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歡清冷的眸光蜻蜓點水地掠過,很快收回,看回尹湛。
涼國以銀為尊,尹湛今日穿了一身墨銀色蛟龍出海窄袖龍袍常服,腰束白玉帶,頭帶同色白玉冠,自有一股帝王的威嚴氣勢,只是,那雙茶色雙眸中暗流隱隱,透着陰暗氣息,讓人捉摸不透。
「見過皇上。」
「見過聿帝。」
宋清歡跟着沈初寒一道,向尹湛行了禮。
尹湛眸光中透着寒,在宋清歡面上頓住,沉沉打量着她,眼底暗色似乎涌動地更厲害了。須臾,他方收回目光,掃一眼兩人,「沈相和舞陽帝姬,不必多禮。」
「謝皇上。」
「謝聿帝。」
「兩位一路舟車勞頓,想必是辛苦了吧。」尹湛沉沉開了口,語聲沙啞,情緒莫辨,同他的人一樣,透着一股子說不清道不明的陰翳。
說話間,還似有若無地掃一眼他們身後的馬車。大概是對宋清歡和沈初寒同乘一車生了些許想法。
宋清歡只立在一旁,淺笑不語。她如今只需扮演一個柔順的和親帝姬便是,至於其他含沙射影的試探,自有沈初寒替她去擋。
沈初寒勾一勾唇,涼涼開口道,「承蒙皇上掛念,微臣和帝姬一路尚好。」
尹湛輕笑一聲,目光又落回宋清歡身上,「聿國帝姬,真真一個比一個貌美,怪不得連素來不近女色的沈相都動心了。沈相當初既知舞陽帝姬這般姿容出眾,為何不替朕求娶舞陽帝姬?」
這話一出,在場眾人臉色俱是一沉,尹湛身旁的宋清羽更是剎那間白了臉色。
對其他人而言,尹湛這話,分明是指責沈初寒在當日和親一事中存了私心,否則,他為何當初不點名讓更出色的舞陽帝姬和親?平陽帝姬身份尊崇或許指望不上,可舞陽帝姬當時在聿國地位還不如安陽帝姬,為何偏偏跳過她,選了安陽帝姬?
而對宋清羽而言,她只聽出了話中對自己的貶低,分明是在說自己姿容不如宋清歡,以她心高氣傲的性子,哪裏甘心?一雙眼睛瞪着宋清歡,眼中是濃濃的不忿。
氣氛瞬間陷入尷尬和冷凝。
尹湛卻恍若不知,只似笑非笑地盯着沈初寒,眼中一抹陰翳。
是的,他不爽沈初寒,不爽他已經很久了。
他是個極有野心的人。
當初他身份卑賤,所有人都不把他放在心上,所有人都沒將他當成對手,他卻並沒有自暴自棄,而是悄悄養精蓄銳,等待合適的時機一鳴驚人。
後來,先帝駕崩,國內發生奪嫡之亂,他雖有心角逐,但到底沒有母家支持,勢單力薄,情況亦有些艱難。
這個時候,沈初寒找到了他,說要助他奪得皇位。
當時的他並沒有選擇,毫不猶豫地同意下來。
沈初寒果然是個奇才,一路運籌帷幄,助他登上了那個寶座,作為回報,他封了他為丞相。那個時候的他根基未穩,也確實需要沈初寒的繼續輔佐。
可——
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
等他漸漸坐穩了這個位子,他便覺得沈初寒礙眼起來。他在涼國一手遮天,權勢甚至有直逼自己的趨勢,這讓他如何安心?
他既然有能力將自己扶上這個位置,萬一有一天,他的野心膨脹,不甘心屈居自己之下呢?
