聿帝沉鬱的語聲傳入耳中,宋清歡眼瞳一顫,抬眸看向聿帝,眼底霧氣更濃。
她並沒有顯示出吃驚,只淡淡勾唇,語聲涼淡,「為何?」
聿帝沉默一瞬,開口道,「舞陽,朕知道,朕以前虧待了你太多……」
「父皇……」宋清歡淡淡打斷了他的話,「過去的事已經過去了,父皇無需再提,我知道,父皇也有自己的苦衷。」宋清歡的話語,十分善解人意,只是那言語中的暖意,並不達眼底。
如今的她,已不會再輕易相信任何人。
聿帝臉上的神情僵了僵,似有幾分不知所措。須臾,他方搓了搓手,深吸一口氣,終於下定了決心一般,抬眸看向宋清歡,「舞陽,你想要這天下嗎?」
此時殿中的宮女內侍早已被遣退,只余鍾懷和沉星隨侍,並無旁人,所以聿帝才毫無顧忌地說出了這話。
宋清歡眉頭一擰,狐疑的目光看向聿帝,「父皇,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舞陽,雖然蒼邪劍只是一把斷劍,但朕以為,這麼多年流傳下來的得蒼邪劍得天下的傳說,不可能時空穴來風。你既然能在眾多皇子帝姬中脫穎而出,成功奪得蒼邪劍,朕覺得,這就是上蒼的指示。」聿帝語聲幽幽,聲音中染着蒼涼。
「舞陽,你知道,雲傾大陸四國之中,如今當屬我聿國國力最差,朕已經老了,很多事情已有心無力,這萬里河山,終究是你們下一代的。」
聿帝神情有幾分疲憊,重重嘆一口氣,一眨不眨地凝視着宋清歡,眼中有無奈,亦有希冀。
宋清歡挑了挑眉。
她倒是從未想過,有朝一日,自己會聽到這種話從聿帝口中說出。
畢竟,在她的印象中,聿帝身上有很多帝王的通病,自大,多疑,還有對權利的渴望,並且,玩得一手好帝王權術。
否則,又怎會容忍寧家的飛速壯大和寧騰躍的目中無人,不過是為了扶持其與魏家抗衡罷了。
可是,他現在說這話,又是何意?
「舞陽不大明白父皇的意思。」宋清歡秀眉微挑,直視着聿帝的目光。
聿帝盯了一瞬,忽然別了眼,「舞陽應該也知道,雲傾大陸的歷史上,不是沒有皇太女和女帝的先例……」
宋清歡眸光一漾。
皇太女?女帝?父皇竟存了這樣的心思?
從前五皇兄還在的時候,她不是沒有想過這個可能,以五皇兄的性子,他既不喜歡也不適合為君,更何況,他身後沒有強勁的母家,又不得父皇歡心,取代宋琰而成為太子的可能性實在太小。
況且,那時她對沈初寒愛恨交織,一心一意想要擺脫他的控制,心知唯一的可能就是變得與他足夠強大。
因此,她才萌生了想做女帝的想法。
可現在,宋暄既死,她唯一留在聿國的理由都沒有了,又怎還會有心思去做什么女帝?好不容易重活一世,她不想讓這些天下啊江山啊,再次成為自己和沈初寒之間的阻礙。
宋清歡只挑了挑唇,半開玩笑半認真道,「父皇莫不是想廢了宋琰的太子之位?」
聿帝唇抿唇了一條直線,沒有直接承認,卻,也沒有否認。
「父皇別忘了,如今魏家在朝中的勢力還大得很,若父皇此時鋌而走險,難免魏家不會生出什麼動作來。」宋清歡冷靜地分析着事實。
不管她最終能不能成為女帝,改立太子之事,都不可能發生在現在。否則,魏家那邊誓不會善罷甘休。
她現在,還騰不出手來處理魏家。
聿帝恨恨地一攥拳頭,顯然被宋清歡戳中了痛處。
「所以,兒臣與沈相的婚約,不能變。」她看一眼聿帝,接着又道。
現在任何事,都得排在她和沈初寒的婚事之後。
——她等了這麼久,不想再等了。
聿帝看一眼几上的蒼邪劍,又怎會甘心,咬一咬牙道,「如此,豈不便宜涼國了?」
如今世人皆知,蒼邪劍的主人,是宋清歡。若宋清歡嫁與沈相,這蒼邪劍勢必要隨宋清歡一起去涼國,沒了蒼邪劍的震懾,昭國和宸國又能消停多久?
