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驍見她臉上陰鬱退去些許,一雙眼眸亮晶晶地瞅着自己,濕漉漉的模樣讓人想起林間的小鹿,嘆一口氣,心中到底軟了下來。
「姝兒說的是何事?」他語氣溫和,凝視着寧姝。
寧姝微微墊了腳尖,在他耳邊神神秘秘道,「你之前不是同我說,平陽帝姬似乎對沈相……有幾分意思?我方才拿話去試她,她竟然真的露了馬腳。」寧姝話語間滿是興奮,仿佛抓到宋清漪一個了不得的把柄一般。
見她眉眼間神采奕奕的模樣,寧驍無奈地搖搖頭,壓低了聲音道,「姝兒,不管平陽帝姬是不是真的對沈相有意思,此事都與你沒有任何關係。你要記住,如今表兄不在了,那位態度曖昧不明,寧家在朝中的地位並非看上去的那麼風光。我們如今既身在建安,務必要謹言慎行,不要給父親和姑母惹出什麼麻煩來。」
他這廂說得苦口婆心,寧姝卻頗有幾分不以為然,眼波轉了轉,不知在想什麼。
見她混不在意的模樣,寧驍抿了抿唇,愈顯無奈。
當初他對舞陽帝姬動了心,在得知沈相求娶舞陽帝姬後,到底心有不甘,不知道兩人是如何扯上關係的,便暗中派人調查了兩人。
查到的結果倒是沒什麼異樣,兩人在當初聿帝生辰之時便已認識,想來便是在那時沈相看上的舞陽帝姬。
只是在調查過程中,他還發現了另一人對沈相也生了不一樣的心思——平陽帝姬宋清漪。
後來,他在某次和寧姝的交談中不小心說漏了嘴,當時被他含含糊糊混了過去,卻不想卻被寧姝記在了心裏,還這般膽大包天地拿話去試探平陽帝姬的心思,讓他委實無奈。
父親喜歡女兒,姝兒又性子爽利,頗有將門之女的風範,十分得父親歡心,難免溺愛了些。只是在幽州時,天高皇帝遠,姝兒怎麼作怎麼鬧,左右父親都能幫她擺平。
可此時他們是在建安。建安是什麼地方?天子腳下,隨便走兩步都能碰到個大人物,這種地方,姝兒不想着謹言慎行,反而一而再再而三地招惹不該招惹的人,再這麼下去,寧家在建安的處境,愈發會舉步維艱。
他皺了皺眉頭,眼底有暗涌閃過。
看來,此事得同父親好好談一談了。姝兒這性子再不收斂着些,遲早要出事。
見寧驍久不回答,面色愈發深沉,寧姝小臉一垮,「哥,又怎麼了?」
寧驍回了神,勉力壓下心中的不安和無奈,朝她扯出一抹笑意,「沒什麼。不過平陽帝姬此事,你莫要再提,否則很容易惹禍上身。」
寧姝此時定下心來,想起方才與宋清漪的針鋒相對,不免有幾分後怕,臉頰被打的地方仿佛還在火辣辣的疼。
有些不甘的捂住臉頰,微微點了一下頭。
寧驍嘆一口氣,拿開她的手看了看,「有一點點紅腫,我們先回去吧,回去我給你上藥,下次我再帶你出來逛。」
「好。」寧姝委屈地撇了撇嘴。
寧驍將方才的簪子結完賬,便帶着寧姝出了攏翠閣,留下身後的小二還在震驚之中不曾回神,直勾勾目送着他們出了門方才回神。
*
幾日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
隨着沈初寒到達建安日子的臨近,素來冷靜的宋清歡倒顯出幾分心神不寧的模樣來。
流月和沉星瞧在眼中,心知殿下怕是想極了沈相,只是不好表現在面上,兩人便也只作不知,依舊該幹嘛幹嘛。
這日,玄影派人來傳消息,說沈相一行已到了建安附近,今日便能入京。
宋清歡彼時剛用過早膳,原本準備今日看看醫書定定心神,一聽這話心思頓時又飄了起來,哪裏還坐得住?
