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瑄不疑有他,見宋清歡走出了花廳,便順勢在君熙身旁坐下,伸手給自己倒了杯茶水,看向君熙笑道,「熙兒,你們倆方才在說什麼呢?」
「沒……沒什麼……」君熙臉上紅霞未退,像做了壞事似的,不敢看他。長長的睫羽微微顫動着,映着瓷白的肌膚,有種說不出的柔美清麗。
宋瑄一怔。
他如今與君熙雖有夫妻之名,但兩人之間的關係,實在不同於一般的夫妻。
當時在昭國,經歷過知返林中的生死與共,在知曉君熙乃女兒身後,他的確對她生出了異樣情愫。
只是沒想到,他們竟會在無垠陵里會中了蘇妍的奸計,而當時,他的身邊,只有君熙,那一刻,其實自己心底有一絲隱秘的慶幸,幸好,他身邊的人是君熙。
他甚至都決定了,等他一回國,他就像父皇求娶君熙。
可是沒想到,命運總愛跟人開玩笑,眼見着就要出無垠陵了,他竟被木棍刺中身體,不治身亡,留了君熙孤身一人在這世上。
而更離奇的事,他竟然再次復活過來,而在他「死」去的這三年間,整個雲傾大陸已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而君熙,甚至生下了他的孩子。
那一刻,他的心底震撼而感動。
這是怎樣的情深如許,才會冒着丟掉性命暴露身份的危險,也要生下自己的孩子?
好在有宋清歡幫忙,君熙得以去往聿國,並得聿國以王妃之禮迎之,也就是說,他們此時其實已是合法夫妻了。
但——
到真正面對君熙時,宋瑄卻又有些不知所措。
他的確喜歡她,很喜歡也很感激。可是畢竟兩人相處的時間太少,他甚至不知該用怎樣的態度去面對她。
如沈初寒對待宋清歡那般親密,他總有些邁不出這一步,似乎……兩人還沒到那樣的關係。
可如現在這般相敬如賓,他又覺得太過生疏,也擔心君熙會多想,會以為自己不喜歡她。
他素來不是善於表達情感的人,所以,這些天為着這事,着實想破了頭。
一想到這裏,心中又開始焦躁起來,端起茶盞猛灌一口,想壓下心底的燥熱。這時,卻聽得耳邊響起一把溫柔的嗓音,「阿瑄陪阿念和憂憂堆好雪人了?」
宋瑄心中一震。
這些天,君熙甚少喚他名字,偶有,也是直呼宋瑄,如今日這般柔柔輕喚「阿瑄」兩字的,似乎還是頭一次。
他抬了頭,怔怔朝君熙望去,見她明眸皓齒,眉眼微彎,面上帶着淺淺笑意,溫柔得如同拂面而來的春風。
見他不出聲,君熙又輕柔喚了一聲。
宋瑄這才回了神,點點頭,掩下眼底的異色,笑笑道,「是……是啊……他們這會子正玩得不亦樂乎呢。」
「阿念就憂憂這麼個玩伴,她來了,自然高興得不得了。」一抬眼,瞧見宋瑄額上滲出的汗珠,君熙神色自如地從袖中掏出帕子,抬手替他輕輕擦去,「你看看你,累得滿頭大汗。你身子剛好,還是得小心些。」
她語氣熟稔而自然,反倒是宋瑄有些僵了身體。
這般親密的舉動,似乎……似乎不符合君熙平日的性子罷?
