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太傅走到胡瑞安身邊站定,朝沈初寒躬身一禮,沉聲開口,「微臣以為,堯將軍此舉有威脅之嫌,如若皇上真的迎娶了寧樂長帝姬,只會讓涼國覺得我們怕了他們。況且,微臣一直以為,兩國邦交與和平,本就不該寄托在和親女子身上。」
沈初寒「嗯」一聲,贊同地點了點頭。很快轉了目光,落在胡瑞安肩上,冷冷開口,「胡愛卿覺得呢?」
胡瑞安現在哪裏還敢跟沈初寒作對?生怕他一個不高興就將自己的女兒「發配」到涼國,聽到蕭望後一句話,忙不迭點頭應是,「蕭太傅所言甚是有理,是微臣想岔了,還請皇上大人有大量,原諒微臣方才的口不擇言。」
沈初寒冷冷嗤笑一聲,不再看他,涼淡的目光在其他大臣面上一一掃過,「其他愛卿呢,可還有什麼意見?」
「蕭太傅所言有理!」
「堯夙態度太咄咄逼人……」
「皇上說得是,自然不能讓涼國得逞……」
……
一時間,殿內回話聲議論聲此起彼伏,但無一例外的,沒有人敢再對沈初寒的舉動和決定提出質疑。
沈初寒見狀,不動聲色勾了勾唇角,目光看向跪在地上的胡瑞安,「胡愛卿起吧。今日之事,朕就不追究了,還望胡愛卿日後謹言慎行,不要再說出這等讓朕失望的話了。」
「微臣明白,微臣明白,多謝皇上開恩,微臣日後一定謹言慎行!」胡瑞安緊繃的好神經一松,長舒一口氣,忙不迭站起來行禮道謝。
沈初寒這招殺雞儆猴果然有效。
原本還有些人蠢蠢欲動的,但見胡瑞安如今這灰頭土臉的模樣,也只得暫時收起了心內的小九九,再不敢多說什麼。
沈初寒收回目光,看一眼李福。
李福會意,上前一步,高聲唱道,「有事啟奏,無事退朝——」
眾人面面相覷,再無人出聲。
沈初寒便不再多說,起身下了高階,大踏步走出了大殿,只留下一個清冷的背影給眾人。
待他的身影徹底消失在殿外,殿內議論聲又大了起來,眾臣紛紛討論着方才之事。
胡瑞安吃了癟,哪裏還敢再多說,灰頭土臉地朝門口走去。
這時,身後有人叫住了他。
胡瑞安轉身一瞧,臉色冷了下來,「怎麼?你是來看我笑話的嗎?」
來人是工部尚書孟賢,胡瑞安覬覦尚書的位置已久,兩人關係算不得好,但兩人有一點很相似,那就是——
孟賢家裏,也有個如花似玉正值妙齡的女兒。
孟賢湊近了些,搖搖頭道,「誒,胡侍郎,我雖然不怎麼喜歡你,但在勸皇上選秀這件事上,我們可是站在同一邊的啊。」
胡瑞安冷着臉,「你到底想說什麼?」
孟賢拉着他朝人少的地方走了走,「胡侍郎,看來……皇上在選秀一事上是鐵了心不同意了。」
胡瑞安剛剛被沈初寒拉出來殺雞儆猴了一頓,這會子心情差着呢,也不搭腔,只冷冷地看着孟賢。
孟賢倒也不惱,神神秘秘壓低了聲音道,「胡侍郎,我看,要讓皇上同意選秀,從皇上那裏下手是不可能的了。」
胡瑞安心神動了動,終於拿正眼看向孟賢,「孟尚書,你什麼意思?」
孟賢湊過來,壓低聲音道,「我的意思是,現在看來,要想讓皇上鬆口,我們得從皇后娘娘那邊下手。」
胡瑞安皺了眉頭,「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怎麼會同意?」
「皇上不同意,大家只會說他和皇后娘娘伉儷情深。可若皇后娘娘不同意,那可就是善妒了。按理,禮部提議選秀之事,皇后娘娘不可能不知道,可是,她什麼都沒有說。因此,必須要有人把這事捅到皇后娘娘面前,到時,她就不能再繼續置身事外,必須得表個態。你覺得餓,為了自己的名聲着想,皇后娘娘可能公然反對嗎?」
胡瑞安警惕地打量幾眼孟賢,「你要讓我去同皇后娘娘說?」
他又不蠢,這種被人當槍的事,難道還會做第二次嗎?
