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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三點半。
八月的太陽炙烤着大地,熱島效應將整座城市變成了沸騰的大蒸籠。
王焱有氣無力地蹬着輛三輪車,一滴滴汗珠順着臉頰弧度摔落到柏油路上,幾秒鐘就被烘乾,消失得無影無蹤。
草綠色背心早已經濕了干,幹了濕,散發着一股難聞的酸臭味。
他低着頭,眼神有些渙散,麻木地看着那仿佛要融化的柏油路面,不斷反覆地向三輪車後移動,永無止境。就像自己這枯燥又辛苦的生活,不知什麼時候才是個頭。
大學畢業就是失業,王焱他還順帶失了戀。短短几個月裏,他徹底地領教了社會的現實和殘酷。這年頭,普通大學生真心很不值錢。
眼下這份幹了兩個多月的工作,聽起來很高大上。某國際醫療器械公司片區業務經理,配備業務專車。
可實際上幹得就是這一片區的藥店送貨員,所送的貨,還是一個三流品牌的避~孕套。所謂的業務專車,就是胯下這輛一蹬起來,就吱吱呀呀亂響的破人力三輪車。
幾分鐘後,王焱抬起了頭來看了看前面路口,再拐個彎過了菜市場路口就是這片區最後一家藥店了。
收工回家後,就能痛痛快快地洗個涼水澡,然後灌一瓶冰鎮啤酒給自己做獎勵。
一想到那種冰啤透心涼的爽感,王焱的精神振作了幾分,連心中的燥熱也消散了許多,加緊蹬三輪的速度。
與此同時,就在那太空之中肉眼無法看到的地方。
一顆僅有磨盤大小的火紅色隕石,正悄無聲息地進入了大氣散逸層中。它與極度稀薄的空氣相撞摩擦,綻放出了一抹淡淡的紅光。受地球引力作用逐步加強,開始漸漸向地面加速墜落。
……
「張老太,好些日子沒見你出來開工了啊。」菜市場邊上的小賣部里,赤着膊只穿一條大褲衩的中年大叔,搖着破蒲扇戲謔笑着,「街坊們都以為您老因工殉職,被撞死了呢。」
「曹大炮,你有事沒事滿大街勾搭大姑娘小媳婦,合着你叫好人啊?」戴着副金邊眼鏡,有些斯文氣質的張老太拿拐杖敲了敲櫃枱玻璃,中氣十足地說,「給老娘拿兩斤白糖,一壺醬油。別把老娘惹毛了,哪天一不高興滾你破金杯輪子下去。」
「得了得了,開開玩笑而已,您老消消氣。」曹大炮收錢拿貨,嬉皮笑臉地幫她裝在菜籃子裏,「您成天小打小鬧不是個事情。依我說,咬咬牙瞅准輛豪車悶頭撞上去,甭管死活,你那賭鬼兒子拿個百來萬養老不成問題。」
「誰管那賭鬼死活,我就是心疼上大學沒錢交學費的孫子。」張老太挽起菜籃子,氣鼓鼓地走到路邊廣告牌下,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生了個不爭氣的兒子,整天只知道喝酒賭錢還到處借錢,現在親戚朋友家都繞着道走。
可孫子馬上又要開學交學費了,學費還差好幾千呢……
張老太牙一咬,左顧右盼了起來。
……
王焱車籠頭一拐,三輪車顛簸了幾下,「吱吱呀呀」地往菜市場方向行去。正在此時,一輛白色的瑪莎拉蒂從他邊上掠過。
颳起的涼風讓王焱渾身一爽,盯着那輛炫酷跑車一陣羨慕。
驀地,前面廣告牌下走出了個老太,拄着拐杖一路小跑向路中間跑去。
王焱心一緊,還沒來得及叫出聲時。那輛瑪莎拉蒂「吱呀」一聲,拉出了個炫酷的直角拐彎避開了老太,然後油門加速,轟鳴而去。
也許是受了驚嚇,老太「哎喲」一聲撲倒在地,菜籃子裏的一包白糖散在了地上,幾個番茄滴溜溜地滾出了老遠。
「撞人啦,撞人啦。」
四周散亂的人群圍了過來,菜市場裏的,周圍店鋪里的,十來秒鐘後圍觀群眾已達十幾個。但是問題在於,沒有人敢去把摔倒的老太扶起來。
