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平和三個太監吃得御賜的膳食,臉俱是喜色一片,出得養心殿,一個圓臉年太監抱拳諂媚道:「奴才這是借了駱總管的光啦,以後還得仰仗駱總管照拂一二。手機端m.」
在這後宮,最不缺的是跡,最不值錢的是尊嚴。
在膳前,駱平不過是一個明不見經傳的臨時御廚,能每年入宮做膳食幾日,完全是大總管駱公公的運作;
在膳後,駱平已經是帶品階的太監,飛皇騰達指日可待,這圓臉太監,用了十多年的時間,也不過是從下三所調到了三所,到了御前當值。
駱平謙然回禮道:「路公公賃的客氣,您總在萬歲爺面前行走,是駱某仰仗於您才是。」
路公公仰面一笑,露出光潔的下巴,沒有一絲胡茬兒,在正午的陽光下,尤其的閃亮。
刺得駱平眼睛一痛,不自覺的摸着自己有些刺手的須茬兒,過幾日,這裏也會變成不長草的貧瘠之地吧!
想着後半生都要生活在這皇城一隅,是自己前半生最痛恨的生活,心裏痛得不能自抑,臉色亦是慘白得如這灰暗的天空,沒有一絲人間暖色。
三個太監匆匆而去,駱平邁步想要返回理賢殿,卻在理賢殿門前被小松子攔了個正着。
小松子舉着手一隻用帕子包裹的物件,眼睛紅潤道:「少爺,你,你昨夜是不是自己.......」
駱平忙掩住了小松子的嘴,急色的看向殿門的方向,小松子掙脫了駱平的手,痛惜道:「別瞞了,殷姑娘剛剛被左太監送去了坤寧宮。」
在駱平被賞賜了御膳之時,已經有太監得了令,到理賢殿將明月領走,送到皇后處,看來,駱平的話齊皇帝已經聽到心裏去了,並馬赴諸行動,將殷明月當成魏知行的「女人」來養了。
也正是殷明月離開了理賢殿,小松子才來收拾這理賢殿,沒想到看到了一件他不想看到的物件。
駱平終於長舒了一口氣,默默的走入殿,看着空蕩蕩的大殿,心裏也跟着空蕩蕩的,在昨夜,他還抱着她入榻;也是在昨夜,他徹底與她劃清了界限,一入宮門深似海,從此蕭郎是路人。
駱平眼閃過一絲寂寥,彎身從榻下拿出恭桶來,手指摳進了嘴裏,隨即一陣嘔吐。
小松子神色一變,跪在駱平身側,一臉急道:「你
、你吃東西了?!淨身三天內不能吃飯、不能喝水,否則疼痛而死。你第二天便吃了東西,還是熱的、辣的,這不是將自己往鬼門關裏面送?」
駱平勉強抬頭苦笑了一下,臉色因猛烈的嘔吐憋得通紅,嘴唇發紫,當時的情景,他要怎麼辦?他能怎麼辦?皇帝賞賜是假,怕也是疑心他的淨身是原來淨身還是剛剛淨身吧?坐在那個位置的人兒,怎麼可能是個任人擺佈的瓜子呢?
自己不能死,絕對不能死!!明月說過,好死不如賴活着,若是有活的希望,誰會願意死呢,況且,明月現在只是出了理賢殿,進了坤寧宮,還沒有徹底走出這皇城,魏知行還沒有從滄瀾山回來,他還沒有將她完好的交到姓魏的手裏,他真的死不得.......