儘管並不想承認,但聿帝知道,如今的聿國,已處在一個內憂外患的境地中。外有昭國和宸國對邊境領土虎視眈眈,內有魏家和寧家日漸壯大,屢屢不服管教。更別提到現在都沒有抓到的,潛藏在暗處只等給自己致命一擊的楊復。
每每想到這些不知何時會冒出頭的隱患,聿帝便夜不能寐。
好不容易得了舞陽奪得蒼邪劍的好消息,或許還能憑此震懾下國內外那些不安分的因素,卻不想,舞陽很快又要嫁到涼國去了。
心中到底有幾分心不甘情不願,所以才想出來用立皇太女的說辭試探試探宋清歡的意思。
宋清歡眨了眨長而濃密的睫羽,眸光清幽,眼底仍是一片平靜,「父皇方才也說了,兒臣為何能從如此多的皇子帝姬中脫穎而出,成功奪得蒼邪劍,完全是您沒想到的事。」
聽到宋清歡這話,聿帝尷尬地咧了咧嘴,「朕……」
「別說父皇了,兒臣也不相信。」宋清歡翹了翹唇角,似並不以為杵,「所以父皇不妨猜猜,兒臣為何能成功拿到蒼邪劍?」
聿帝狐疑地盯着她,顯然十分不解,忽的,他似想到什麼,臉色僵了僵。
宋清歡笑笑,接着道,「想必父皇已經猜到了,兒臣之所以能成功奪得蒼邪劍,最主要的原因,是有沈相相助。」
她一頓,眼中流光微閃,「所以父皇覺得,您這個時候想取消兒臣同沈相的婚約,他會同意麼?」
「他喜歡你?」半晌,聿帝才沉聲問出這話。
「這樁婚事,是沈相主動求娶。」宋清歡神情淡淡,臉上帶着如沐春風的和煦笑意,卻讓聿帝看不出心中所想。
「那你呢?你也喜歡他?」
宋清歡並未正面回答聿帝的話,只道,「父皇,您不可否認,沈相是一個再好不過的夫婿人選。」
聿帝竟一時語塞。
宋清歡說得對,放眼四國,沈初寒的確是一個再好不過的夫婿人選,否則,又怎會成為四國貴女人人想嫁的乘龍快婿?
可是,他就是覺得心中有些彆扭,就好像事情的發展,並不受他控制一般。
宋清歡說完這話,便不再多說,只垂了頭,清泠目光落於手裏的茶盞上。
她知道聿帝的心理。
一方面,自己得到了蒼邪劍,本該對聿國有所助益才是,卻不想,自己很快就要嫁到涼國,蒼邪劍自然不可能留下。就好像原本以為是自己板上釘釘的東西,摸了一下之後卻又還了回去,心中自然不舒坦,所以想想法設法將自己留下。
而另一方面,他心中對母妃還有眷戀和感情,又覺得從前虧待了自己。與沈初寒的這麼婚事若是想作廢,自然要給自己找個更好的退路。而這個退路在他看來便是——廢除宋琰的太子之位,將自己立為皇太女。
宋清歡心中說不出是什麼感覺。
雖然父皇對她,總算不如上一世那般涼薄,她卻始終生不出真心實意的親近之感。
「罷了。」許久,聿帝終於抬頭,目光沉沉看向宋清歡,「你與沈相的婚事,還是照舊吧。否則,傳出去只會說我聿國言而不信。」
「是,父皇。」宋清歡恭順應了。
「時辰不早了,你一路車馬勞頓,想必已是極累,父皇就不多留你了,你早些回宮歇着吧。」聿帝眸中的霧氣隱去,面上露出慈愛的關懷。
「好,那兒臣就告辭了。」宋清歡起身,朝聿帝一禮,轉身下了高台。
「舞陽。」聿帝喚住了她。
宋清歡駐足轉身,「父皇還有何吩咐?」
聿帝看了看長几上的蒼邪劍,語聲沉鬱,「蒼邪劍,你帶回宮吧。」
宋清歡眉頭一挑,眼中略有詫異。
她倒是沒想到,聿帝會如此輕易將蒼邪劍歸還自己。這蒼邪劍雖然對自己來說用處不大,但日後沈初寒要歸昭,有蒼邪劍在手,借着它的名頭,倒是好辦事許多。
便也不推辭,微微一點頭,朝沉星示意一眼。