「怎麼會呢,這件事,我們都不適合出面。」孟賢滿臉堆笑,「但有一個人,是最合適不過的人選。」
「誰?」胡瑞安追問。
孟賢壓低了聲音,朝某處一看,「周禎周侍郎。」
胡瑞安順着他的視線望去,見周禎正被人拉住,也在說些什麼,臉上有幾分無奈。
他收回目光,看向孟賢,「怎麼說?」
「選秀之事,本就應該禮部安排。更何況,周侍郎如今負責涼國使團一事,聽說皇后娘娘對此事頗為上心,先前就宣了周侍郎入宮問情況。我看,經過今兒這事,皇后娘娘很快又得宣周侍郎了,到時……正是提這事的好時機。」
胡瑞安沉默不語,似在思考着什麼。
孟賢瞥一眼他的神色,趁熱打鐵道,「胡侍郎,我知道你與周侍郎交好,今兒這事,原本你也受了委屈,同周侍郎抱怨幾句也是應該的。」
胡瑞安仍舊沒有說話。
孟賢知道說到這裏便差不多了,若再勸,反倒會過猶不及,伸手拍了拍胡瑞安的肩膀,「胡侍郎再好好想想吧。」一頓,壓低了聲音道,「聽說皇上下一個要動手的……便是工部。」
說着,朝胡瑞安拱拱手,一甩大袖,離開了大殿。
胡瑞安緊了緊五指,低下頭,也匆匆出了殿。
前朝的事,很快就傳到了宋清歡耳朵。
彼時沈初寒尚未回來,宋清歡正同憂憂在院子裏玩,便見流月氣呼呼地走了過來。
見憂憂也在,她行了個禮,沒有多說什麼,只有些心緒不寧地退到一旁。
宋清歡瞧出她的不對勁,讓沉星帶着憂憂去殿內看看阿臨,自己則走到院中的石凳上坐了下來。
流月還沉浸在自己的情緒里,都沒注意到宋清歡挪了地方。
宋清歡失笑,招手喚了她過來。
流月一瞧,忙快步走到宋清歡身側,不好意思地垂了頭。
宋清歡看着她笑,眉眼微彎,「說吧,又是誰惹你了?」
流月嘴一張,似憤憤不平地要開口,卻又似想到什麼,突然泄了氣,「沒……沒什麼。」
宋清歡下巴微揚,示意她跟着坐下。
流月跟在宋清歡身邊許久,心知她一向把自己當親姐妹看待,便也不推辭,坐了下來,眉間仍有幾縷郁色。
「怎麼啦?」宋清歡溫聲又問。
看着她溫柔清艷的眉眼,流月到底還是沒忍住,憤憤不平開口道,「殿下聽說了嗎?宮裏都在傳,說涼帝的議和書中有一條,就是要讓皇上納寧樂長帝姬為妃!」
聽到這話,宋清歡倒是不顯意外,挑了挑眉,抿唇笑笑,「流月,你這麼氣憤,難道……皇上答應了?」
「當然沒有!」流月趕忙否認,見宋清歡笑眯眯看着她的模樣,嘆口氣,將她聽到的消息說給宋清歡聽。
「聽說今天皇上看了涼國的和談書後,獨獨駁回了這一條,堯夙將軍自然不願,據理力爭了許久,最後還是敗下陣來。還有別的大臣也跟着附和讓皇上選秀,都被皇上一一擋了回去。」
宋清歡撿起落在石桌上的一片枯葉,放在手中把玩着,「既然皇上都拒絕了,你怎還這麼生氣?」
「奴婢……奴婢只是氣那些人太不知好歹!皇上才登基多久,殿下又給皇上生了小帝姬小皇子,他們便如此急不可耐,實在是其心可誅!」流月小臉兒漲得通紅,十分為宋清歡抱不平的模樣。
宋清歡依舊是笑盈盈的神情,眼中透着一絲漫不經心的清冷,「流月覺得,皇上是容易被他人左右的人嗎?」
流月搖搖頭。
宋清歡手指微微一用力,手中的枯葉頃刻間化為粉末隨風飄散。