「哎喲~哎喲!」老太哼哼唧唧地掙扎了幾下,沒爬起身來。
圍觀人群就像是見到了個炸彈一樣,呼啦啦地散開了七八米。有幾個人七嘴八舌的議論了起來,「這不是對面小區裏的張老太嗎?據說上個月被車蹭了一下,結果訛了人五千多塊。」
「被你這麼一說,我想起來了,好像近一兩年有過好幾次了吧?嘖嘖,這外快賺得不錯啊。」
「張老太,人家那車早跑了。你就趕緊起來,柏油路上滾燙滾燙的,別給煮熟了。」
「老太,下次要訛人,別找那種開得快的跑車,小心把老命給搭上。」
「爸爸,要不要幫着報警啊?」
「報什麼警,讓警察來抓碰瓷啊?呵呵,這張老太的演技越來越好了。」
老太孤零零地躺在馬路中間**,來往車輛小心翼翼地繞開她。人都散開了,沒人願意扶她起來。
王焱見得這一幕,忍不住搖頭嘀咕了一句,「原來是個碰瓷的,害老子白緊張了,活該摔跤沒人扶。這年頭,人心怎麼都這麼浮躁啊!」說着,他車籠頭一拐,繞她遠些,準備送完最後一件貨後回家休息。
「吧嗒!」
一隻番茄被一輛疾馳而過的出租車車輪碾爆,鮮紅汁液四下飛濺。
這場景,讓王焱的心一顫,似乎觸動到了他內心深處的軟肋。「吱呀」一聲,剎住了車。
老太似乎跌痛了,繼續躺在地上**。
「唉,看來這現實的社會給我的折磨還不夠啊,過不了惻隱之心這關。」想起了自己的奶奶,似乎和她差不多年紀。王焱自嘲地擦了額頭一把汗,從三輪車上跳了下來。拿出手機啟動了攝像模式,邊走邊說,「我是窮光蛋,可不是土豪。得先保留下證據,老太跌倒和我沒關係,我只想把她扶到馬路邊上再說。」
「小伙子別過去,想幫她頂多報個警就行,小心別給訛上了,他兒子可是個賭鬼無賴。」有人好心的勸道。
「謝謝你提醒,可就算報警,警察起碼得十來分鐘後才能到。」王焱繼續用手機採證,邊走過去說,「天太熱了,老太沒跌傷也要熱出病來。何況車來車往,就這麼躺在馬路中間很危險。」
「反正我是個剛出校園沒多久,光腳的窮**~絲,身上也訛不出幾個錢。」王焱無所謂地笑了笑說,「如果真被訛上了也好,讓我的心徹底死一死,以後自私自利見死不救也不會有心理負擔了。」
既然下定了決心,王焱就絕對不會退縮。從小到大,他都這樣。但在現在充滿浮躁的社會裏,他自己也不知道這究竟是好,還是壞。
「老太太,您剛才摔哪了?」王焱拿着手機蹲了下去,「先活動一下看看,有沒有摔斷哪裏的骨頭?我怕扶你的時候手法不對,加重你的傷勢。」
正散去的人群,停下了腳步。不知道是被王焱的話打動了,想萬一出問題可以做個證人。亦或者,只是單純地想看場好戲。這張老太,可不好惹。
「小伙子,我腰別了一下,還有些暈。」張老太臉色慘白,有些愧色,又痛苦地**着,「你給我搭把手就行,如,如果我訛你,不,不得好死。」
幾乎與此同時,天空之中,那枚墜入到大氣對流層中的微小型紅色隕石,已經徹底熊熊燃燒了起來,包裹在外面的岩層飛速分解着,最後殘留成了一小團火紅色的液體,極速向斜下方墜去。
夏天的太陽實在太耀眼了,誰也沒有留意到這麼一顆小小流星劃破天際的光彩。那團火紅色的不明液體,正直衝菜市場路邊而去。
滾燙的斑馬線上,在王焱幫助下爬起身來的張老太,腳下突然一踉蹌。
下意識的,王焱一把攙住了她胳膊,在穩住她身體的同時,被她的胳膊肘不小心輕輕撞了一下胸膛。
「啊~」
王焱只覺得胸膛上像是被壯漢打了一拳,腳下蹬蹬蹬地向後倒退幾步,緊接着一團焚心燒骨的劇烈灼燒感在胸腔中爆炸起來,眨眼間就燒遍了全身。
「噗嗵!」
王焱雙目緊閉,一頭栽倒在行人路上,痛得臉龐都扭曲了起來。
說時遲那時快,短短兩三秒種里就發生了這一切。駐足的群眾們紛紛瞪大了眼珠子,不敢置信地看着這一幕。
這是什麼情況!?