沉星會意,上前將劍匣合上,抱在了手中。
宋清歡朝昭帝福身一禮,「那父皇,兒臣便告辭了。」說着,帶着沉星往殿門口走去。
豈料,剛走兩步,卻聽得門外有悽厲的呼喊聲傳來,如平地乍起兩聲驚雷,越來越近,頃刻間便到了大殿門口。
宋清歡凝神一聽,不由蹙了眉頭——
那聲音,分明有幾分熟悉。
不過片刻,一陣嘈雜的腳步聲在殿外響起,眼見着避不過了,宋清歡索性頓了腳步,停在一旁,神情清冷地望着大殿入口。
出現在殿門口的,是一襲素色宮裝的寧貴妃。
只見她神情憔悴,面色蒼白,眼睛紅腫,在侍女的攙扶下進了宣室殿,全然不復往日的凌厲與風情,嘴裏還重複着方才聽到的那句呼喊聲,「懿兒,我的懿兒,皇上,臣妾的懿兒!」
她目光一掃,正望見立於一旁的宋清歡,先是一怔,忽的似魔怔了一般,掙脫開侍女的手撲了上去,嘴裏哭嚎道,「舞陽,我的懿兒,我的懿兒怎麼會死的……?他沒有死,他沒有死對不對?!」
宋清歡身子一側,避過寧貴妃撲上來的力道,眸光一掃,看着她悲戚的模樣,頭一垂,語聲涼淡道,「貴妃娘娘請節哀。」
對於宋懿和寧貴妃,她心中並無半分同情或悲戚之情。宋懿死了,反倒除了他一塊心病,故而對寧貴妃也自不可能太過熱絡。更何況,當初宋懿將死之時,可是將自己推了出去做誘餌。
她從來不是以德報怨之人。
寧貴妃此時傷心不已,哪裏聽得進她的話,仍在哭哭啼啼地呢喃着什麼,眼中的淚水都似已流干,悲傷得難以自持。
忽的,她似想到什麼,身子一抖,猛地抬頭看向宋清歡,眸中迸射出通紅含煞的目光,牙關一咬,惡狠狠道,「是不是宋琰?你說,是不是宋琰搞的鬼!」
宋懿若死,直接得利者自然是宋琰,所以寧貴妃會懷疑到宋琰身上並不稀奇。
這個時候,宋清歡自不好正面回答寧貴妃的質問,只沉聲道,「還請娘娘保重身體。」
寧貴妃身子顫了一顫,通紅含煞的眸子緊緊盯着宋清歡,說話間已有幾分歇斯底里的姿態,「是宋琰!一定是宋琰!他一直就對懿兒諸多防備,一定是他,一定是他和宋清漪,趁此藉此機會殺了琰兒,好除了自己的心頭大患!」
說着,猛地扭頭看向上首怒氣沉沉的聿帝,嚎啕大哭道,「皇上,您一定要給臣妾做主啊!」一邊說,一邊拖着虛軟的身子,跌跌撞撞地行到聿帝面前,「噗通」一聲跪了下來。
「請皇上給臣妾做主!」她哭嚎一聲,朝聿帝磕了個響頭。
「請皇上給臣妾做主!」又是一聲清脆的磕頭聲響起。
宋清歡在旁冷眼瞧着,能看出聿帝此時神情已十分不郁。他眸色沉沉看一眼跪在下首的寧貴妃,終於低啞着聲音開了口,「貴妃先起來說話。」
「皇上不答應臣妾,臣妾便不起來!」寧貴妃眉眼間全是倔強,仍在一下一下地磕着頭,清脆的響聲在大殿中不住迴響,聽得人觸目驚心,很快,額上便滲出了鮮紅的血跡。
聿帝大怒,看向立於一旁戰戰兢兢的宮女,「還杵在那裏做什麼?快扶貴妃起來!」
宋清歡冷眼瞟去,認出了那兩名宮女正是寧貴妃身旁的貼身宮女,喚作芳蕊和芸蕊的,兩人亦是臉色蒼白,看得出精神狀態也不大好。
被聿帝這麼一喝,兩人齊齊打了個冷戰,諾諾應是,忙不迭上前,一左一右將寧貴妃攙扶了起來。
寧貴妃這段日子吃得都極少,身子虛弱得很,被芳蕊和芸蕊輕輕一拉,便被拉了起來,腳下卻像站立不穩似的,渾身綿軟地靠在芳蕊身上。
「怎的不伺候着貴妃好生在宮裏休息?」聿帝眉頭一擰,看向芳蕊,眼底怒氣沉沉。
宋懿和宋暄之死本就讓他十分難受了,不想,寧貴妃這個時候又跑來鬧一通,讓他心底如何能舒坦?