「不懷好意的人實在太多,你若是次次這般生氣,還不得把自己氣壞了?只要皇上說不願意選秀納妃,那其他人便奈何他不得,又有什麼好擔心的呢?」
「可是……」見宋清歡這般氣定神閒的模樣,流月似有些替她着急,張了張嘴想說話,然而細細一想,卻又覺得她說的不無道理。
只要皇上不樂意,誰還能強行給後宮塞人不成?
而皇上對殿下視若珍寶,又怎會做出這種讓她傷心的事來呢?
這麼一想,終於想通了,頓時舒一口氣,不好意思朝宋清歡笑笑,「殿下,是奴婢多想了。」
宋清歡嗔她一眼,「我看啊,你是閒的。」
如今回了宮,憂憂和阿臨自有乳母和阿臨專門伺候,用不着流月和沉星看着了。流月是個待不住的,自然會覺得現在太閒了。
流月臉頰紅通通的,低垂了頭,越發不好意思起來。
宋清歡忽然眸光一閃,笑着打趣,「要不,正好趁着現在閒,把你和玄影的事兒給辦了?」
流月一聽,臉頓時紅得跟猴子屁股似的,半晌才扭扭捏捏說出一句,「殿……殿下,現在涼國使團還在臨都,不……不大適合。」
宋清歡笑着起身,「等這事一完,就開始着手辦你的事。」現在蘇嬈一日沒找到,她就一日不能放鬆警惕,流月和玄影的事,確實只能推後了,自己這麼一提,不過是想讓流月不要多想而已。
流月紅着臉謝過。
宋清歡彎了唇角,「外頭風大,我們進去吧。」
快午時的時候,沈初寒回來了,許是不想她擔心,壓根就沒提起此事,只說今日涼國使團進了宮,具體細節還在商談之中,說完,便叫流月沉星傳午膳。
他不說,宋清歡樂得輕鬆,也沒有主動提起這事。
本以為這次又跟前幾次禮部提議選秀的摺子一般,還沒鬧大,就被沈初寒壓了下去,卻沒想到,有人卻仿佛唯恐天下不亂一般,竟將事情捅到她跟前來了。
幾日後,禮部侍郎周禎求見。
宋清歡放下手中的書卷,讓流月宣他進來,自己起身去了正殿。
剛在上首坐下,周禎便在流月的帶領下進了正殿,快步走到宋清歡跟前,躬身行禮,「微臣見過皇后娘娘。」
「周侍郎不必多禮。流月,看座。」
流月應是,引着周禎在一旁下首的位置上坐下。
「周侍郎今日進宮求見本宮,可是涼國使團那邊有什麼動靜了?」宋清歡看他一眼,不緊不慢開了口。
周禎點頭,「皇后娘娘讓微臣派人密切關注涼國使團的動靜,昨天夜裏,果然發現一些情況。」
「什麼情況?」宋清歡微微直了身體,清亮的眼神看着他。
一開始,宋清歡是打算派隱衛去盯住堯夙他們的,但考慮到使團中都是蘇嬈的人呢,武功必然不弱,萬一隱衛被人發現,監視他國使團這種事,傳出去到底還是他們的不是,倒不如讓禮部在會同館裏的人好生替她注意着裏頭的動靜,如此,也能師出有名。
「昨天夜裏,使團中有人悄悄放出了一隻信鴿。」
「信鴿?」宋清歡面色凝重幾分,「可知傳的是什麼信?」
周禎點頭,「禮部的人得了吩咐,一直密切注意着,一見到有信鴿飛出,便將它打了下來,拆開信鴿腳上綁着的紙條一看,上面只寫着寥寥幾字:寒帝不同意。」
說完這話,他覷一眼宋清歡神情,接着往下說,「為了防止打草驚蛇,我們的人將紙條重新綁好,放飛了信鴿,想跟着信鴿看看它到底會飛到哪裏。」
聽到這裏,宋清歡眉頭一皺。
聽周禎這口氣,事情似乎進展得不順利?
