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紅袖送走了孫建業,一個人慢慢地往回走,卻在那枯樹燈影間,看到一個人慢慢走出來。
高大的身影,堅毅的面孔,慢慢走近,光影交錯間,她認出了他。
原來是他,孟思成。
燈光晦暗,又有樹影斑駁,她看不到他的神情,卻感到了一種莫名的壓迫感。
孟思成直盯着自己不說話,她開始渾身不自在起來,猶豫了下輕輕開口問:「你怎麼在這裏?」
孟思成一步步走出陰影,堅毅的面孔在昏暗的路燈照射下,顯得有些隱晦不定,一雙深沉的眸子緊緊鎖住了蘇紅袖,緊抿的薄唇透出冷酷和堅毅。蘇紅袖更加無所適從起來,為什麼他看着自己的樣子,仿佛自己犯下了天大的錯誤,仿佛自己是多麼的不可饒恕?
蘇紅袖有些緊張地舔了舔唇,喃喃地開口:「你怎麼會在這裏?你怎麼了?」
孟思成一步步走到蘇紅袖面前,陰沉的眸子盯着她,緊皺着眉頭,咬牙低聲質問:「蘇紅袖,深更半夜,這個男人為什麼會從你屋子裏走出來?」
蘇紅袖怔了下後才明白他說的那個男人應該是孫建業吧?剛才他什麼都看到了?
她有些結巴:「他……他……」她想解釋,可是又覺得無從解釋起。不錯,的確是深更半夜,的確這個男人從自己屋子裏走出來啊!可是,這些真得和孟思成有關係嗎?她又需要向他解釋什麼嗎?
孟思成看着她吞吞吐吐的樣子,心間一沉,眉毛鎖得更緊,怒聲道:「不要說了!」他根本不想聽到那個答案!
這一聲怒喝,在這暗夜裏分外讓人震懾,這讓蘇紅袖渾身一抖,禁不住往後推了一步,但就在她推後的那一步踉蹌間,目光陡然落到他的眸子裏,頓時心裏猛地一抽!
那雙眸子裏,有激狂的怒意,也有深沉的痛恨,更有無邊的醋意和壓抑。
他那麼冷沉痛恨地看着自己,仿佛不解為什麼自己要這麼做,仿佛不敢置信為什麼事情會這樣?
孟思成,你怎麼了?這一刻,蘇紅袖覺得自己的心在揪扯,真相仿佛就要呼之欲出。
孟思成壓抑地吸了口氣,看着連連後退躲避的蘇紅袖,搖頭痛苦地自嘲:「蘇紅袖,為什麼你要這樣呢?難道我真得就這麼可怕?你告訴我好不好?」
聽到他痛苦壓抑的質問,蘇紅袖感到有一種迷茫的鈍痛在心中慢慢發酵,然後升起擴散,痛感直達全身。
她感到自己的唇在寒風中輕輕顫抖,望着眼前這個被痛苦折磨的男人,這個曾在她面前高高在上僅供仰視的男人,她的心,也在這十二月的寒風中輕顫着。
孟思成卻步步緊逼,咬牙切齒地說:「蘇紅袖,我一直很努力,努力的得到更多,我以為這樣,我就可以擁有我想要的!可是為什麼,我卻依然得不到?!」
蘇紅袖再次後退了一步,緊緊閉了閉雙眼,努力地讓眼中那點濕潤消散,深吸口氣,長久以來的疑惑,在這一瞬間的痛中仿佛豁然開朗。
孟思成狠厲地盯着蘇紅袖,冷聲逼問:「蘇紅袖,你到底在乎些什麼?如果你需要錢,難道我不是最好的人選嗎?我現在有很多很多的錢,我可以給你所有你想要的東西!為什麼你還要這樣呢?」
蘇紅袖感到自己的心在抽痛,那種痛是那麼清晰,仿佛她能聽到自己心痛的聲音。她再次睜開眼睛,堅定地望着他,第一次那麼清晰明白地望着他。
「孟思成,你走吧,我們一直都是不一樣的人,你這樣子對我們都沒有好處。」她在冷風中聽到了自己的聲音,平生第一次有了一種堅定和決然。
孟思成濃黑的眉毛沉下,眸子眯起,咬牙切齒地問:「蘇紅袖,你在趕我走嗎?」
蘇紅袖微偏過臉去,看旁邊那零零散散的燈火,看旁邊那暗影隱約的樓房,但就是不想看他。
「你不走,還想怎麼樣呢?」在他說了那樣的話後,又還能怎麼樣呢?