宋瑄本就坐在君熙旁邊,她這麼一抬手,袖中馨香在鼻端隱隱縈繞,不是胭脂水粉的味道,似乎是一股淡淡的女兒香,好聞極了。
君熙替君熙擦去額上汗水,見他一副怔愣愣的神情,不由「噗嗤」一笑,將帕子收回袖中,「阿瑄,你在想什麼呢?」
也不知為何,宋瑄突然跟着了魔似的,腦子一時沒拐過彎來,脫口而出,「你身上真好聞。www」
話一出口,宋瑄便回了神,面上頓時尷尬起來,急急便要解釋,「我……我不是……我是說……」
聽到這話,君熙也怔了怔,不過,她很快想到宋清歡同她說過的話,盡力壓下心底的羞澀,朝宋瑄笑笑,眼底流光一曳,「阿瑄知道的,我不喜歡什麼花啊粉啊的,許是你聞岔了吧?」
見她一本正經的模樣,宋瑄也放鬆下來,笑道,「不是脂粉香,似乎是你身上的。」
君熙含羞帶怯地嗔他一眼,低了頭沒有說話,只露出一段潔白如玉的脖頸,看得宋瑄心中一動,眸光也幽深起來。
手指動了動,想到君熙方才的眼神,仿佛受到鼓舞般,不由自主摟上了君熙的腰,雖然動作有些僵硬,但好歹邁出了第一步。
君熙身子幾不可見地一僵,身上有些發熱。
這是這麼多天來,君熙第一次主動與她有身體上的接觸,哪怕他們晚上是睡在同一張榻上,君熙也「正人君子」得很,實在叫她又好氣又好笑。
照她往常的性子,她怕是就這麼僵硬下去了,可宋清歡方才說過的話再次在腦中浮現。
追男人,最要緊的是要豁得出去,撩撥兩下,他們自然就會乖乖上鈎了。
想到這,深吸一口氣,壓下「砰砰」亂跳的心,抬頭朝宋瑄笑笑,身子微微一傾,倚在他懷中,看着他緊張握拳的手,幽幽開口道,「從前這樣的情形,我是想都不敢想的,沒想到有一天,我真的還能再這般抱着你。」
原本君熙只是為了給宋瑄鼓勵,可說着說着,心底的情緒也跟着上來了,想到這幾年不為人知的艱辛和委屈,眼底有淚花浮上。
獨自帶着阿念的那幾年,她其實無數次想過要隨宋瑄而去,畢竟,復活死人這種事,實在是匪夷所思,便是她自己,其實內心也是不信的。
宋瑄看着懷中那張清麗的容顏,感受到她心底那一瞬間的哀涼,心中一緊,忍不住抱緊了她。
那幾年的苦,這些天,君熙並沒有同他提過。他知道,君熙一向是個獨立堅強的性子,可此刻的她,退去那層清冷,仿佛也只是個依戀丈夫的尋常女子而已。
「是我不好,往後,我再不會丟下你和阿念了。」宋瑄緊緊抱着她,溫聲在她耳邊道。
「嗯,再也不准了。」君熙用鼻音應一聲,仰起頭,貪戀地看着那張魂牽夢縈的臉,眼底淚光盈盈。
不知為何,看着宋瑄眼底的關切和心疼,她心裏一直深埋的委屈突然破土而出,如藤蔓般瘋長,頃刻間洶湧而上。情緒再也控制不住,眼睫一眨,淚珠滾滾而出。
宋瑄頓時慌了手腳。
他甚少與女子打交道,如今在自己面前的,又是自己最心愛的女子,怎忍心見她哭得如此委屈?忙一面用手去拭她眼角的淚,一面溫聲勸哄着,「是我不好,你打我罵我都行,以後我再也不會離開你們了,我發誓!」
只是,君熙難得哭一次,哪這麼容易收住?心中委屈極了,攥着宋瑄的衣襟,越發哭得梨花帶雨。
見君熙的淚越流越多,宋瑄越發不知所措,只得抱着她,更加耐心地勸哄着。
美人落淚,如芙蓉含露,美得不可方物,讓人又是心疼,又有一絲隱秘的心癢。瞧見君熙眼角如斷了線的珠子般不斷滾落的淚珠,宋瑄頭腦一熱,捧着她的臉頰,低頭,輕輕吻了上去。
淚水帶着淡淡的鹹味,鼻端那股幽香愈深。
不知為何,宋瑄覺得自己好像醉了,腦中一片空白,只憑本能般輕吻着她的眼角,輕吻着她被淚水打濕的臉頰。
唇瓣下移,不經意落在一處溫軟之上。
君熙的身子微微一顫,宋瑄握住她肩膀的手卻是一緊,下意識輕輕一吮。
感到懷中君熙身子一軟,宋瑄仿佛受到了鼓舞似的,大手上移,扣住她的後腦勺,在唇上輾轉起來。
君熙呆了一瞬,一股熱流直衝天靈感,手不由自主搭上了宋瑄的腰。
一時間,房內氣氛越發熾熱起來。
就當宋瑄和君熙兩人意亂情迷之際,門口的氈簾突然被人打起,一個小小的身影跑了進來。
宋瑄和君熙驚了一跳,慌忙分開,朝門口看去。
見是阿念,君熙定了定心神,剛要說話,又有一人從外頭急急走了進來,一把抱住阿念,「阿念,你慢些跑,要喝水的話姑母讓人給你去倒便是。」
正是宋清歡的聲音。
阿念被她抱在懷中,看着宋瑄和君熙一臉紅彤彤的模樣,頭一歪,好奇開口,「娘,你和爹爹方才在做什麼?」
一聽到這話,君熙的臉刷地一下便紅了,沒想到方才那一幕會被阿念瞧見,一時結結巴巴,竟想不出什麼合適的說辭來。
君熙忙接口道,「阿念,你娘眼裏進了沙子,爹在給她吹出來呢。」
「可是……」阿念眨了眨眼,還想說話。
他方才分明瞧見爹爹的嘴在娘的嘴上,怎麼會是眼裏進了沙子呢?
