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面前一塊嶙峋山石,雕成假山模樣,假山上遍植綠植,其上有高高的平台,用石柱和石板一層層向上堆砌,直達天空,石板最上是一大片精美絕倫的宮殿群,乃仿如今臨都宮城而建。
石柱和石板中間種各色奇花異草,遠遠望去,宮殿群就像在懸在空中一般。
宋清歡心中明了,這種假山上的縮小版宮殿建造形式稱「懸苑」,而立在此處的假山,在風水上有藏風聚氣的功效,能擋住直接衝撞陵寢的濁氣。
假山底下引活水,繞山一周後匯入後面那條寬闊筆直的橫溝之中。活水潺潺流動,水中倒映出盡頭那座金碧輝煌的宮殿,翹角飛檐,氣勢恢宏,屋頂的琉璃瓦在陽光的照射下反射出七彩光芒。
宮殿背靠連綿起伏的群山,青山映襯下更顯華貴神聖。
溝渠兩旁各有白玉石鋪成的道路一條,路旁遍植柏樹,鬱鬱蔥蔥,水中倒影流波,顯得生機勃勃,這麼看去,並不像一座陵墓,反而像是一座行宮。
——除了正中那扇古拙的黑漆大門。
門上似刻着什麼,因隔得遠了,看不真切。
柏樹森森,宮殿恢宏,站在這樣一座陵寢前,只覺整個人都變得渺小起來。
這時,有內侍抬來一座巨大的青銅大鼎,鼎中插三根焚香,尚未點燃。
昭帝從華輦上走下來,掃視一眼立於陵寢前的眾人,語聲沉沉,「今日便是奪劍大會召開的日子,朕身後這座陵寢,稱無垠陵,原打算作朕百年後的歸宿。」
目光在一張張凝重的面容上掃過,接着又道,「然蒼邪劍重現天下,昭國有義務為其尋得明主,無垠陵是朕耗費無數心血建成的陵寢,其中機關暗道乃前朝巧匠魯班之作,甚是精巧複雜,正是適合為蒼邪劍找尋明主之處。」
宋清歡冷眼聽着,心思微動。
昭帝名諱無垠,以自己的名諱為此座陵寢命名,足見他對這座陵寢的重視。可他現在卻將無垠陵讓出來做奪劍之用,實在有幾分難以理解。
要知道,他們一旦進入陵墓之中,墓中的機關暗器便都會遭到破壞。
魯班已死,要恢復陵寢中這些機關暗器的原貌必然困難。既如此,昭帝為何還要將無垠陵讓出來?難道,他還有其他的打算?
昭帝見眾人沒有出聲,便看一眼身旁伺候的內侍。
內侍會意,上前兩步,尖着嗓子道,「進入無垠陵之後,生死不論,後果自負,成功將蒼邪劍取出者為勝,將成為蒼邪劍新的主人。請問諸位殿下,現在可還有要退出的?」
眾人皆是沉默。
都到了這一步了,誰會在這種時候放棄?
內侍也不過是走個過場,見無人出聲,遂接着道,「進入無垠陵的順序按照甄選賽出知返林的先後順序來,先到者先入,後到者一炷香之後入,每人僅可帶兩名貼身侍衛。」
他的目光看向人群中的君徹,「上次甄選賽的第一名,是昭國二皇子君徹,請二皇子做好準備,一炷香後第一個進入無垠陵。」
君徹應聲,自去一旁準備不提。
內侍便又宣讀了接下來進入無垠陵的先後順序。君徹進入一炷香後,便輪到宋清歡和尹卿容,往後是宋琰和宋清漪,再往後是蘇鏡辭、蘇風銘和蘇嬈,最後才是宋暄和君熙。
宋清歡立在原地,不動聲色地朝一旁的君徹望去。
從她這個角度看,能看清他半邊側臉,看得出臉色有些蒼白,想來那日人肉湯對他的打擊委實有些大。
他的身側站着兩人,皆是黑衣兜帽,面容隱藏在陰影之中,瞧不真切。應該就是要同君徹一同進無垠陵的兩名侍衛,只是這樣的裝扮,委實有幾分神秘,也不知是何高手?