這劇情不對啊,不是應該張老太趁着小伙子扶她的時候,順勢再往地上一倒,藉機訛點醫藥費嗎?怎麼老太沒倒,小伙子倒了?
難道這張老太,是傳說中的不世高手?這麼一個精壯的小伙子,竟然被她輕輕一肘子撂倒在地?
遠處叼着煙看好戲的曹大炮,嘴裏半截煙都掉到了地上,眼神中露出不可思議之色,幾滴汗水從額頭滑落。
張老太也被驚到了,眼神驚恐,瞠目結舌的顫聲說:「小,小伙子。你,你可別嚇唬老太啊。不,不帶你這樣訛,訛詐老人的……」
此時的王焱,意識已經徹底模糊,身體裏就像是着了火,血液沸騰着熊熊燃燒,痛苦得臉頰肌肉猙獰,四肢本能的抽搐着。
「小伙子,你沒事吧?你倒是起來啊。」張老太心虛得臉色發白,手顫抖的用拐杖戳了戳王焱,依舊沒動彈,嚇得她眼淚都快掉了下來,「小伙子,我服了還不行嗎?你沒事吱個聲啊,我給你個兩百塊去買煙抽行不行?」
圍觀群眾們哄然大笑了起來。這年頭,聽說老頭老太訛年輕人的。可沒聽說年輕人還能訛老人的,真是新聞啊。
「小伙子,演技不錯啊。幹得好,是得給張老太這種人一個深刻的教訓。」
「張老太啊張老太,你終日打雁,卻被雁啄瞎了眼啊。」
「這叫天理昭昭,報應不爽。」
「這小伙子太無恥了,連老太太都訛。」
張老太心肝一顫,這是要出大事了呀!急忙揀起菜籃子,連散落的白糖都不要了,腿腳利索地開始落荒而逃。
可她這沒跑出多遠,就又折了回來。表情複雜地看着王焱,這孩子,也就比自己孫子大沒兩歲吧?剛才他扶自己前說的話,就像是一把把刀,不斷割在她心上。讓她老臉發燙,發紅。就是類似自己這種人,讓人與人的信任不斷迸裂。
張老太咬咬牙,猶猶豫豫地蹲下身子摸了摸他的額頭,驚呼了起來:「太燙了,看樣子是真病了。曹大炮,還看什麼熱鬧?趕緊把你進貨的破金杯開過來,送這孩子去醫院。」
「張老太,你不會是和這小伙子演雙簧?準備合夥訛我一把吧?」曹大炮退了兩步,眼睛咕嚕嚕直轉。
「人與人之間,最重要的是什麼?」張老太緩緩站起身來,扶了扶金絲眼睛,冷冷地盯着曹大炮,「是信任!」
「可是……」曹大炮被盯得心一虛,心中暗罵,信,信任你個鬼啊。
「可是什麼?」張老太拿起拐杖戳了他兩下,發飆着說,「這孩子病得厲害,你要敢見死不救。嘿嘿,別怪老太回頭把你那些破事,全抖給你老婆聽。」
「張老太您說得對。」曹大炮滿臉正氣,擲地有聲道,「人命關天,曹某義不容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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