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徹最後還是默許了……
其實,從劉徹的決定之中,真正最受鼓舞的還是莊青翟。
一大勁敵落幕,又加上助推大司農一把,多了一個隊友少了一個敵人,這種事情,如果可以,做多少次都是舒服的。
他最希望劉徹能因為新政的順利推進,從而淡化對瘞錢盜竊案的印象,那麼他給劉徹留下來的,必定都是好的一面。
當晚,他立即興沖沖地回到相府,就是要朱買臣、王朝和邊通一起飲宴,藉此慶賀風波的平息。
眾人一片歡騰,推杯換盞間,已經是三五瓶酒下肚,面色紅酒。
可在場四人中,朱買臣卻顯得不那麼樂觀,他知道皇帝不是那麼容易健忘的,不會因一廢二,該記的永遠會記住,因為一旦翻案,劉徹總是會一一算帳,確保舉措正確。
而且這朝廷也不是平湖秋月,水波不興,說不定……在哪就會翻船,一旦翻了,總是怕地不行。
夜闌席散,眾人起身向丞相告辭時,朱買臣目光微縮,只留下了一句讓大家酒醒的話:「樹欲靜而風不止,風動抑或是旗動,兩者皆可定為動作,諸位大人多加小心吧!」
但是,當日子平靜的那一天天走向春天深處,再走向夏天的時候,仿佛一切真的過去了,一切都很平靜。
穀雨剛過,就從上林苑三官處傳來喜訊:三官錢的再次精修與流行,徹底杜絕了假幣的流行。
僅從京畿各縣的情況來看,三官錢型範精準,成色足,尤其是鑄造手段高妙,很難仿造,郡國興起的私鑄之風,告一段落。
由孔瑾主抓的均輸官,實際上也相繼離京赴任,各地開花。
讓劉徹欣喜的是,孔瑾深諳他的用人喜好,所選人才經過挑選,一個個都是少壯精銳之士,精力充沛能辦實事,而且這些人都是商賈世家出身,熟悉貿易之道。
司農府報來的奏章說,朝廷的財政狀況,在近幾個月,也在桑弘羊的調控下,漸漸好轉,有了不少新收入!
「哈哈哈!這個桑弘羊,還真是個人才!對,這才像話嘛!」
劉徹每天閱讀這些奏報,心情就那像暮春的風一樣,於溫暖之中,漸漸地融入了這大好夏日的熱流。
就在這樣風和日麗、欣欣向榮的季節里,再次奉命出使西域的張騫,也順利地回來了。
社稷依舊,河山歷新。
這龐大的大漢使團和數十人的烏孫國使團,形成宏大而寬鬆的人流,他們浩浩蕩蕩走下咸陽原之時,張騫也一直在追憶着當年,第一次回歸時的感覺。
然而,很快,那種辛酸和寂寞早已消失,就隨着大漢疆域的延伸和雄厚國力的強大而變地渺無蹤影了。
且不說他們此次一路西去,暢通無阻,就是所到之處,由於匈奴遠逃的原因,西域再不復往日陰影,百姓更是興高采烈地傾城迎送。
現在橫橋對面迎接烏孫國使團的陣列,那無比的尊敬,也讓他找到了作為大漢使節的尊嚴。
張騫暗地打量了一眼身邊的烏孫國使節昆窳,在心裏暗笑烏孫國王昆莫的目光短淺,他區區一個小國之主,竟然因為對大漢的孤陋寡聞,而對陛下偶有興致,提出聯手破匈奴的誠意漠然置之。
偏安一隅就可以享國長久麼?笑話!固執!張騫目光中掠過短暫的鄙夷,旋即恢復了平時的熱情。
他指着前方道:「使君請看,前面站着的,就是陛下特意派來迎接使君的大行李息、右內史蘇縱和典屬國。」
昆窳「哦」了一聲,嘴巴張得老大,他驚訝地看着眼前的一切,那不遠處長安的壯觀,漢官的威儀,這偉大的造業,讓他有一種如在夢境的感覺。
李息已經是體力不比當年了,卻仍不失將軍的氣度和老臣的穩健,當張騫介紹昆窳時,他以大漢朝代表的身份,雍容大度地上前,以漢朝的禮節表示了對遠道而來客人的歡迎。
「請使君到驛館歇息,明日陛下將在未央宮前殿接見使君。」
而李息則邀張騫同乘一輛車駕,引導着使團,徑直朝長安城內走去。
途中,張騫心有慚愧,對李息說道:「在下此次出使,沒能說服烏孫國內附,下官甚覺愧對天恩,無顏見長安父老……」
李息苦笑了片刻,撫着張騫的肩膀道:「使君兩次出使西域,迢迢萬里之遠,一路又是餐風露宿,彰顯我大漢國威,何愧之有呢!」
當李息問他是否找到納瑪母子時,張騫傷感地搖了搖頭:「當初離開時,下官特意在那裏用石頭壘了標誌的,可這次去,大漠茫茫,那裏早已被沙海掩埋,不知她與孩子最後怎樣了。」
李息沉默了一會兒道:「聞聽使君即將歸來,我已向陛下辭歸了,並舉薦你為大行令。」
他告訴張騫,在他離開長安的這些年裏,朝廷又發生了許多事情。
李蔡死後,現任丞相變成了莊青翟,而御史大夫張湯,因為涉嫌盜賣先帝陵寢瘞金而入獄。
而經過這些事情,皇帝也日見消瘦了,不復壯志氣涌雲霄的模樣。
一聽到這些,張騫的心就一下子沉重了,他恨不得立即就去拜見陛下,他有許多話要對劉徹說。
第二天,劉徹就在未央宮前殿召見了烏孫國使者昆窳。
昆窳首先轉達了昆莫國王對他的問候,並獻上了烏孫器物、果蔬,以及戰馬的清單。
劉徹下走口諭,典屬國會同少府寺,主持挑選大漢布帛、銀器等,待昆窳返國時,一併回贈。
他特別叮囑莊青翟,在烏孫國使節逗留長安之際,不要傲慢,一定要帶他到各處看,讓他多了解一些大漢的風土人情。
這也是一種懾服,
有些現實,
見過了才會有敬畏之心。
「睦鄰方可邦興,遠交才可結友,互通才能開眼,此……乃是朕鑿空西域之根本也。」
送走烏孫國使節,劉徹單獨留下張騫,一進宣室殿門,張騫就跪下了。
「臣未能說服烏孫國東歸內附,有負於陛下重託,臣真是罪該萬死!」
劉徹讓包桑阻擋一切大臣來見,自己則拉着張騫相向而坐,一臉寬容地、好笑地看着他,絲毫沒有責備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