「回……回皇上的話,娘娘聽說各位皇子帝姬回宮了,非得來見皇上,奴婢們……奴婢們勸不住……」芳蕊大了膽子,戰戰兢兢回道。
「沒用的東西!」聿帝知道此事其實並不關這兩個宮女的事,但寧貴妃畢竟剛喪子,自己自不好將怒火發泄在她身上。
芳蕊和芸蕊不敢辯解,吶吶應是,不敢多言。
此時,寧貴妃的抽噎聲漸小,眼神空洞地望着地上,不知在想些什麼。
聿帝深深嘆一口氣,到底憐憫寧貴妃痛失愛子,也不想追究她殿前失儀之責,朝她招一招手,「愛妃,坐朕身旁來。」
寧貴妃此時也似突然從滔天的恨意中清醒過來,眸中點點水光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層深濃的霧氣。
她站直了身體,幽幽深瞳看向聿帝,貝齒緊咬,剛強中顯出令人疼惜的柔弱來。
聿帝到底心軟,又招了招手,再次喚道,「薇兒,過來。」
這次,他換了寧貴妃的閨名。
寧貴妃眸色一動,長長的睫毛一抖,終是挪動了腳步,朝聿帝的坐席走去。
站在大殿門口冷眼旁觀的宋清歡見此,知道自己沒什麼留下的必要了,看一眼沉星,正準備悄無聲息地退出去,卻聽得耳畔傳來寧貴妃嘶啞的嗓音。
「舞陽留步!」
她的聲音不小,帶了久哭過後的喑啞,再加上此時正有穿堂而過的風吹入,吹得燭火噗噗,一時間頗有幾分滲人的感覺。
宋清歡只得再次停了腳步,朝她望去,福身一禮,「貴妃娘娘有何吩咐?」
寧貴妃勉強克制住心中的悲痛,直直凝望着宋清歡,「舞陽可否上前一步說話?」
宋清歡腳步未動,只沉沉盯着寧貴妃。
倒是聿帝眉頭一皺,開了口,「薇兒,舞陽一路舟車勞頓,今日已經很累了,有什麼事,明日再說吧。」
「皇上,臣妾就問一句話,請皇上成全。」寧貴妃眸光浮動,眼中悲悲戚戚,眉眼間滿是哀婉,看得聿帝到底生了幾分憐香惜玉之情,重重嘆一口氣,「罷了。」
說罷,轉了目光看向宋清歡,「舞陽,你便暫且再留一小會吧。」
宋清歡點頭,神情愈冷,「貴妃娘娘有何話,請問吧。」
「懿兒他,是怎麼死的?」緊緊凝視着宋清歡一瞬,寧貴妃一字一句開了口。
「在奪劍大會前的甄選賽中,被昭國二皇子君徹和昭國四皇子君瀚聯手殺死。」宋清歡語聲平靜,仿佛只是在陳述一個事實一般。
「你是如何得知的?」寧貴妃眸色一眯,眼底隱有凌厲飛出。
「事後派人調查得知。」宋清歡方才怎麼同聿帝說的,這會便怎麼回答寧貴妃的話。
「為什麼……為什麼懿兒被昭國皇子圍攻之時,你們都不在她身旁幫忙?」寧貴妃盯着宋清歡,眸中似有怨色。
宋清歡心中冷笑一聲。
這是要想方設法將宋懿的死怪罪到他們頭上來麼?
