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班是一代機括大師,擅長佈陣之術,沈初寒在這方面的才能,皆是師承於他。只可惜,魯班大師已於十四年前,沈初寒八歲那年離奇去世。
然而,不久前,沈初寒手下的隱衛卻查到,魯班大師真正去世的時間,不是十四年前,而是十二年前,也就是說,在眾人以為他都死了的時候,他卻仍活了兩年,而這兩年,他極有可能偷偷潛入了宮,藏在了宮中。
當初,沈初寒將蕭貴妃棺槨葬在無名谷中,可一年前,他們卻意外發現墓里蕭貴妃的棺材被盜,谷口的陣法卻沒有遭到任何破壞,思來想去,這世間只有一人有這樣的能耐,那便是魯班本人。
只是魯班入宮後做了什麼,又因何入宮,線索查到這裏卻是斷了。可魯班只是一介平民,他能入宮,必是得了昭帝的首肯。
所以,方才沈初寒聽到君晚說那夾竹桃林似被人布了陣,他立馬就想到了魯班。
如此精妙的陣法,又是出現在宮裏,除了他,不可能再有旁人。
宋清歡略一思忖,便明白了沈初寒的猜想。
「你覺得,那片冷宮附近的夾竹桃林,便是魯班的傑作?」她沉吟着開口。
沈初寒點頭,眼中凝肅如墨,有着暴風雨來臨前的臨近。
「好端端的,昭帝為何要在冷宮附近種下那片夾竹桃林?」宋清歡面露不解,冷然開口。
「那片林子不是重點,重點是,林子後面,藏了什麼。」沈初寒一字一頓,冷肅開口。
宋清歡一驚,聽出了沈初寒的言下之意。
他是說,那片古怪的夾竹桃林存在的意義,其實是一個屏障?為的,就是不讓人能發現林子後的東西?
若是這樣的話,不管那林子後藏了什麼,對昭帝而言,一定十分重要,才能值得他如此大費周章。
如果他們能查出那片夾竹桃林後所隱藏的秘密,他們或許就能找到昭帝最重要的把柄。那麼,沈初寒接下來要做的事,不管是對付君徹也好,還是徹底奪權也好,都將會輕鬆很多。
她抬眸看向沈初寒,卻發現他的神情有些古怪。
眼中暗流洶湧,似有煞氣隱隱浮動。
宋清歡皺了眉頭。
照理說,他們發現了一個昭帝的秘密,沈初寒就算不感到開心,也不該是這種表情才是。除非,他想到了什麼自己沒想到的問題。
「阿殊……?」宋清歡眨了眨長睫,試探着開口。
沈初寒回了神,涼淡目光落在她面上。
「你在想什麼?」宋清歡溫聲開口。
沈初寒眼睫微斂,氣息沉鬱中帶了寒意,他的五指緊緊一攥,良久,才啞聲開口,「阿綰,我總有一種感覺,這片林子,或許與我母妃有關。」
宋清歡霍然一驚,瞳孔猛地縮緊,半晌,才震驚開口,「怎……怎麼會?你是說……昭帝將母妃的棺槨,偷偷藏在了那片夾竹桃林後?」
沈初寒沒有說話,垂了眉頭,久久不曾言語。
他比宋清歡更了解昭帝,因此此時腦中浮現的猜想,遠比宋清歡想得要神得多。可在沒有確鑿的證據前,他並不想貿然說出,讓宋清歡擔心。
雙目一闔,壓下眼底的厲色。
再度睜眼,眸中已恢復一片古井無波,伸手攬了攬宋清歡的肩膀,「阿綰,這目前還只是我的猜想,究竟如何,我想,等我夜探一番,便能知曉。」
宋清歡又是一驚,眉頭緊鎖,眉眼間滿是擔憂之色,「你欲夜探那片夾竹桃林?」
沈初寒點頭,「既然那夾竹桃林中的陣法那般厲害,除了我,旁人怕是沒辦法輕易走出。」
宋清歡貝齒緊咬住下唇,一時不知如何開口。
私心而言,她當然不想讓沈初寒冒這個險,然而,事情關係到蕭貴妃,就算她開了口,沈初寒也不一定會聽。更何況,如果事情真的關係到蕭貴妃,她也想儘快將此事查個水落石出。
沉默片刻,她抬了頭,眸光微動,「你……準備什麼時候出手?」
「雲和說,她在林子中被人打暈,醒來時已回到了自己的寢宮。而沉星又道,她見到抱着雲和的那個人,身着內侍服飾,因此,我懷疑那片林子裏除了布下陣法之外,很可能還有人把守。」
宋清歡贊同地點了點頭,「這麼說來,那片林子,怕當真是昭帝的手筆。」
「我會讓宮裏的探子這幾日仔細盯着那片夾竹桃林,如果林子附近當真有人把守,或許能找出規律來。等查清楚這一點,我就潛進宮。」對沈初寒而言,他從不打無準備的仗,因此,儘管恨不得此時就沖入宮去,他還是克制了下來。
宋清歡微舒一口氣。
果然,沈初寒就是沈初寒,無論什麼情況,都不會衝動行事。