每每想到這個可能,尹湛就輾轉反側,夜不能寐。也正因此,他原本就病弱的身體愈發孱弱起來,日日用藥不斷,皆因他體內從娘胎中帶出來的毒素無法根除,再加上心力交瘁,身子自然沒有絲毫好轉。
如此一來,朝政不得不大半交由沈初寒處理。他雖不願,但卻沒有任何其他法子。因為除了沈初寒,沒有人能將政事處理得像他那般妥帖。
正當他又驚懼又不安之際,沈初寒卻偏偏再次給他帶來了希望。他深入聿國皇宮,替他盜來了傳說中能解百毒的聖藥,火陽花。甚至,他還打算去宸國皇宮替他尋得可強身健體的清元果。
可尹湛卻怎麼都打消不掉心中對沈初寒的懷疑。
他明知自己忌憚於他,為何甘願冒巨大的風險替自己尋藥?他就不怕自己病好之後過河拆橋?
沈初寒表現得越是坦蕩,他心中就越是不安。尤其當他取得了火陽花,卻沒有第一時間派人送回盛京時,他對沈初寒真正的目的就越發懷疑了,故而連下三道聖旨,將沈初寒召了回來。
清元果,他可以暫時不要,只要清除了體內餘毒,平日裏再好好調養,相信自己的身體總有一天會好起來的。
而在此之前,他必須保住這個皇位,才有資本談接下來的事。
好在沈初寒並沒有再生什麼事端,不僅聽從了他的旨意回了盛京,還果真將火陽花交給了他。
服下火陽花後,他的身子果然好了不少,連帶着對沈初寒的懷疑也打消了些許。
然而——
很快又發生了一件讓他十分憤怒的事。
沈初寒竟然向他提出想求娶聿國舞陽帝姬的請求!
一開始,他只是不爽沈初寒居然妄圖與他成為連襟。他可是皇上,剛娶了聿國帝姬為妃,他便緊接着要求娶聿國另一位帝姬,隱約讓人覺得沈初寒有想同他平起平坐的想法。
可當他聽到宋清羽告訴他的事之後,沈初寒便徹底成了他的眼中釘肉中刺。宋清羽告訴她,當初聿帝生辰,沈初寒便看上了宋清歡,原本聿帝屬意宋清歡為和親人選,被沈初寒生生換成了自己。
宋清羽說的這話,自然不是真的。不過她知道尹湛對沈初寒頗多忌憚,聽了自己的話,根本就不會去求證,而會更加嫉恨沈初寒。對她而言,沈初寒不好過,宋清歡嫁到涼國後的日子自然也不會好過,這便是她想要的。
所以,當看到姿容出眾的宋清歡俏生生站在自己面前,再想到前段時間宋清歡在臨都奪劍大賽中脫穎而出一事,尹湛越發覺得沈初寒果然將最好的留給了他自己,心中的怒火頃刻間爆發,才問出了那麼直接的話——
他就是想在眾人面前給沈初寒難堪。
尹湛腦中思緒紛雜,沈初寒面上卻神情未變,沉涼開口,「皇上誤會了,聿國和親人選是聿帝親自確定的,微臣並沒有發言權。」
宋清羽唇一張,就想反駁。
當初在父皇的壽宴上,明明是他親自點了自己的名,若不是如此,分明當時還有斡旋的餘地!
