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思成抿唇盯着蘇紅袖,猶豫了下開口說:「不然——不然你就在這裏躺一下吧。」
蘇紅袖開始還沒明白過來,隨即驟然想明白他的意思。在這裏躺一下,還能是哪裏呢,不就是他現在躺着的這種大床嗎?
她腦中轟隆一下子,臉刷得變紅了。剛才由於太過心急孟思成的安危而忽略掉的這個臥室那種強烈的男性氣息,忽然再次撲面而來,環繞着她,讓她幾乎無法喘息。而眼前這個男人,這個穿着睡衣躺在床上的男人,更是有一種莫名的壓迫感和火熱感,讓她幾乎不敢靠近,仿佛只要稍微一靠近他,便會顫抖得不能自已。
她咬唇看向孟思成,卻見躺在那裏的孟思成微偏過臉去,只留了個側臉給他。他側臉線條剛硬,緊抿着的唇形堅毅,那種冷硬的感覺仿佛他剛才什麼也沒說一樣。
一時她有些不知道該說什麼了,她能說答應嗎?孤男寡女半夜三更,兩個人同睡一張床?
她低下頭,她雖然半夜三更跑到他的房間裏來,但那是因為他生病了啊!她當然並沒有忘記,自己就在前兩天才答應了相親對象正式交往。
正在她想着怎麼組織言語的時候,就聽孟思成悶聲說:「我沒有其他意思,就是怕你累到。」說完他又補充說:「反正床夠大啊。」
不錯,床是夠大,但無論多麼大的一張床,只要深更半夜孤男寡女一起躺在上面,這就有說不出的曖昧和嫌疑。蘇紅袖自認沒有這種豪爽灑脫,也明白自己恐怕就算躺在床上也根本沒法入睡。
一個讓她稍微靠近一些就渾身緊張的男人和她同睡一張床,她能平靜下來嗎?她怎麼可能睡得着?
孟思成久久沒有聽到答覆,忽然有些煩躁和不耐地說:「算了,隨便你,我睡了。」說完忽然翻身側過去,看都不看蘇紅袖一眼,自己徑自蒙上被子睡起來。
蘇紅袖在那裏僵了好一會兒,心想讓他這樣蒙着被子睡總是不好的,終於還是試探着伸出手,帶着點怯意,輕輕地將他的被子拉下,讓他不要被悶到。
閉着眼睛的孟思成,也不知道是真睡了還是假睡,倒也沒有抗議,任憑她將那被子稍微往下拉了拉。
蘇紅袖覺得自己握住被角的手背都有些發燙,匆忙掖好便縮了回來。
孟思成其實開始並沒有睡着,還是支着耳朵聽着蘇紅袖的動靜的,誰知等了半天,這蘇紅袖除了幫自己掖了掖被子,愣是毫無任何動作,心裏自然是失望萬分。後來藥效襲來,再加上腦袋本來就暈沉沉的,竟然很快便睡過去了。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等他朦朧中醒來的時候,發現身旁並沒有人的,他心裏一空,忙要起身,誰知就在起身間看到蘇紅袖正趴伏自己被子上睡着呢。
她穿了一件白色毛衣,靜靜地趴在那裏,柔軟的髮絲順着背部往下流淌,有一些還調皮地蔓延到了被子上,到了他的手邊。
看着她安靜地趴伏在自己床邊的樣子,孟思成胸臆中忽然升起一種異樣的感覺。
多少年來,他為了她痛苦過,受傷過,也刻意去冷漠去忘記過,後來時光流轉,再也沒有她的消息,他甚至以為他們終究是陌路人,今生再不相逢。
誰知道,就在這個喧鬧的城市裏,他們相遇了;就在一個突如其來的凌晨,他醒過來,發現她竟然就這麼安靜地趴在他的床邊。
穿越了十幾年的歲月,穿越了這個城市的車水馬流,穿越了身份和地位,她就在這裏,就這樣安靜地趴在他的身邊,溫柔地守候着他。
孟思成心裏那點異樣揪扯着他一向冷硬的心,讓他的眼眶禁不住有些潮濕起來。
是的,她就在這裏守護着他,無論他怎麼質疑怎麼煩躁,她就在他的身邊,安詳地趴在那裏。
孟思成忍下心裏那澎湃的情緒,有些顫抖地伸出手,輕輕撫過她柔順的髮絲。
那髮絲一如他想像中的柔軟,那是他一直渴望卻從來沒有觸及的溫涼。
而就在這時,蘇紅袖的身子動了下,孟思成一怔,隨即收回了手,再次彆扭地微偏過臉去。
蘇紅袖抬起身子,發現自己的胳膊有些酸疼,眼睛也是朦朧朧的,抬眼看到孟思成已經醒了,忙問現在感覺如何了,又趕緊看了看時間發現才六點鐘,這才鬆了口氣。
於是趕緊取出溫度計,又給孟思成倒了水,取出藥來遞過去,誰知卻發現孟思成呆呆地凝視着自己也不說話,也不知道伸手接過去,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蘇紅袖從來沒有見過萬能偉大的孟思成也會有這樣的表情,還以為他依然不舒服呢,下意識地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額頭,發現額頭有些濕涼,想來這燒已經退了的。
她見孟思成好像更加發呆地看着自己,不由得有些疑惑:「你還有哪裏不舒服嗎?」
孟思成陡然反應過來,聽着她溫聲細語的問話,口中禁不住喃喃地問:「你會一直照顧我嗎?」
蘇紅袖聞言不禁笑了,只當他昨晚生病今天還沒有恢復過來,不由得嘆息生病的人都像個小孩子呀!