駱平手不含糊,深深的摳進喉嚨里,手指甚至帶出了絲絲的血線。
直到嘔得五臟六腑都移了位,牽扯得渾身都疼,熱汗淋漓,直到嗆得淚眼橫流,只是不知,這淚水,是咸澀的,還是酸楚的。
直到吐無可吐,小松子忙將駱平扶到榻躺了下來,張嘴想說什麼,卻是終是沒有說出來。
駱平呆呆的看着步榻方垂下來的絲絛,本應垂散的絲絛,卻被結成了無數個小小的同心結,從那絲絛的褶皺來看,定是拆了結,結了拆。
駱平知道,這定是個、或者是個寂寞妃子,為打發寂寞而做的,都說這蕭牆之內,最痛苦的是得了寵卻失了寵的妃子。
而卻往往忽視了,這女人更痛苦的,是那些殘缺的、被人蔑視的人。
其他人,有被親人賣的,有被人牙子拐的,而自己,卻是自己自願走進了皇城,自己自願切斷了與宮外的塵緣,自己自願走了叔父給他安排了多年、他抗爭了多年的路。
駱平慘澹的一笑,伸手將墜着絲絛的帘子一把扯下,蓋了一頭一臉,無數的灰塵撲進了眼瞼,瞬間嗆得猛咳,迷得眼淚涌流。
榻似乎還殘留着少女的氣息、少女的餘溫,甚至能回想起少女的嗔責與謙意,男子終於將那帘子移開,眼清因淚光,如同黑色的曜石般閃着光亮,嘴角輕輕揚:「她,還活着,這夠了。」
男子終於閉眼睛,睡了一個半是夢魘半是欣慰的覺。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小松子紅着眼進了屋,手裏拿着一隻冰筒,讓本寒涼的殿,更冷了幾分。
見駱平仍在休息,想轉身離開,駱平已經睜開眼睛,看着小松子頹廢的背影,叫住了小松子,略有遲疑道:「是不是,是不是叔父出事了?」
小松子點了點頭,對駱公公內心的複雜情愫,連他自己也說不清、道不明。
小松子自小被帶在駱公公身邊,一手將他變成了閹人,並以家人協迫,他本該恨他的;可是在宮這許多年,如果沒有駱公公,十個自己只怕也早死了。
如今駱公公死了,小松子的心裏反而空蕩蕩的了。
小松子「撲通」一聲跪倒道:「平少爺,乾爹臨去前吩咐我,以後平少爺是小松子的主子,唯平少爺唯命是從,再照拂駱家三十年。」
駱平咬緊了下唇,半天才勉強擠出一句話來:「他,恨我嗎?陛下賜的是毒酒還是白綾?他臨去前有沒有什麼話讓你轉給我的?」
駱平內心明白,叔父對自己,恨意定會大於自己對他的,自己一直是他的期望,從小所學的任何東西,暗算詭計、嘻笑怒罵,甚至口蜜腹劍,都是他所賦予的,如今卻成了反噬他的武器,他怎會不意外,怎麼會不仇恨?
小松子哽咽道:「乾爹身體欠佳,每日咳得死去活來,執事太監去行刑的時候,他欣喜的說自己終於解脫了。還對小的說,說『平兒長大了,他可以放心的去了』。」
駱平心底悵然若失,也許叔父恨自己才會讓他舒服一點兒。他最不想看到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他,終於為了一個女子而出賣了自己的叔父,自己與叔父之間,愛恨情仇了二十幾年,終於以一人死去而告終。
悵然的駱平,並沒有注意到小松子目光的閃爍,當時執事太監去了時候,駱公公身體康健得很,聽了執事太監所述罪責,知道了是駱平告發自己的,他一臉的錯愕與不可置信。
嘴裏反反覆覆幾句話:雜家苦心鑽研了二十年,你都不曾動過半分心思進這皇城;為了一個別人的女人,你卻自願走進了這皇城,雜家果然不得一個女人,活該受這雙刀斬刑。
可憐的駱公公,一門心思想要個全屍,到頭來卻是受了雙刀斬刑:劊子手先一刀斬腰,人犯尚有一絲氣息與感覺;再一刀斬首,一屍三節,分埋三個不同之處,從此身首腿各自異處,黃泉路都不得相聚。
駱平苦笑道:「他應該冥目了,一輩子孜孜以求的讓我淨身,登權利的巔峰,成為宦官這首,成為駱家第二個呼風喚雨的駱大總管,他成功了,如他所想,我,最終走進了這皇城。」
轉眼對小松子道:「小松子,即使你不受叔父所託,單憑你和明月的弟弟名字相同,我也會待你如親弟。」
男子不再看着小松子眼裏的錯愕,而是轉臉看向了窗欞,這理賢宮多年未有妃子入住,不僅擺設陳舊,且無人打理,連這窗欞都似乎別的宮殿厚重了幾分,不僅月亮照不進來,連陽光也射不進來,讓人心頭滿是陰霾,壓抑得喘不過氣來。
男子的聲音輕飄飄的傳來:「小松子,將窗子打開吧。」
小松子應了一聲「諾」,心裏終於放鬆了幾分。原本他不看好這平少爺,認為不過是一個慣耍心機的公子哥,乾爹一心讓他入宮,讓自己孝忠於他,他還擔心跟着這樣的主子,在這舉步維艱的後宮,保命都難。
昨夜的事情卻徹底改變了他的看法。這表面圓滑的公子哥,他的堅忍、他的算計,與駱公公都是不惶多讓的,以後,定不會是一個小小的御膳房總管。
小松子唯一不清楚的是,這叔侄二人,這一場算計與反算計下來,到底是誰成功了,誰失敗了?
說駱公公失敗,可他成功讓駱平進了這皇城,而且起步是一個御膳房總管;說他成功,他卻丟了命,連全屍都沒落着;
說駱平失敗,可他成功讓殷明月進了坤寧宮,不必為性命擔憂;說他成功,他卻丟了命根子,從此離不得這皇城半步。
小松子搖了搖混漿漿的腦袋,走到窗欞前,將窗子一把推開,陽光這樣直楞楞的闖了進了,昏暗的殿子明亮了許多。
小松子回頭看向駱平,只見男子已經再度閉了眼睛休息,臉色慘白一片,被陽光照射着,如同一個沒有氣息的透明人,似乎隨時隨地都要消失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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