宋清歡一見這架勢,也明白過來,忙捂住阿念的嘴,抱着他就往外走,「阿念,你爹娘在說話呢,咱們就別打擾他們了,憂憂在找你呢,咱們出去吧。」說着,急急出了花廳,嘴角卻浮上一抹偷笑。
她是過來人,一瞧見君熙那水潤的紅唇,便知道方才發生了什麼。
心底偷笑兩聲。
沒想到嫂嫂這麼會活學活用,這才多會兒呢,就跟皇兄親上了,看來以後兩人的事,自己是不用擔心了。
陪阿念和憂憂在院子裏瘋玩了一會,見時辰也不早了,宋清歡便帶着兩個孩子進了花廳告辭。
經過方才阿念那麼一鬧,君熙和宋瑄自然是不敢再做出什麼親密舉動了,這會子正在廳里說着話,見幾人進來,君熙大抵也知曉宋清歡猜到了什麼,臉紅了紅,眼中一抹羞澀。
宋清歡只作不知,神色如常,笑吟吟道,「皇兄,嫂嫂,時辰也不早了,我和憂憂阿臨也該回宮了。」
「這便要走了嗎?」宋瑄起身,「不然在府里吃過飯再走吧。」
「是啊。」君熙跟着附和。
宋清歡搖搖頭,笑道,「再不回去,阿殊那邊可要生出怨念了。」再說了,他二人好不容易關係近了一步,自己就別留在這裏當「電燈泡」了。
見她這麼說,宋瑄和君熙也不好再多留,點點頭,親自送了宋清歡出府,方轉身帶着阿念回府。
出了長帝姬府,宋清歡突然想到一事,想了想,看向憂憂道,「憂憂,母后要去找個朋友,你和沉星還有弟弟先回去好不好?」
「母后要去找誰啊?」憂憂眨了眨眼,奶聲奶氣道。
「憂憂還記得阿箏姑姑嗎?你從前見過她幾面的。」
憂憂想了想,點點頭。
「母后這次回來還沒來得及去見阿箏姑姑,今天正好有空,想去看看。你先回宮,若父皇問起,你就告訴他母后去了哪裏,好嗎?」
憂憂聽話地點了點頭,沒再多問。
於是,宋清歡便叫人停了馬車,讓沉星帶着阿念和憂憂先回府,自己則上了另一輛馬車,往沉香閣而去。
自打從玉衡島回來之後,宋清歡忙着處理宮裏宮外各種瑣事,分身乏術,一時抽不出時間來去見容箏,只過年的時候特意叫人賞了些東西給她,這會子終於得了空,既然都出來了,索性就去看看她,只不知她如今在不在沉香閣里。
到了沉香閣,出了初七,店鋪已經開了張,厚厚的氈簾垂下,尚未走近,便覺一陣幽香撲鼻。
流月上前,打起帘子,請了宋清歡進去。
鋪子裏正在整理櫃枱的夥計聽到腳步聲抬頭一瞧,忙笑着迎了上來,「這位客官,請問您找誰?」
「你們家小姐在嗎?」流月開口。
這夥計瞧着面生,故而不認識宋清歡。
夥計微愣,剛要問宋清歡的身份,卻見通往後堂的帘子被人掀起,掌柜的走了出來,一見宋清歡,頓時驚了一跳。
夥計不認識宋清歡,他可是認識的,忙不迭迎了上來就要行禮。
宋清歡不想驚動旁人,擺擺手示意他不必多禮,「你們家小姐在嗎?」
掌柜躬身應了,「小姐在樓上,請皇……夫人隨小的來。」說着,畢恭畢敬地引着宋清歡朝樓上走去。身後的小夥計看着掌柜這般低頭哈腰的模樣,眼睛都瞪直了,不知這貌美女子到底是何來歷。
宋清歡跟在掌柜身後上了樓,走到最里一間雅間門口停下,示意宋清歡稍等,抬手敲門。
「誰?」裏頭傳來容箏熟悉的聲音。
「小姐,是小的,皇后娘娘來了。」掌柜恭敬開口。
只聽得裏頭傳來「砰」的一聲,似乎有什麼東西掉落在地,很快,雅間的門便被人從裏面拉開,露出一張欣喜萬分的臉來,正是許久未見的容箏。
「歡兒,真的是你!」容箏驚喜叫出了聲,眼中熠熠生輝。
宋清歡笑眯眯地看着她,「阿箏,實在是抱歉,回來好些日子了,都沒來看你。」
容箏上前來挽她,「說什麼客氣話,我還不知道你有多忙?快,先進來再說。」說着,示意掌柜的泡壺好茶來,挽着宋清歡進了雅間。
雅間的長几上攤着不少香料藥材,看樣子,她方才似乎正在研製香料。
