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八點半,沉沉的夜,仿佛無邊濃墨重重地塗抹在天際,星星的微光很弱。
連月亮也疲倦第躲進了雲層休息,只留下幾顆星星放哨。
今夜有風,沙沙作響的樹葉,似在回憶着白天的燥熱和繁忙……
體育場。
一塊碩大的機耕路場地,土被碾得像鏡子一樣反光,四周呈圓形環繞一階一階高台,可以在上面坐人。
太谷每次開大集會,形意拳大賽,縣運動會,都在這個地方舉行。
這裏,更是社會人解決恩怨的武地。
一片開闊,誰都能進。
斷斷續續有出租車駛來,下車的全是社會人,光頭,殺馬特,非主流,大褲衩,狗鏈子……
幾乎,好像,所有人都互相認識。
最起碼看上去很自來熟……
「狗蛋。」
「根子哥。」
「劉芒哥。」
打了招呼,接過遞來的中華煙,點上,站後邊,聊閒,打屁,吹牛……這就是社會人的基調。
「二小哥來了。」根子遠遠注視一輛奔馳車駛來,趕緊上去迎接。
05年能開奔馳的,人們習慣稱呼「大佬」。
「二小哥。」斷斷續續,起伏不定地喊,站後排的人要踮起腳尖,足有一百多號人。
眾混混注視坐在輪椅上的孫二小被搬下車,眼裏多少有些火熱。
我什麼時候,才能混成這樣啊……
「兄弟們幸苦了,一會完事,請大家去昌隆大酒店放鬆。」孫二小對眾人揮揮手,笑着說。
「多謝二小哥了。」
「昌隆的妞不錯……」
「你他媽就知道找小姐。」
「……」
人越聚越多,幾乎整個太谷的混混都聞風出動,來湊熱鬧。
認識的,不認識的,是不是道上的,都來了。
將近九點,終於有了異類。
只見一輛昌河麵包車在體育場門口停下,下來幾位穿白色練功服的人,手裏拿着劍……軟刀……雙截棍……
「臥槽,這是街頭賣藝,還是耍雜技的?」狗蛋誇張地驚呼。
「你他媽愣啊,這肯定是給楊凡生助拳腳的。」二親扇了狗蛋後腦勺一巴掌,喊說。
「你他媽才愣。」被扇了,更用力地還回去,罵說:「就這花花把式,給老子個半頭磚,我能把他們全部撂倒。」
這時。
「給,半頭磚……」
旁邊有心思不純者起鬨,真從地上揀塊磚頭遞給狗蛋……
並且,用眼神示意,你個龜孫到是上啊,別光說不練,兄弟們看着呢……
這一手,當場下不來台了,被逼上梁山,趕鴨子上架。
給這麼多人看着,狗蛋心說,哥也是個要面子的人,能不能混出名堂,就在今天了。
接過半頭磚,在手裏掂量掂量,似乎有了底氣,朝眾人喊:「兄弟們給我助威。」
噓……吹口哨。
嘔……做嘔吐狀,小看人。
社會人的人生百態,痞子個性,都在剎那之間體現出來……
年輕人,有血氣,被這麼多人刺激,狗蛋不管了,先上去把板磚拍了再說。
拿着磚,往武術隊那邊走……
結果。
剛出隊伍。
正向孫二小匯報的根子,一見狗蛋這架勢,當下皺了眉頭,這孩子他媽的是不是精神不正常?
抬腳就踹。
腰一閃,腳下踉蹌,狗蛋懵逼了……
「你他媽是不是神經病?」根子不解氣,又踹了一腳,在狗蛋褲腿上留下鞋印。「楊凡生還沒來呢,你他媽顯擺個幾把?」
「……」
狗蛋一萬分的委屈,嘴一癟,只想哭……
「給老子滾後邊去。」根子繃着下嘴皮,有點發狠,作勢又要踹。「一會楊凡生徒弟來了,你要不是不把他打出個好歹來,老子就先把你打出個好歹!」
「……」
狗蛋沒敢說話,半頭磚也不要了,趴着,跪着,回了隊伍……
「哈哈哈哈哈哈哈……」
諸人哄堂大笑,這是哪條道上的逗比?
就這智商也來混社會?
不替人進局子裏頂罪,都磕磣了你這二筆腦瓜子……
「根子,你說楊凡生會不會來?」
劉芒最近被孫二小委以重任,幫他盯着那些借高利貸的人,沒攙和陳連尉的事,拇指和食指捏着煙,深吸一口,問。
「肯定會來,我找人打聽過他了,那文武學校是他一手拉扯起來的,咱要是存心搗亂他別想開下去,為了心血,他肯定來。」
根子吐了口痰,最近有點上火,接着說:「至於他徒弟,踢二小哥那人,就說不準了。」
「如果只楊凡生來了,咱怎麼辦?」劉芒又問。
「這得看二小哥了。」根子看向孫二小,等他拿主意。
孫二小這幾天有點萎,總是想睡覺,越睡越瞌睡,打了個哈欠,聞言說:「他是校長,拉扯一個學校不容易,廢他有傷咱在道上的聲譽,我腿怎麼折的,他腿就怎麼折,這事就算過了。」
「……」
根子和劉芒對視一眼,您還有聲譽?