這一次,她沒有立刻開口回答,而是古怪地盯着寧貴妃看了一瞬。
寧貴妃被她看得起了幾分惱意,「怎麼?為何不回答?」
宋清歡這才勾一勾唇,似聽到了什麼好笑的事一般,「我以為,貴妃娘娘心中應該清楚得很。」一頓,語聲染上夜色的沉涼,「大皇兄對太子之位虎視眈眈,太子皇兄和二皇姐心中又怎會不知?所以對太子皇兄和二皇姐而言,大皇兄並非他們的盟友,而是對手,又怎會同他一起行動?」
「那你呢?」寧貴妃猶自不甘。
宋清歡眼中譏色更甚,「自五皇兄封王之後,大皇兄和太子皇兄針對五皇兄的事,還少麼?難道貴妃娘娘以為,大皇兄會願意同五皇兄一起?至於我,我素來與五皇兄親近,在他二人之間,自會選擇與五皇兄一道。」
宋清歡說得坦坦蕩蕩,清脆的聲音在大殿中迴響,每說一句,寧貴妃的臉色就難看一分。
聽到最後,她好不容易恢復平靜的身子又開始顫抖起來,眼中有怨毒和懷疑之色。「為什麼昭國的人不攻擊他人,偏偏只攻擊懿兒?」
聽得她話語中的懷疑之態,宋清歡神情愈發清冷,「這個原因,貴妃娘娘怕是只能去問君徹和君熙了。」
長睫一眨,語聲涼薄,「貴妃娘娘,死去的,不止大皇兄一人。舞陽心中如今的悲傷並不比娘娘心中的傷痛少。我所知道的,已經全部說給了娘娘聽,至於娘娘信不信,那便不是舞陽能考慮得到的事了。」
說完這話,朝聿帝一福,「父皇,舞陽累了,能否先行告退?」
昭帝無奈地看一眼寧貴妃,朝宋清歡溫和道,「去吧,好生歇着。」
宋清歡便不再遲疑,帶着沉星走出了宣室殿。
出了殿外,天邊已是星子斑斕,夜風涼如水,吹得人遍體生寒。
而此時更寒冷的,是她那顆心。
定定地看了天邊些許,忽的轉頭看向沉星,「沉星,許才人如今住在何處?」
徐才人,便是宋暄的母妃。聿帝雖準備晉許才人未婕妤,但聖旨還未下,宋清歡便暫未改口。
「殿下,許才人住在鍾萃宮偏殿。」
「你說,我現在去看她,合適麼?」宋清歡語聲幽幽,視線始終看着天邊流光璀璨的辰星,眼底有濃霧繚繞。
她雖與宋暄交好,但卻並未見過許才人幾面。
許才人本只是宮裏當差的宮女,一次,聿帝酒醉,偶然臨幸了她。也是她運氣好,與聿帝春風一度後竟懷上了宋暄,聿帝便冊了她為才人。
只是終究出身不高,又不得聿帝的歡心,這麼多年下來,也終究還是個才人。而此時憑着宋暄之故終於被升了婕妤,卻愈發讓人感到唏噓。
「奴婢以為,殿下這一路思慮過重,如今情緒也不大穩定,不如先回宮歇息一晚,明日再去鍾萃宮。」沉星擔憂地看一眼宋清歡略顯蒼白的臉色。
她知道,殿下雖面上不顯,但五皇子的死,到底對她打擊巨大,甚至曾一度食不下咽,只是怕她們擔心,一路上才勉強有進食。
宋清歡抬步下了階梯,只覺眼前一陣眩暈,腳步不由踉蹌一下。
沉星一急,忙上前扶住了她。
「殿下,您還是先回宮歇着吧。」見她這種狀態,沉星更加擔憂,忍不住又勸。
宋清歡腦中一片眩暈,身子也是虛弱無力得很,到底還是聽從了沉星的勸,長長吐盡心中濁氣,邁開步伐,往瑤華宮走去。
夏末秋初,夜風生涼,偶有巡邏的內侍提着燈籠經過,恭謹朝他行禮。
如此熟悉的場景,熟悉得,仿佛她從未離開過。
可是,到底是不一樣了。
行走在這樣青石板道鋪成的小路上,想着從前宋暄的音容笑貌,內心又是一陣絞痛。沒有了宋暄的皇宮,如今只是一片冰冷。
神思恍惚間,瑤華宮終於出現在了視線內。
宋清歡抬眸一打量,見夜色中,瑤華宮內燈火通明,仿佛一個溫暖的港灣,正在等着她歸家。可是內心卻依然毫無漣漪,甚至覺得那燈火太亮,亮得她眼中一酸,又有淚水湧出。
走到殿外,正見在院中急急走來走去的流月,聽到腳步聲,流月抬頭一看,眸中一喜,忙快步迎了上來,「殿下,您可算回來了。」
「嗯。」宋清歡有氣無力應一聲,徑直往星月殿走去。
「殿下……」流月快走兩步跟上她的步伐,「重錦姑姑在殿內等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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