沈初寒淡淡地瞥一眼尹湛身側的宋清羽,墨瞳中深沉難辨,可那寒涼的眸光卻讓宋清羽身子陡然一僵,一股涼氣自脊背升起。
關於沈初寒的事,她聽得太多了。世人皆道沈初寒涼薄到極致,光一眼,就讓她有墜入冰窟的感覺。她有一種預感,若自己今日當真將當日之事說出,她或許就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
在讓宋清歡難堪和保命之間,她還是先保命要緊吧。
這麼一想,便灰溜溜閉了嘴,不敢再多說。
尹湛輕哼一聲,眸光陰沉,似乎並不買賬。
一旁的尹卿容見氣氛不對,忙笑笑開口道,「皇兄,沈相和舞陽帝姬辛苦了一路,您有什麼要敘舊的,也等明日接風宴上再說呀。今日還是讓他們先好好歇息吧。」
自上次臨都奪劍大會後,尹卿容對沈初寒算是徹底死了心。她雖與尹湛是一母同胞所生,但她出生時天降祥瑞,先帝對其寵愛有加,因此性格單純開朗,並不是尹湛那種變態扭曲的性性格。所以知道沈初寒不喜自己後,雖然也有傷心,但很快就想開了。
再加上宋清歡在臨都給她留下了極深的印象,她反倒對宋清歡產生了崇拜和傾慕之情。
所以見尹湛語帶不滿,才出聲緩解了這尷尬的氣氛。
對於他這個嫡親的妹妹,尹湛也是一向偏疼有加,可以說,只有在對尹卿容時,他才會恢復正常人的性格,見她開口解圍,自不好拂她的面子,勉強扯了扯嘴角,「瞧朕,許久未見沈相,一時倒糊塗了。你說得對,阿容。」
說着,看向宋清歡,「舞陽帝姬的下榻之處暫且安排在成文館,待會自有專人引着帝姬過去。」
「多謝聿帝。」宋清歡淺笑行禮。
「明日朕在宮裏設宴,替沈相和舞陽帝姬接風洗塵,今日兩位就先好好歇着吧。」尹湛打量兩人一瞬,接着開口。
宋清歡和沈初寒謝過。
他微一頷首,轉身帶着尹卿容和宋清羽一行人,依舊上了身後華貴的馬車,浩浩蕩蕩回宮了。
宋清歡和沈初寒目送着車馬行遠,看一眼留在原地的官員。
那官員見沈初寒看過來,忙不迭上前,「沈相,皇上吩咐下官引舞陽帝姬去成文館。」
沈初寒「嗯」一聲,並未過多寒暄,只看一眼宋清歡,同她一道也上了馬車。
車簾落,馬車又緩緩行駛起來,很快便穿過城門,駛入盛京城中。
車外傳來熙攘的人聲,聽上去熱鬧非凡。
宋清歡坐在車中,看一眼沈初寒,輕笑一聲,「看來,尹湛對你已經忍無可忍了。」她的聲音不大,很快淹沒在喧鬧嘈雜的人聲和車軲轆滾動聲中。
沈初寒抬頭一笑,「放心吧阿綰,他就算再不滿我,也對我奈何不得。」一頓,「宋清羽似乎並不安分,阿綰明日小心些。」
宋清歡眼中流波一轉,並不在意,嗓音緩緩,語聲不疾不徐,「宋清羽這個人,有什麼事都寫在臉上,比宋清漪差了不止一個段位,根本就不足為懼。」
沈初寒輕笑,打量她一眼,「阿綰如今,倒是越來越有我的風範了。」
宋清歡撩眼望去,用手撐着下巴,「倒是你,尹湛到底是皇上,他那邊你還是小心些。」
「明白。」沈初寒沉沉應了,眼中一抹若有所思的神色。
宋清歡和沈初寒尚未成婚,所以宋清歡暫且下榻在涼國招待四方使臣的成文館中,待欽天監測算出適宜大婚的日子,再從成文館出嫁,搬到丞相府同沈初寒一起居住。
因此,此時馬車是往成文館方向而去。
此正值下午,大街上熙熙攘攘人來人往,但大道中央早被人清理了出來,供方才尹湛以及現在沈初寒和宋清歡的車隊通行。
身着鎧甲的御林軍在道路兩旁排成排,維持着街上秩序,不讓行人衝撞了這些貴人的車馬儀仗。
盛京的百姓早就聽說了此事,對能得沈初寒青睞的宋清歡自是好奇萬分,紛紛擠在道路兩旁,爭相想一睹宋清歡芳容。
宋清歡自習武之後,聽力漸增,車外百姓的議論聲時不時飄入了她的耳中。
有議論她容貌的,有說沈初寒不近女色的傳言的,還有提起寧樂長帝姬喜歡沈相一事的,聽在宋清歡耳朵里,只覺得好笑。
她抿了抿唇,看向沈初寒,剛要開口打趣,卻聽得人群傳來一陣騷動,緊接着,聽到駕車的慕白猛地「馭」一聲,用力拉緊了韁繩。
宋清歡沒有防備,身子猛地向前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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