思索一刻,她斬釘截鐵開口,「阿殊,我同你一起去。」
沈初寒眉頭一蹙,下意識就要開口拒絕。
他不知道那片夾竹桃林後藏了怎樣的鬼魅魑魎,說不定會有巨大的危險,既然有危險,他又怎會讓宋清歡同他一起去冒險。
然而,沈初寒的拒絕,宋清歡又何時聽在心上過,只直直看着沈初寒,神情執拗,「阿殊,你不能拒絕我。」
語氣是何等的霸道無禮。
可偏生,沈初寒拿她是一點辦法也沒有,只得苦口婆心地勸說,「阿綰,我不想讓你冒險。」
「我也是。既然你執意要去,我不反對,但是,我必須要跟着你一起去。」宋清歡語氣堅定,似乎沒有半分商量的餘地。
沈初寒薄唇抿成一條直線,眸光微沉。
宋清歡這模樣,分明是吃定了他不會拒絕她的請求。
「你怕我拖你後腿?」宋清歡撇撇唇,直勾勾地望進他幽黑的眸子。
「當然不是。」沈初寒想也不想便否認了。
宋清歡自服下蛟龍內膽後,內力大增,這兩年又一直沒有放下練功,再加上有沈初寒從旁指導,武功已有了突飛猛進的增長,便是同慕白玄影交手,短時間內也落不了下風。
「那不就得了。」宋清歡伸手環住他的腰身,語氣軟了軟,帶上撒嬌的神情,「阿殊,你就答應了吧。如果事情當真與母妃有關,我也想盡一份力。」
好說歹說之下,沈初寒無奈,只得應了。
宋清歡揚唇一笑,在他頰邊應下一吻,「我一定不會讓你失望的。」
沈初寒萬般無奈,抿唇一笑,「你只要答應我,好好護住自己的安危就好了。」
宋清歡笑意加深,滿口應下。
自那日宋清歡走後,君熙便有些心神不寧。
去玉衡島的決定在她心中壓了許久,那日,終於同宋清歡說了出來。如果沒有阿念,她或許早已行動,可如今有了阿念,她必須要先為他考慮。
玉衡島之行對她而言勢必是九死一生,所以在離開之前,她必須為阿念找好歸宿。而這個世界上,她唯一還信任的人,便只有宋清歡了。
她以為宋清歡一定會勸說自己放棄去玉衡島的念頭,沒想到,她的確有勸說自己放棄,但言語之間,卻似還有另一種意思,似乎讓她看到了另一種可能。
難道……
宋清歡找到了其他復活宋暄的法子?
腦海中不由地浮現出這個猜想。
她知道,宋清歡與宋暄之間的兄妹之情,牢固而深厚,所以,自己在不遺餘力地尋找復活宋暄的法子,宋清歡她,也一定不會放棄。
而宋清歡身邊有着沈初寒。
曾經驚艷四國的涼國丞相,她本該死去的三皇兄。
沈初寒從來不是普通人,這點,她一直清楚得很,所以,如果他出馬,或許,宋暄當真有復活的可能。
在惴惴不安中,她終於等來了宋清歡。
離上次宋清歡來宋府,其實也不過過去了三天,可對君熙而言,卻仿佛已是三年。
聽到侍從來報,她慌忙朝前院趕去。
一進院子,便看到廳內宋清歡的身影,飄逸,輕靈,讓她浮躁的內心莫名鎮定下來。
「嫂嫂。」宋清歡回頭,一眼便瞧見朝這邊而來的君熙,笑着迎上前。
「阿歡。」君熙淺笑着回禮。
看着君熙眼底的烏青,宋清歡皺了皺眉,「嫂嫂最近沒睡好?」
君熙垂了頭,不知如何開口。
宋清歡是何等聰明的人,目光在她面上一瞟,很快明白過來,「嫂嫂一直在等我?」
君熙不置可否地抿一抿唇。
宋清歡嘆口氣,內心唏噓不已。
情字一事,當真是世界上最厲害的毒藥,所有人都心甘情願地服下,此生再不想找解藥。
「嫂嫂,先坐下說吧。」宋清歡幽幽抬眸。
君熙歉意一笑,「抱歉,快坐吧。」又喚了人進來上了茶,然後將所有人都遣出了院子,只留了兩人在廳中。
裊裊茶香飄滿一室,讓君熙有些躁動的心,漸漸安靜下來。
她抬眸看向宋清歡,神色沉穩。
「嫂嫂,我今日要說的事,或許會有些匪夷所思。」宋清歡也抬頭看向她,緩緩開口。
君熙點頭,「說吧阿歡,我已做好了準備。」
宋清歡手指捧住茶盞,無意識地扣了扣,深吸一口氣,一字一句,沉涼開口,「嫂嫂,我的母妃,是扶瀾族聖女。」
君熙瞳孔猛地一縮,不可思議地看着她。
為了上玉衡島,她查了許多玉衡島和扶瀾族相關的資料,自然知道扶瀾族聖女意味着什麼——扶瀾族聖女,傳說中可知天命,可定乾坤,還有起死回生的能力。
而對她而言,扶瀾族聖女意味着她救活宋暄的最後一絲希望。
想到這裏,腦中驀地浮上狂喜之色。
如果宋清歡的母妃便是扶瀾族聖女,那……是不是說明,救活宋暄的可能性,便大了不少?