聞着滿室馨香,宋清歡深吸一口氣,「阿箏,你這調香的手藝是越來越精進了。」不像自己,前世從容箏這裏學了些皮毛,好久不練,早就生疏了。
容箏一面收拾着几上的東西,一面笑着請她坐下,「這是我剛研製出來的冷梅香,喜歡的話,待會包些給你帶回去。」
「好啊。」宋清歡歡喜應了。
打量容箏幾眼,見她氣色不錯,遂放了心,「你身體可還好?」
容箏點頭,收拾好也跟着坐下,「多虧了你和季公子幫忙,已經痊癒了。倒是你,剛生完孩子,怎麼反倒還清減了?」
宋清歡笑笑,「放心吧,很快就能胖回來了。」她去玉衡島的事,並沒有同容箏細說。畢竟聖女也好,靈力也好,對普通人來說都是太過遙遠的事,宋清歡也不想讓容箏白白擔心,當日也只說要離開京城辦點事。
容箏素來聰慧,也不多問,將話題轉移到阿臨身上來,「聽說這次生了個小皇子?」
宋清歡點頭,「我方才是從長帝姬府過來的,阿臨和憂憂也跟着,本想帶他們一起過來的,不過憂憂方才玩瘋了,我怕她着涼,趕緊讓沉星帶她回宮換身衣衫,阿臨又睡了一路,下次再帶來你看看。」
「好啊。」容箏歡悅應了,「小皇子叫阿臨?」
「是啊,他父皇給起的。」
「君臨君臨,是個好名字。」容箏笑道。沈初寒對宋清歡的深情大家都知道,君臨是嫡長子,將來勢必是要繼承大統的。
「他說隨便取的,說什麼因為是在臨都懷上的,所以就取了個臨字。」宋清歡聳聳肩,頗有些哭笑不得。
容箏抿唇笑,見宋清歡和沈初寒仍是尋常夫妻的模樣,不由地為她感到開心。
都說帝王薄情,她倒是覺得,沈初寒是個例外。
「不說我了,說說你吧,這些日子真是難為你了。」
容箏一怔,不解地看着宋清歡。
「慕白……」宋清歡拖長了語調。
慕白假扮成沈初寒的事,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除了他們,當時唯一知情的人便只有蕭太傅了,容箏並不知道內情,只當慕白當時與他們一道離開了臨都。
後來桐城失守,慕白又奉旨趕赴東南邊境,算起來,容箏應該已經有好幾個月沒見過他了。
聽到慕白的名字,容箏耳根子一紅,「還好,只要知道他平安就好。」
「他可給你寫過信?」
容箏點頭,老老實實道,「戰局不緊張的時候給我寫過幾封。」提到慕白,眼中的光芒都亮了不少。
宋清歡忍不住彎了唇角。
瞧瞧,都是一個主子帶出來的,人家慕白可比玄影上道多了,人在戰場都還惦記着喜歡的姑娘。再看看玄影那邊,天天跟流月打照面,也不見創造出什麼機會來,還非得自己推一把再動。
等慕白回來了,可得讓他好好提點提點玄影才是。
收回飄遠的心思,宋清歡道,「慕白日後定是個疼媳婦的。我聽阿殊說,最近與燕國的戰局日漸明朗,慕白應該很快就能班師回朝了。到時候等他回來,你們倆的事就趁早辦了吧。」
先前因着身體的緣故,容箏遲遲未嫁,眼下既然身體已好,這件事,也該提上日程了。
容箏羞澀一笑,「我……等他回來之後再商量便是。」
見她不反對,宋清歡便也定了心。如今前線戰局穩定,失去的城池都已被收回,慕白此番立了軍功,正是論功行賞的好時機,也不用擔心會配不上容箏的身份。
眼下,只需安心等着慕白回來便是。
又同容箏聊了一會,讓她得了空可以多進宮來陪自己聊聊天,見時辰不早了,這才告辭離開。
只是沒想到,這之後,容箏倒是的確得了空,宋清歡卻又忙了起來——
因為,涼國使團入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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