孟思成卻是緊盯着她追問:「會不會?」
蘇紅袖望着他的眼眸溫柔如水,微微的笑容猶如清晨的一朵不知名的小花。
然後他聽到她柔聲說:「會啊!」
於是這一聲毫無置疑理所當然的「會啊」便在他心底慢慢蕩漾,蕩漾出溫暖蕩漾出柔情,也蕩漾出他唇邊慢慢綻開的一點笑容。
再然後他聽到自己以一種淡淡的,但卻充溢着溫暖的語氣喊了聲:「蘇紅袖。」
蘇紅袖望着他,眼底的柔情幾乎讓他的心被那溫暖包圍,蘇紅袖笑着問:「怎麼了?」
他輕柔地說:「沒事,我就是想叫叫你的名字。」
蘇紅袖低下頭,臉有些紅,然後忽然像想起了什麼似的,說樓下還給他燉着粥呢,燉了一夜了,要趕緊下去看看,於是便迫不及待地起身跑下去了。
孟思成看着她慌亂逃出的背影,唇邊的那點笑意更加溫柔起來。
片刻後蘇紅袖端了一個食盒上來,是已經熬得稀爛的粥,給孟思成盛了一碗看他喝了,又量了體溫,發現還是有點燒,三十七度。
於是蘇紅袖勸他再躺床上休息下,孟思成不想睡,但剛才吃的藥還是有點催眠作用的,再加上現在的確也才六點,躺在那裏看着蘇紅袖,看着看着竟然真得睡着了。
蘇紅袖看着他的睡顏,發現他睡着時沒有了平日的深沉和嚴厲,放鬆的樣子有些孩子氣,那平時很為剛毅的唇如今有些彎起,仿佛帶着點笑意,整個人柔和了很多。
蘇紅袖凝視了他好一會兒,忽然想起如今自己的各種情況,一下子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心裏有股難言的愧疚和失落,便搖了搖頭,晃掉自己那亂七八糟的想法,站起身隨手收拾旁邊的桌子。
桌子上散亂地放着一些藥品溫度計等家用必備醫療品,她將這些都一一收拾好放進急救箱裏。
桌子收拾乾淨了,這才發現下面好像放了一張照片,扣放在那裏,於是蘇紅袖也沒多想,便隨手拿起來一看。
照片裏是一對金童玉女般的人物。男的正是大學時代的孟思成,穿着學士服,帶着淡淡的笑意看着鏡頭,而一旁的女生穿着粉色的淑女裙,微偏首靠向孟思成,同時還攬着着孟思成的胳膊,正對着鏡頭笑得甜美。
那個女生,便是前幾天見過的譚思思。
蘇紅袖的心猛地一揪,幾天前,他送她回家,兩個人默契,看起來那麼登對。而今天晚上,在孟思成生病的時候,他為什麼會拿出來她的照片呢?
蘇紅袖一時之間不知道自己心裏是什麼滋味?是嫉妒嗎?早應該知道的啊,而且自己已經決定和孫建業好好相處,將來結婚生子幸福一生了。
可是如果不是嫉妒,那心間不斷湧出的難忍的疼痛又是什麼?
蘇紅袖緊緊盯着那張照片,緊緊盯着照片上那親密的一對金童玉女,從來沒有任何一刻,她這麼清晰這麼明白地知道,在她心裏對孟思成那種隱隱的期盼,原來就是愛。
原來,她竟然是愛着孟思成嗎?
如果不是愛,為什麼會痛到幾乎無法呼吸,如果不是愛,為什麼心裏的嫉妒猶如刀一樣在切割着自己的心?
她猶如行屍走肉一樣慢慢走下樓梯,來到大廳里,呆呆地坐在沙發着。
她以後該怎麼辦?
愛情,是多麼珍貴的東西,她應該去爭取嗎?如果去爭取,她又憑了什麼去爭取?
腦中不斷地回憶起照片上那個甜蜜的笑顏,還有孟思成那淡淡的笑容,心早已墜入了一片冰冷的世界。
她也不知道自己坐在哪裏多久,只知道外面的天好像一天天亮了起來,而她的手腳都有些僵硬了。
最後在一片茫然然中,她勉強站起身,對自己笑了下說,愛情對自己來說也許太過奢侈,為了愛不顧一切地追求顯然也不是蘇紅袖會做出的事情。
她還有一個媽媽在殷切地期待着自己,她還需要去過自己的人生,自己平凡平淡幸福的人生。
從今天開始,她會努力地將這份愛埋葬在心裏,她會努力地去發現孫建業的好,好好地和他相處,將來若是能結婚生子,便要努力做個好妻子好母親。
即使沒有愛,她也一樣能幸福,平凡人所得到的平淡的幸福。
就在她茫然地站起身,就要去廚房看看時,外面的大門打開了,一個身形富態的中年婦女走進來。
中年婦女看到她,有些驚訝,隨即便禮貌地自我介紹說是孟家的保姆,叫郭嬸。蘇紅袖連忙沖人家笑了下,說自己是孟思成公司的員工,孟思成生病了,過來照顧一下。
郭嬸有些驚異地上下打量了番蘇紅袖,而蘇紅袖在這種帶有探究的打量目光下有些不自在,再加上她一夜沒有休息好,的確有些累了,便忙說了當前孟思成的各種情況,並告訴郭嬸廚房裏有粥,回頭麻煩她取來給孟思成。
郭嬸眼睛裏還是帶着點探究,但也點頭答應下來。
蘇紅袖想到既然這保姆來了,自己也沒有什麼必要留在這裏了,便輕輕地上了樓,取了外套和包包,匆忙下樓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