剛要開口說話,突然想到一事,眸光一僵,愣愣地看着宋清歡。
如果她沒有記錯的話,宋清歡的母妃,是當年寵冠聿國後宮的青璇夫人,而青璇夫人,在多年前已無故失蹤。
仿佛讀出了君熙內心的想法,宋清歡苦笑一聲,「沒錯,我的母妃多年前已經失蹤。」
她深吸一口氣,「我母妃是扶瀾族聖女一事,我也是最近才有了這個猜想,而幾日前,雲歌帶給了我一封信,那封信,是母妃失蹤前留給我的。在信里,母妃將她的身份原原本本告訴了我。」
君熙眉頭微蹙,「若是這樣的話,阿歡你,也是扶瀾族人?」
宋清歡點頭,「確實如此,然而不知為何,我卻沒有半分靈力。」
她知道君熙對扶瀾族的事了解很多,靈力一詞,自不會陌生。
果然,君熙眉頭蹙得更緊了,面露沉思之色,沒有說話。
「我曾受過傷,為了救我,阿殊也曾到過玉衡島,並且,身中玉衡島上才有的蠱毒。」宋清歡又開了口。
她重生一世太過匪夷所思,為了不讓君熙短時間內接收太多信息,她將此事一言帶過,只揀重要的部分來說,「所以,不管是為了五皇兄也好,還是為了阿殊也好,玉衡島一行,是迫在眉睫。」
君熙眉頭霍然一松,迫不及待開口,「阿歡,我同你一起去。」
宋清歡抿了抿唇,「嫂嫂,這正是我今日要同你說的事。要上玉衡島,單憑你我二人是絕對不夠的,必須有阿殊同行。但如今昭國國內局勢你也明白,如果他此時抽身,再回來時,昭國絕不會再有他的容身之處。聿國已危在旦夕,若是昭國的優勢也失去,就算我們救活了五皇兄,這個世上,想要我們命的人還是很多。」
君熙自幼被當成皇子教養,這些事,只消宋清歡稍稍一提點,她便想了個透徹。
深吸一口氣,眸光如炬,「你們什麼計劃?」
「兩個月。」宋清歡伸出兩隻手指,「請嫂嫂再等兩個月的時間。這兩個月之內,我們會解決掉昭國之事,到時,我們再上玉衡島。」
「扶瀾族人的能耐,想必嫂嫂也很清楚。我知道嫂嫂恨不得能馬上救活皇兄才好,但這種情況下,我不放心讓你一人上島。若是你出了什麼事,我如何對皇兄交差?」
君熙眸中神色波動得厲害,良久,她長長吐盡心中濁氣,「兩個月後,阿綰能否帶我一起上島?」
「這是自然。」宋清歡點頭。
君熙聞言,亦斬釘截鐵地點了點頭,「好,我再等兩個月。」
宋清歡鬆一口氣,「謝謝你,嫂嫂。」
君熙卻突然起身,在宋清歡面前跪倒,朝宋清歡行了個大禮。
宋清歡一驚,慌忙下座將她扶起,「嫂嫂,你這是做什麼?」
「該說謝謝的是我,阿歡。」君熙眼中有水波閃爍,聲音也有些哽咽。自宋暄死後,她一直過得是行屍走肉般的生活,若非有阿念,若非有復活宋暄的這個念頭撐着,她怕是早已支撐不下去了。
可饒是如此,她仍是日日擔驚受怕,生恐她這唯一的希望,也是夢幻泡影,水月鏡花。
但宋清歡今日一席話,卻讓她生出了堅定的信心。
有宋清歡和沈初寒援手,這件事,或許當真有實現的可能,這讓她如何能不對宋清歡心存感激?
「嫂嫂,你我是家人,不必如此客氣。」宋清歡忙扶着她又坐下,抿了抿唇,決定還是將醜話說在前頭,「但有一事,我不得不先跟嫂嫂說清楚。知天命定乾坤,醫死人肉白骨,這些,都只是外界的傳說,就算我們上了玉衡島,能不能復活五皇兄,還只是個未知數……」
她不知當初母妃替她逆天改命付出了多大的代價,但她知道的是,聖女的言行,依舊受扶瀾族五大長老的約束,如果母妃因為救她受了懲罰,或者失去了靈力,那麼,復活五皇兄,或許已是不可能的事。
在行動之前,他們必須做好最壞的打算。
「我明白。」君熙點頭。
她知道宋清歡是擔心自己希望越大,失望越大。然而對她而言,只要有一線希望,她便會去嘗試。就算最後失敗,也無愧於心,無愧於宋暄,如果最後當真改變不了天命,那麼,她會好好撫養阿念長大成人,然後,再去黃泉之下陪宋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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