我們怎麼不知道……
而在對面。
「大師兄,對面坐輪椅那個就是孫二小吧?」蘇瑛手裏拿劍,隔空指着孫二小問。
「就是他。」大師兄掃視對面龐大人群,深吸一口氣,說:「他是咱太谷的老混混,在社會上廝混了一輩子,能量不小,這麼多流氓地痞,亂拳打死老師傅,咱們這回,凶多吉少。」
一時間,師兄妹幾人都沉默了,卻不後悔來此。
二師兄脾氣爆,練了拳,性子更甚,只有楊凡生能壓住他,眼裏帶着狠,咬牙說:「誰敢動師傅,我就剁了他。」
說完,用力揮揮手裏的武術表演刀。
「二師兄,別衝動,能不動手還是不要動地好,咱們見機行事。」蘇瑛勸說。
……
「馬上九點了。」根子看着手腕上的金表說。
話音落下,只見一人從體育場入口走來。
昏暗的燈光漸漸照亮人影,細細打量。
但見他中等身材,頭髮烏黑,面容削瘦,濃濃的眉毛下閃爍着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舉手投足一派大俠風範。
如果不告訴你年齡,你不會知道他今年已60歲了……
「師傅。」蘇瑛喊,三步並作兩步上去迎。
「你們怎麼來了。」楊凡生皺眉,看幾位徒弟一眼,眸里有欣慰,更多的是對於孩子不聽話的惱。「別跟我。」
說完,不理蘇瑛幾人,直向孫二小的那邊走。
「楊老頭,你徒弟呢?」根子往前走一步,手裏蝴蝶甩刀玩得6,隱隱罩住楊凡生的腿。
今兒,就在道上,在江湖上,把威風立起來……
「他沒來。」楊凡生掃視眾多流氓地痞,一聲輕嘆,都是年輕人啊。「你說今晚要了斷,想怎麼樣,劃下道來吧。」
「想怎麼樣?」根子臉上帶着獰笑說:「二小哥說了,他腿怎麼折的,你腿就怎麼折。」
楊凡生想了想,說:「可行,舊日恩怨不論,一報還一報,是這個理。」
「好得很。」根子說着,往前走,甩刀拿在手上,照楊凡生膝蓋骨捅過去。
「師傅……」蘇瑛幾人撲擊。
卻見。
楊凡生眼疾手快,一個「鷹捉」將根子按在地上,笑笑,鬆了他。
眾人來不及反應,眼一眨,就見根子撲了地,都有些目瞪口呆,尼瑪,難道還真有「武林高手」?
躺地上的根子也不敢相信,他這160斤的體重,一米八的個頭,竟被人這麼輕易按倒?
爬起來,不做聲,抬手再刺。
楊凡生再捉,順着個崩勁把人甩了出去。
沒練過的人,遇上拳擊高手,或者會打的武人,再狠,出手再毒,也只空有一身莽夫勁,亂打一氣,挨不到人。
想拿你,並不費力。
這變化,驚了眾人……
孫二小本來昏昏欲睡,可這下令他瞬間清醒。
眯着眼,向前揮手……
就如指揮千軍萬馬的將軍,一個信號,士兵們給我上……
可這時。
體育場門口傳來汽車轟油門的聲音。
「嗡隆……」
七八輛汽車駛來。
一馬當先下來的,是位老爺子,精神矍鑠,宋光華。
後邊又呼啦啦下來四十多人,幾乎都是中年,偶爾有小年輕。
並且,刀槍劍斧都帶着傢伙……
乍一看,還以為是武術表演隊來的……
被一堆人氣勢洶洶盯住,人多勢眾,孫二小不由回頭看看,一見自己人更多,來了底氣。
「怎麼地,想群毆是吧?」
「聽說你要打斷楊凡生的腿,還要去文武學校門口堵,不讓學生上學?」
宋光華手裏操着白蠟杆,往前一指,憑空伸出兩米多。
「欠債還錢天經地義,我去要賬,他徒弟踢斷我的腿,老子也是要臉的人,不給個說法?」
「讓他徒弟賠禮,道歉,有話好好說就是。」宋光華練拳一輩子,宗師級人物,一瞪眼,很嚇人。「但你要是用歪門手段,我們也不是吃素的!」
「賠禮?我不缺錢。道歉?我不需要。」孫二小繃住臉,兩手撐住輪椅扶手,似想站起來,發狠地說:「老子腿折了,有人的腿,也該折。」
「你敢?」蘇瑛護在師傅身前,嘴皮子狠狠崩住,但有不對,她就上手。
「嘿……」孫二小嘲笑一聲,說:「你們一把老骨頭還出來混社會,現在可不是你們的天下了,舊社會,你們牛,新時代,比得是人多。」
這時,只聽體育場入口處一聲如洪鐘地爆喝:「比人多?」
接着,好像運動會開幕式一樣,一隊一隊的人接踵而至。
布秉全、吳秀峰、高保東、張世祥、程甲福、程春林、莊嚴秀、楊立勇、吳會忠……
太谷所有練家子的,開武館的,有師承的,管他公園派,還是家族流,只要是練形意拳的,帶着弟子,都來了……
足足二百號人,黑壓壓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