一炷香的時間很快過去,內侍上前提醒君徹可以入陵了。
君徹點點頭,帶着那兩名侍衛往白玉石鋪就的甬道走去。
剛要踏上甬道的瞬間,他似不經意地轉頭朝沈初寒一瞥,眼中暗影洶湧,卻仍掩不住那一抹怨毒之色。
宋清歡墨瞳微狹,心底有了幾分計較。
看來,君徹是徹底恨上沈初寒了。
君徹的身影走過光潔的甬道,最終消失在那一扇黑漆大門之後。
宋清歡盯着那青銅大鼎中的焚香,目色沉沉,神情有幾分凝重。
很快便到了他們進無垠陵的時刻。
尹卿容自那日知返林中被宋清歡狠狠呵斥一番後,仿佛幡然醒悟似的,突然間變得低調起來。既沒有再主動來找宋清歡的茬,對待沈初寒的態度也變得疏離克制起來。
宋清歡不知她是真心想通,還是只是裝出的這副模樣,心中仍幾分提防。
沉涼目光在她面上一掃,眼底微有沉色。
不管尹卿容如今心底在打什麼算盤,她能在這個時候消停下來,倒也省了自己的事。
收回目光,看向身後的宋暄,朝他微微一笑,示意他不用擔心,也讓他自己務必保重,這才同尹卿容一道,踏上了那白玉石砌成的甬道。身後跟了沈初寒慕白和流月玄影四人。
甬道並不長,可一踏上去,便有一股涼意從足底升起,讓人忍不住身子一顫。
尹卿容頓時冷得打了個哆嗦,似也覺得這樣有些丟臉,很快斂下神情,目不斜視地朝前走去。
宋清歡調理調理了內息,眸色微冷。
到底是陵寢,還未走進去便覺得陰氣森森,卻不知裏頭又有怎樣的牛鬼蛇神恐怖陷阱等着他們?
走到那扇黑漆大門前,宋清歡抬頭一瞧,看清了門上雕刻的東西。
門上刻着的,是豹尾、鳥嘴、魚鰓和黃蜂四物。在民間傳說中,這四物並稱「四大陰帥」,分別管理陸上獸類、天上鳥類、水中魚類以及地上昆蟲等各處動物的亡靈。
不知是不是刻意為之,雕刻手法顯得十分粗獷,讓人望之生寒。
尹卿容不經意地咽了咽口水,看向宋清歡。她大概也感受到了門內的陰森寒氣,不敢去開,所以想把這差使交給宋清歡。
宋清歡尚未反應,沈初寒便看了一眼慕白。
慕白會意,上前一步道,「屬下來開吧。」說罷,同玄影一道,伸手將那扇厚重的門給推開了。
門一開,果然有一股涼氣撲面而來,帶了幾分久不見光的濕腐之氣,吹在人身上,讓人毛孔猛地一張,渾身頓時起了層雞皮疙瘩。
慕白和玄影率先踏了進去。
沈初寒看一眼宋清歡,跟在她和流月身後也一道走進了門內。
尹卿容生怕他們拋下自己,忙搓了搓手,小跑兩步跟了上去。
幾人一走進大殿,只聽得身後「轟隆」一聲,尚未看清殿內情形,眼前就突然黑了下來。
尹卿容嚇了一跳,回頭一瞧,原來是那扇厚重的黑漆大門不知為何,竟自動在身後合上了。
沈初寒拂袖朝兩旁一甩,只聽得「嗖嗖」幾下,兩旁牆壁上的青銅燭台中的燭火紛紛亮起,剎那間照亮了整個大殿。
借着火光,幾人看清楚了眼前情形,不由暗自吸了口涼氣。
只見幽幽燭火之中,前方殿中立了數不清的人形陶俑,與真人同高,皆着玄銀兩色盔甲,手持大刀利劍,神情嚴肅。
他們這一擋,將通往大殿裏面的路給徹底堵死了。
宋清歡眉頭一蹙,眼中有異色閃過。
這是——兵馬俑?
她穿越前曾去西安看過秦始皇陵的兵馬俑,兩者比起來,似乎並無多大不同,不過秦始皇陵中的兵馬俑因為年代久遠,身上色澤已經脫落,而此處的兵馬俑則鮮活得多。
而且,始皇陵中的陶俑,除了士兵,還有車馬,而眼前卻只有交錯排列的人俑。
「這是什麼東西?」尹卿容驚恐地盯着面前氣勢恢宏的陶俑陣,忍不住驚呼出聲。
沒有人回話,她的聲音在這空曠的大殿中傳來隱隱回聲。
宋清歡仍在沉思。
據她所知,秦始皇陵中的兵馬俑存於地下墓穴之中,更多的是作為殉葬功能而存在。
可這無垠陵中的人俑,顯然是起了一個阻擋閒雜人等進入墓中的作用,至於如何阻擋,她現在還未看出個所以然來。
「公子?」慕白有些為難地看向沈初寒。
這一進門便擋在這裏的這些人俑,定不是什麼簡單的擺設,沈初寒沒發話,他和玄影也不敢輕易出手。
沈初寒沒有出聲,眸色微冷,朝旁邊牆上架着的燭台看了看。
忽的,手下一動,只聞得一陣勁風過,那燭台被沈初寒從用內力從牆上拽下,然後手一拂,燭台墜落在那些陶俑之中。
燭火已被掌風帶滅,青銅燭台「噹啷」一聲落地,眾人尚未反應過來,便見離那落地燭台最近的一個陶俑,忽的舉起左臂,掄起手中大刀就朝燭台落地處砍了下去!