孟思成冷笑,眯起的眸子裏仿佛有點水亮閃爍,他深吸了口氣,堅定地搖頭:「我不走!我為什麼要走?我為什麼要不做任何嘗試的就這樣走開?」他越說聲音越大,越說那怒氣越重。
蘇紅袖無奈地笑了下說:「好,你不走,我走!」說着繞過他就要往回走。
一直僵立不動的孟思成卻在她經過身邊時,猛地伸出手,在她猝不及防間忽然將她拉住。蘇紅袖一怔,還來不及掙扎,隨即那大手一拉,自己便被摟入一個火熱的懷抱中。
寒冷的冬夜,火燙的胸膛劇烈的起伏着,一雙有力的臂膀將她牢牢禁錮住,不能動彈分毫。
這是蘇紅袖平生第一次如此貼近一個男人的身體,羞澀和慌亂向她襲來,讓她幾乎不知作何反應,只知道呆呆地抬頭看着孟思成。
孟思成低頭,望着懷裏這個征楞的女子,感受着貼服自己的那柔軟溫暖的曲線,禁不住有些狂亂地低喃說:「別走……好不好?」
伴隨着這聲低喃,涼風吹來,蘇紅袖頓時反應過來,羞怯和憤怒讓她拼命掙紮起來,邊掙扎邊低聲嚷道:「放開我!你要做什麼,孟思成,你瘋了嗎?」
孟思成卻仿佛着了魔一般,低聲嘶吼:「不錯,我瘋了,我就是瘋了!」邊吼邊將她的身子箍得更緊,那力道仿佛要將她嵌入身子內一樣。
蘇紅袖氣極,兩手使勁扳着那有力的胳膊卻根本無濟於事,怒聲質問道:「孟思成,你這又算什麼?性騷擾嗎?你再這樣我就要大叫了!」
孟思成諷笑:「你叫?那你叫啊!」
蘇紅袖氣得臉都發燙,深吸口氣張嘴就要放聲大叫,卻正在這時,孟思成忽然俯下臉來,薄唇在瞬間精準無誤地找到了她的。
蘇紅袖只「嗚咽」一下,便再也發不出什麼聲音,那冰冷的薄唇已經覆蓋住她的,然後有火熱的舌急切地探入自己半張的口中,瞬間便攻城略地,野蠻地侵佔了她的唇齒,瘋狂地吮吸着她的芳香。
她嗚咽着,拼命掙扎着想要躲開,卻被他一隻大手從後腦勺牢牢定住,而那掙扎的雙手也被他堅實的胳膊盡數禁錮,根本不得動彈。
蘇紅袖平生第一次有了種被強迫的感覺,被強迫地抬起腦袋,張開口來任憑粗暴地侵佔。她想躲,那漸漸火熱的薄唇卻緊緊貼住自己,那火熱的靈舌在唇間翻攪,呼吸變得困難,更遑論躲閃。
在這被動的侵佔中,她恍惚中看到,他的眸子中有掙扎和殘忍,也有痛苦和折磨。
原本就有些濕潤的眸子慢慢流下淚來。孟思成,你何以將自己逼至如此地步?你的那些話,又將我置於何地?