周禎咽了咽口水,接着道,「只是沒想到,那信鴿一路飛出了城,最後,竟落到了城郊一處廢棄宅邸的屋頂上,咕嚕咕嚕轉了幾圈,又飛了回來,腳上綁着的紙條根本就沒被人動過!」
周禎瞪大了眼睛,一臉不可置信的神情。
宋清歡沉思片刻。
「寒帝不同意。」
——這幾個字,看着像是寫給蘇嬈的,再加上涼國使團確實都是蘇嬈的人,可為什麼……信鴿會飛了一圈又轉回來了?
莫不是,蘇嬈察覺到了什麼?所以才故意放的煙霧彈?
她思忖片刻,轉了話題,「寧樂長帝姬那邊,有沒有什麼動靜?」
周禎搖搖頭,似想到了什麼,有些欲言又止。
宋清歡正在想着蘇嬈的事,並沒有注意到他的異樣神情。
周禎看了她兩眼,定了定神,小心翼翼開口道,「有一件事,不知皇后娘娘有沒有聽說過?」
「什麼?」宋清歡隨口應了,端起了一旁的茶盞。
周禎斟酌了一下用詞,接着開口,「涼國的求和書上有一條,是……要求皇上納寧樂長帝姬為妃。」
宋清歡拿着茶盞的手一頓,很快又輕輕撥弄起杯盞中的茶葉來,「這件事,那日早朝上皇上不就表態了麼?」
說着,端起茶盞喝一口,不緊不慢地抬頭看向周禎。
她的目光依舊是清凌凌無波無瀾的模樣,周禎卻覺得殿內的氣壓陡然間降了下去,擦了擦額上的汗珠,「皇后娘娘,涼帝對寧樂長帝姬的疼寵是眾所周知,如果這消息傳回涼國,難保涼帝不會生怒啊。」
「所以呢?」宋清歡依舊是淡淡的表情。
周禎越發覺得燥熱起來,心底不由後悔起來。
早知道就不該聽了那胡瑞安的哄騙,在皇后娘娘面前提起這事,皇后娘娘若當真有心替皇上選秀納妃,還用等到自己提嗎?
如今兩人感情正濃,誰會高興讓別的女子來分了丈夫對自己的寵愛?更何況,從他與皇后娘娘不多的接觸來看,皇后娘娘,可不是一般的女子。
「周侍郎。」眼見着他額上的汗珠越冒越多,宋清歡喝一口茶水,悠悠然開口,「你幾次上摺子的事,我都知道。皇上的意思,相信周侍郎比我更清楚。既然皇上沒有這個意思,周侍郎還是不要一而再再而三地觸犯皇上了,否則,你這個位子,想來有很多人爭着想做。」
周禎沒有想到宋清歡會如此明目張胆地「威脅」他,一時怔住,想好的說辭竟全都派不上用場。
「還有,周侍郎也算是個聰明人,有些事,可不要被人當槍使了還不自知。」
這話一出,周禎頓時汗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