人俑雖是陶土做的,那手中的武器卻都是真刀真槍,這麼一砍下去,青銅製的燭台被砍出了一個缺口,金屬相接聲在耳邊「嗡嗡」不絕,讓人心驚。
尹卿容顯然沒見過這麼大的陣仗,小心臟一縮,下意識後退了幾步。
宋清歡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上來就來真的,昭帝還真是對這蒼邪劍存了勢在必得之心!
君徹不過比他們先進來一炷香的時間,此時大殿中卻連他人影都看不見了,想來是拿到了這無垠陵的圖紙,故才輕巧地就過了這一關。
那麼,通過這些人俑的方法,究竟是什麼呢?
她凝了目色,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的陶俑,眼底眸光深涌。方才覺得這些陶俑人數眾多,現在仔細瞧來才發現,其實也不過數十名。只不過排列無序,顯得數量多了起來。
忽的,她目光定在某處,有微弱的光亮一閃。
她朝前兩步。
流月一急,緊張地就要去拉宋清歡,生怕她被那些陶俑手中的刀劍傷到,可沉星卻比她動作更快,一把拉住她,然後朝她搖了搖頭。
殿下行事素有分寸,她此時上前,定然發現了什麼。
果然,宋清歡沒走多幾步便停了下來,身子微傾,在地上看着什麼。
很快,她直了身子,轉身朝沈初寒看來,沖他一招手,「阿初,你過來一下。」人前,她依舊喚他阿初,如此親密的稱呼,讓尹卿容的眸色驀然一暗。
沈初寒上前,順着宋清歡手指的方向望去。
燭火搖晃,方才離得遠了並未注意,這會子走近了,才發現這些陶俑身下的地板上劃了一些極淺的線條,橫平豎直,劃出一個個的方塊格子。
而每一個陶俑,正好站在一個方塊格子內。
宋清歡愈發凝了目色,眼中深沉似井。忽地,她想起什麼,眸光一亮,急急看向沈初寒。
沈初寒也恰好望來,唇邊一抹似有若無的笑意。
宋清歡淺笑,眼底流光閃耀,「阿初也想明白了是不是?」
沈初寒唇邊笑意愈深,語氣柔和,「阿綰可要一試?」
宋清歡放目一挑,泄氣地搖了搖頭,「還是不了,我那水平,你又不是不知道。雖然比前世進步了些許,但離你還差着一大截呢。這可是人命關天之事,還是你來吧。」
沈初寒抿唇頷首,看嚮慕白和玄影,「你二人待會聽命行事。」
除了宋清歡,其他人都是一頭霧水。流月到底忍不住,率先問了出來,「殿下,您和沈相在說什麼?」
宋清歡微微一笑,「你們有沒有發現這些陶俑的服飾不盡相同?」
流月愣愣地點點頭,「有些陶俑的盔甲是玄色的,另一些卻是銀色的。」
宋清歡頷首,「這些陶俑,其實是棋子。」
「棋子?」流月喃喃重複一句,仍有些不解。
「地上畫着淺淺的棋盤,只是光線不明,一時半會不容易發現。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應該是一局未完的棋局,只有一方獲勝,我們才能成功通過此處。」宋清歡耐心解釋。
前世在昭國時,她便知道了昭帝甚喜圍棋,蕭貴妃便是下得一手好棋。沈初寒的棋藝,正是師從蕭貴妃。
眾人這才恍然。
沈初寒也不多說,施展輕功,飛身上了殿中橫樑。如此一來,地面上的棋局才看得清清楚楚,一目了然。
這果然是一局未解殘局,黑白二子呈僵持之勢,乃從前留下的有名棋局,稱天樞棋局。
可巧,他卻偏偏連想都不用想,便知道這局如何解。因為,他少時曾與蕭貴妃探討過這一局,而蕭貴妃,恰恰就想出了這一局如何解。
想到蕭貴妃,他眸色一沉,氣息愈顯寒涼。
很快,他斂了眼底波動,看向玄影和慕白,示意他們準備好,然後緩緩說起解這棋局的步驟來。
玄影和慕白在沈初寒的指示下,以內力催動玄銀兩方人俑,在棋盤上挪動起來。
移動完最後一個人俑,沈初寒從樑上跳了下來。
眾人屏住呼吸,死死盯住前方。
忽的,只聽得巨大的「轟隆」聲響起,原本無序排列的人俑紛紛朝兩旁退去,整齊劃一地排成左右兩排,中間空出一條黑白磚石相間的道來,白磚石多,黑磚石少。
頓時一陣塵土揚起,迷了眾人的眼,紛紛退後幾步。
果然成功了!