她閉上眸子,心一狠,對着在自己唇齒間翻攪糾纏的靈舌,輕輕咬下。隨即,便有些微的鹹甜在口中蔓延,那是種混雜了酸楚和甜蜜的滋味。
感到那火熱堅實的身子陡然一僵,那劇烈起伏的胸膛仿佛停頓。
蘇紅袖睜開眼,看到孟思成用一種難以置信的目光看着自己。
她慢慢往後退,退出他的胸膛,退出他的懷抱。此時他僵硬的手臂橫在那裏,卻沒有什麼力氣,任憑着她的離開。
蘇紅袖抬起手,擦了擦自己唇邊的一點腥甜,綻唇無奈地笑了下。
孟思成粗濃的眉毛壓下來,原本的瘋狂已經慢慢散去,目光漸漸深沉。
蘇紅袖苦笑了下,慢慢地開口:「孟思成,你是不是覺得很意外?你會很意外,你根本從來沒有看在眼裏的懦弱無能的蘇紅袖竟然開始反抗你,竟然敢狠狠地咬你一口,是不是?」
孟思成皺眉,薄唇緊閉一言不發。
蘇紅袖繼續笑,在冷風中緩緩地笑:「孟思成,其實我還是想問你,你一定要告訴我,好不好?」
孟思成深沉的眸子閃爍了下,微微點頭。
蘇紅袖仰起臉,輕聲問道:「孟思成,你是不是一直在喜歡我?」
孟思成眸子微垂,隨即抬起來,深深地凝視着她,吸了一口氣,仿佛下定了決心般,慢慢開口說:「是的,我一直都在喜歡你,從很久前,我就喜歡你了。」他的聲音有一點含糊不清,但蘇紅袖卻依然聽出,他的聲音里有壓抑的痛苦,更有濃濃的失落。
蘇紅袖眼中有淚水淌下,那淚水在寒風中冰冷地順着臉頰往下流。她的聲音有些哽咽,但卻依然堅定決絕地說:「孟思成,我一直沒有想到,但我今天終於知道了,原來你一直都喜歡我的。」
她吸了吸鼻子開始回憶:「很久前,你對別人都還算溫和的,唯獨對我總是橫眉豎眼冷朝熱諷,我一直不明白為什麼;後來,我竟然跑到你的公司面試,你竟然那樣幫助我,但在幫助我的時候,卻總是陰晴不定忽冷忽熱,我也一直不明白為什麼;再後來,我交男朋友,你卻忽然那麼怒氣衝天,仿佛我做了什麼十惡不赦的壞事,我還是不明白為什麼!如今,你這樣地羞辱我,我卻忽然明白為什麼了!」
她抬起臉,讓自己看進他的眼睛裏,咬牙說:「孟思成,我終於明白了,原來這一切,都是因為你一直喜歡我!你喜歡我,所以對我冷朝熱諷,也因為你喜歡我,所以才對我忽冷忽;也因為你竟然喜歡我,所以你才這樣地羞辱我,是不是?」
孟思成仿佛有些不敢正視她那晶亮直視的眸子,彆扭的偏過臉去,緊緊抿着薄唇。
蘇紅袖看着他偏過去的倔強側影,冷笑着說:「孟思成,我們很小就認識了,我在你面前一直很自卑,因為你那麼優秀那麼勇敢,而我卻是那麼笨拙那麼懦弱,可是如今我才知道——」她深吸了口氣,大聲喊道:「原來你才是真正那個最懦弱最自卑的人!」
「你懦弱到不敢承認你喜歡我,所以才那樣對待我,是不是?!你其實自己也很自卑,自卑到不敢面對自己喜歡的人,所以你才那樣和我過不去,所以才那樣地羞辱我,是不是?!」
她的聲音有些尖銳,隨着呼嘯的冷風清晰地傳入孟思成的耳中。
孟思成咬了咬牙,掙扎着說:「蘇紅袖,我不想和你作對,我也沒有想過要羞辱你傷害你,我只是——」他想解釋,可是忽然發現自己也不知道該如何解釋。
他只是怎麼樣呢?他只是想不露痕跡地保護着自己的心,同時又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嗎?
他是不是太過怯懦,以至於怕受傷害?是不是太過自卑,以至於怕遭到一絲一毫的拒絕,以至於才說出那樣的話將自己武裝起來?
蘇紅袖見此情景,嘆息着搖頭:「孟思成你知道嗎,雖然我也自卑我也怯懦,但我至少敢承認我自己的心!」
孟思成聽到這話,身形微微震動,忽然轉過頭來,雙目似有所盼地盯着她。
蘇紅袖淒涼地笑了下,溫柔地說:「孟思成,你是不是一直在試探,試探我是不是也喜歡着你?那我可以告訴你啊,我現在已經明白了——」
她停頓下來,看着孟思成眯起的眸子緊張而期盼地望着自己,這才緩緩地吐出最後的字眼:「我明白了,原來這麼多年來,我也一直喜歡着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