流月命人將早膳撤了下去,看一眼眸光浮動的宋清歡,輕笑着開口道,「殿下待會想做什麼?可要去四方館悄悄候着?」
宋清歡眼底閃過一絲不自在,清了清嗓子,卻未說話。
沉星倒是有些不贊同,「殿下,您這個時候去四方館,萬一被人瞧見,再被某些別有用心的人一利用,定會傳出一些對您不利的流言來。奴婢知道殿下思念沈相,但這種節骨眼上,殿下還是三思而後行的好。」
宋清歡深吸一口氣,沉沉應道,「我知道。」
因着父皇前段時間的舉措,如今朝中看着風平浪靜,寧魏兩家僵持便,但她知道,皇后和太子的目光,並未從自己身上挪開。
先前她便有幾分好奇,魏嶸是個極有野心之人,身居高位多年,手中的權利哪是說丟就丟得開的?所以那日他毅然決然辭官的舉動,着實讓她生出些疑惑來。
魏嶸辭官的理由是年歲已大,身體不允許他再長時間操勞國事。然魏嶸如今也不過五十多歲,身子還硬朗得很,這理由,分明只是個藉口。
更何況,如今宋暄和宋懿已死,只剩宋琰一人,朝中魏家獨大,依魏嶸的性子,該好好抓住這次機會發展壯大魏家的勢力才是,怎會如此睿智地急流勇退?
所以她命重錦留在宮裏的勢力暗中調查了一番。
調查的結果,果然沒有出乎她的意料。
在魏嶸辭官之前,聿帝曾單獨召見過他,屏退眾人,在宣室殿密談了許久。她雖然在宣室殿安插了人手,但畢竟不是聿帝貼身伺候之人,幾經打探也只得出當日聿帝與魏嶸密談之時,曾提到了自己的名字,還有君熙腹中那個未出生的寶寶。
可這些信息,對於宋清歡來說便足夠了。
魏嶸之所以會乖乖辭官,果然不是自願,而是被逼行事。
他原本以為宋懿和宋暄既死,只剩了宋琰一人可繼承大統,魏家必高枕無憂才是,可父皇那日卻特意召見魏嶸,想必就是為了告訴他,只要魏家稍微再膨脹一點,宋琰這太子之位便保不住了。
至於繼任的人選,他可以立自己為皇太女,也可以立君熙腹中的孩子。
不管立誰,都是名正言順。
魏嶸是識時務之人,聿帝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若他再不識趣,這麼多年的官場便白混了。
想必正因如此,兩人最後達成了統一。魏嶸辭官,宋琰保住了他的太子之位,並未,為了安撫魏家,還賜魏芊語為皇太子妃,也算是做足了姿態。
只是魏嶸大概沒想到的是,他前腳剛辭官,後腳聿帝便封了寧騰躍微太尉,毫無徵兆的,就像在他臉上扇了個耳光。
可是他沒有反悔的餘地,只得打落門牙往裏咽。
宋清歡將聿帝和魏嶸的心思都摸了個大概,也很清楚父皇這麼一說,魏家更不會掉以輕心,如今在皇后和宋琰眼中,大概巴不得將自己除之而後快。
因此沉星說得對,在這個節骨眼上,她不能給人留下任何把柄。
只是——
心中到底思念成疾,一想到馬上就要見到沈初寒了,竟是連半天的時間都等不了了。
蹙着眉頭思索片刻,忽的起身,看向沉星,「換衣服隨我出宮。」
沉星一怔,「殿下要去四方館?」
「不。」宋清歡搖頭,「去城郊。」說着,快步往內殿走去。
「殿下,那我呢?」流月湊上前來。
宋清歡看她一眼,頓住了腳步,輕笑道,「你啊……你就待在宮裏幫我處理突然情況吧,萬一有人發現什麼找上門來,你也能幫忙擋一擋。另外,你去問問玄影,沈相他們的車隊,何時到城郊?」
流月撇一撇嘴,無奈應下,自下去找玄影不提。
微風和煦,秋高氣爽,陽光暖暖地灑下,仿佛一個再普通不過的清晨。
流月很快打探清楚情況回來了。
宋清歡聞言,略略克制住激動的內心,在心神不定中又等了一兩個時辰。
臨近午時,一輛不起眼的馬車駛出了皇城,急急出城門,往城郊駛去。
車轅上坐着馭車的,正是做男裝打扮的沉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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