流月心下一激動,眼中露出對沈初寒和宋清歡的敬佩。這樣的巧思,換了她,是決計想不到的。
放目遠眺,見磚石鋪就的道路盡頭有一處大的方形平台,豎着一根石柱,石柱上有一個圓滾滾的石球。
宋清歡和沈初寒對視一眼,率先邁出了第一步。
他們的腳步很輕緩,卻也很篤定,身後幾人忙跟了上去。
不出意料,他們成功地通過了這一段道路到了平台上。尹卿容後怕地看一眼身後那些面目森然的兵傭,身子抖了幾抖,忙收回目光,看起面前的石柱和石球來。
這又是什麼東西?
她腦中完全沒有任何頭緒,只得下意識看向宋清歡。
卻見宋清歡正在四下打量着這座大殿,眼底暗色沉沉,墨染一般,似永夜的黑,帶着讓人信服的魔力。
心中不由產生了一絲挫敗。
都是帝姬,為何人家那麼厲害,自己卻只能跟在別人身後,什麼也幫不了?
她這些小心思,宋清歡自是不知,也沒空去管。
此處大殿沒有任何窗戶,呈現完全封閉狀態,也就是說,這大殿後面並沒有路了。古往今來帝王的陵寢都是修建在地下,昭帝應該也不例外,那麼,這附近定然有一條通往地下的暗道。
她移回目光,一動不動地盯着眼前石柱上的那個石球。
看來,這便是機關了,隔得近了,才發現石球上還繪了一個黑色的方形圖案,不知是何用意。
她遲疑地伸出手,剛要按下去,卻聽得沈初寒道,「我來。」說着,伸手將石球一按。
卻沒有任何動靜。
尹卿容見狀,心底的挫敗感好受了些,撇撇嘴剛要出言諷刺,卻忽的見宋清歡涼淡如霜的眸光瞥來,看得她心跳一滯。
宋清歡目的並不在看她,而是掠過她,看向不遠處的人俑和石道。
「殿下,這裏有些深深淺淺的痕跡。」沉星忽然發現了什麼,沉聲開了口。
宋清歡上前兩步,順着她指的地方瞧去,卻見那石球和石柱的交界處,有一些淺淺的凹槽,若不仔細看,的確看不出來。
正沉思之際,沈初寒眸色一凜,似想到什麼,將手放在了石球之上。
宋清歡皺了眉頭,有幾分擔憂。
卻見沈初寒神情沉鬱,眸光未有任何波動,端的是一臉泰然。宋清歡方舒展了眉頭,只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舉動。
「沈相,你這是要做什麼?」她信了,尹卿容卻又擔憂起來。
方才剛進殿,便是那般兇險的機關,這會子若是破解機關的方法不對,還不定有什麼機關暗器出來,是以心中頗為忐忑。
沈初寒涼涼望她一眼,眼底深沉如墨,「殿下只需相信微臣便是。」
尹卿容聽着他這般淡漠疏離的口吻,心底一陣黯然,倒忘了她原本問話的初衷,眸色一垂,暗自神傷起來。
倒是宋清歡接了口,「阿初看出什麼來了?」
沈初寒伸出修長手指往遠處一指,「阿綰看那處甬道,有沒有覺得哪裏不對勁?」
宋清歡看去,甬道兩旁是方才那些人俑,中間甬道為兩塊地磚寬窄,大部分地磚為白石地磚,其中還凌亂地夾雜着幾塊黑石地磚。
這些黑石地磚在這裏,委實有些突兀。
忽然想起方才那石球上的黑色方塊,腦中靈光一閃,難道——那就是提示?!
她眉頭一蹙,仔細數了數,發現左邊那列地磚中夾了三塊黑石地磚,而右邊那列則夾了四塊。
左三右四,再加上那些石柱上淺淺的凹痕……她忽的展眉,轉頭看向那石柱上的石球。
沈初寒輕笑,「阿綰也明白了?」
宋清歡點頭。
「那一起吧。」沈初寒笑意盈然,朝她眨了眨眼。
見他這個時候還有心情玩笑,宋清歡心裏也輕鬆些許,玉白的素手覆上沈初寒放在石球上的手背。
兩人相視一眼,將石球朝左轉了三下,又朝右轉了三下,然後鬆開了手。
殿中安靜了一瞬,忽聞「轟隆」一聲巨響傳來——
只見石柱後面的那塊平台,忽地向兩邊裂開,露出下邊一個黑黝黝的洞口來!
------題外話------
好激動,要下墓了啦啦啦~
昨兒答對的姑娘名單:亦暖暖、喝多也吐、進擊的不問、莎莉汶、憂傷的夏天、小零兒、瀟湘奕馨、璃羽飛舞、仲夏的楠木、lxks、六月雨,各集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