃?朕看此事怕是有人作祟,搞的民不聊生,卻要怪到朕的愛妃身上,真是該死!」
一想到雪災**,明聖帝就半點兒好心情都沒了,怒氣達到頂點,丞相戰戰兢兢的翻開奏摺上密密麻麻寫着的字,心驚膽戰,暗罵這潁州知府和何封實在是大膽。
明聖帝氣的狠拍龍案,「這兩個混賬,真是要氣死朕,傳令下去,潁州知府盤剝百姓,不聽聖旨,鞭屍三日,那何封,即可押進京,朕倒是要看看他哪兒來的膽子,竟敢私吞晌銀,還有那批銀子的下落,儘快追查。」
夏盛卿眯着眼,手指在袖口撫過,目光晦暗不清,青蓮做的事情他已經傳信告知夏子衿,只是潁州那邊事情繁忙,她未必會有精力再為這樣的小事煩心。
沉吟片刻,他就決定先去青蓮宮中,試探她為何會對月靜安有這樣大的敵意。
青蓮並不知道自己派人做的事情已經被發現,她剛回宮,關上窗戶,就聽到動靜,當即揮手叫宮婢退下,神情冷下來,「世子這個時候過來,是想要做什麼?」
她整個後背繃成一條直線,身子僵硬的不行,握着茶盞的手掌不由自主的收緊,聲線雖然極力保持平穩,但是還是不難聽出她話語裏的緊張。
夏盛卿聽到她的稱呼,誤以為她說的是榮遇,嗤笑一聲,「馨妃娘娘,榮世子這時候可不在京城,馨妃娘娘怕是認錯人了。」
聽到聲音不對,青蓮當即放鬆身子,緊跟着覺着不對,迅速轉身,瞳孔劇烈收縮起來,手裏的杯子「啪」的一聲摔到地上,定了定神,重新看着他,「不知九千歲來臨,本宮實在是有失遠迎。」
青蓮皮笑肉不笑,嘴上說着客套話,實際上,語氣冷淡疏離的可憐。夏盛卿眯着眼盯着她,就見低着頭,故意避開自己的視線,似乎是在遮掩什麼,唇角勾起一抹淺笑。
「馨妃娘娘,本王這次過來是有一件事情詢問。」夏盛卿大大咧咧的坐下,袖子裏的玉鐲就滑倒手心,舉過頭頂,眯着眼睛看着色澤,「敢問,這玉鐲可是娘娘的?」
「什麼玉鐲?」青蓮瞥了一眼,手掌下意識的撫上手腕,將手掌藏在袖子裏,「本宮從未見過這鐲子。」
「這就奇怪了。本王已經託了內務府的人查過,這鐲子確是娘娘這宮裏的,瞧這鐲子的成色,皆是上乘,應當不是丫鬟能佩戴的起的才是,娘娘不如仔細想想?」
青蓮額頭上滲出汗水來,順着額頭滑落,夏盛卿拿出玉鐲的時候,她一眼就認了出來,正是她之前賞賜給御膳房那婢女的東西。若是沒有意外,恐怕夏盛卿已經知道她暗中對月靜安下手了。青蓮禁不住倒退一步,手掌按在桌面,強顏歡笑,「皇上每日賞賜的珠寶不計其數,本宮哪裏能記得那麼清,許是手底下的丫鬟貪墨,拿出去了也不一定。」
夏盛卿見她將事情推的一乾二淨,不覺冷笑,不再跟她拐彎抹角,「是嗎?一個御膳房的粗使宮婢,卻能到娘娘這兒來偷拿東西,這樣大的膽子,娘娘以為這話說出去會有人相信嗎?」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娘娘還是記清楚自己的身份,莫要興風作浪,省的丟了性命。」夏盛卿眼帶狠戾的瞥她一眼,若不是看在夏子衿的面子上,他早就對青蓮下手,哪裏能叫她在宮裏邊肆意妄為。
青蓮被他噎的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氣的指甲掐進掌心,帶出一道道血痕,垂着眼帘,長長的睫羽不斷的顫抖,勉強露出一絲微笑,強撐着辯駁,「九千歲雖然是王爺,得皇上寵幸,可到底已經是宮外人,這樣對本宮說話,未免不妥,還請千歲爺快離開吧。」
見她送客,夏盛卿冷冷瞥了她一眼,冷笑一聲,扭頭就走。
直到外頭的風順着窗戶打到他身上,青蓮渾身一顫,一個踉蹌跌坐在椅子上,怔怔的坐了半天,才豁然抬首,眼底浮現出冷冽的光來,怨恨幾乎要化為實質。
她原本還想放夏盛卿一馬,他非要找死,就怪不得她了。
夏子衿完全不知道這一層,對於青蓮的不聽指令,她禁不住頭疼,她似乎低估了青蓮對月靜安的仇恨,竟然這樣不惜代價,違抗命令也要對月靜安出手。
若說青蓮進宮後沉溺明聖帝的寵愛,動了心,因而為了爭寵對月靜安出手,她是絕對不相信的。明聖帝的德行,她最清楚不過,這般看起來,她當初似乎是被青蓮甩了。
夏子衿揉了揉緊鎖的眉心,當初送青蓮進宮,原是為了對月靜安小懲大誡,最主要的還是打探消息,可現在看起來,只怕她當時是自願入宮。
至於目的,現在也很清晰了,夏子衿臉上浮現個刀子似的笑容,沒想到她反成了別人的墊腳石,夏子衿握緊手中的杯子,仰頭將裏邊浮着香味的酒水喝下,「哐」的一聲將杯子摜到桌面,酒水入喉,一瞬間燃燒起來。
她骨子裏的寒氣一瞬間被驅逐出去,夏子衿舒展身子站起身,推開窗戶望着對面酒樓底下設置的粥棚,唇角上揚,之前的消息散出去之後,她立刻將從知府府衙搜出來的米糧用以救治災民。
這一來一回,這些災民對她是感恩戴德,自發排隊領粥,接下來要等的就是何封的屬下了。
夏子衿想起關押在府衙地牢裏的人,高聲叫馨兒進來,換上衣裳,戴好面紗,榮遇站在屋門口,見她要出去,當即湊上前來,「子衿,你這是要去哪?」
「自然是審問犯人,世子要不要一起?」何封被關了這幾日,想必腦子也清楚一些了。
侍衛很快備好馬車,外頭的災民瞧着她出來,當即就要行禮,卻被夏子衿制止,抬腳上了馬車,一路往知府府衙去。
知府夫人得知她過來,沉吟片刻,揉了揉發痛的腦袋,親自去府門口接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